云南可圈可点的景点太多,随便一个无名景区,都让我这样游历过无数名山大川的游客着迷,这多半因为云南的云,云南地处高海拔地区,天空纯净像一颗没有一粒杂质的淡蓝色宝石,这是何等高洁的天幕啊,此刻,一朵朵一片片饱含水汽的白云登场了,一会是漂浮在海洋上的座座冰川,一会是无垠草原上奔跑着跳跃着的羊羔,一会是凝固静止的肃穆舞台幕布,一会是汹涌奔流势不可挡的巨型瀑布,任何时候你只要微微抬头微微静心,那些沉默寡言的云永远给人惊喜,给人感慨。
不论清晨和黄昏,一个人形单影孤坐在滇池某人迹罕至的水边,看云是我最享受最放空的时候。一个人真好,不用考虑同伴的情绪,不用考虑自己的表情管理,五官呆滞像入了定的傻子痴痴地看万道霞光把天空的云层染成红蓝灰蓝,要说朝霞或晚霞的血色最是点睛之笔,鬼使神差,无声无息中把舒展翻腾的云层渲染成瞠目结舌的大型史诗,那种璀璨那种瑰丽那种磅礴,天地间的大喜大悲,瞬间让我有流泪的冲动。
因为那个半推半就的春梦,我起床有点晚,来不及跑到滇池看朝霞,在楼下吃早点的时候,云南老王开着他的那辆白色的破车来了,其实也不算太破,至少车体没有斑斑驳驳的伤痕,等车开到开阔的公路,我在副驾驶位置坐得身体上下跳动,明显感觉发动机的疲惫,悄悄打量了干净整洁的车内,我后槽牙一咬,狠心放弃了下车的念头。
“老王,你驾龄多少年了?”从左到右从肩到腰,系上软绵绵的安全带,怎么回事,这黑亮亮的安全带像被N多人蹂躏过的,似乎有了一层层粘糊糊的包浆。
“安心吧,我有20年驾龄了,经常开山路,至今收到的大小罚单不超过5张。”正在调整椅背的老王得意地伸出白皙的左掌,我看到他指甲缝里的黑线。哈哈,视力好真让人烦恼啊,我摘下眼镜,拇指和食指上下搓着鼻梁骨,假装什么也没看。
说好了,今天云南老王要带我去昆明人自己玩的景区,宜良最高峰的老爷山,他知道我喜欢登高望远,“爬山全程十公里左右,不走回头路的环线,一直上坡。有一定难度,不过按照你的体能完全没问题。”离开昆明市区,车行驶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两边崇山峻岭景象大气,和昆明市区的精致截然不同。云南老王双手像一个货真价实的老司机般松松垮垮搭在方向盘,嘴里絮絮叨叨地介绍目的地。其实他只比我大四岁,莫非做老师的都有职业病,凡事都考虑周全,做人累不累啊。
话说回来。找云南老王这样的男人做丈夫,幸福感肯定不会低。一扭头,我瞥见车后座两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土里土气的一黄一绿,不用问,肯定是他准备的路餐,昨天他明确告诉我“山是野山,没有门票也没有餐饮。”他会负责今天的路餐。
“都带啥好吃的,我居然闻到香味。”
“知道你是浙江人,不喜欢太辣的。早上我煮了粽子,咸鸭蛋,还有桃子、葡萄都洗干净了。”
一手夸张地捂着肚子,表情还不好意思,我细声细气说:“我有一点饿,早餐吃到一半你就来了,怕你不好停车....”我解释着,并解开安全带半起身转过腰,努力拉长身体,拽后排上其中一只印着“某鸡精”广告的黄色布袋,不用猜,十有八九是买鸡蛋时送的。可惜我手不够长,够了几次,都没够到布袋软塔塔的带子。
“不急不急,前面,到了安全地带,我停车。都就是给你准备,你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啊。”老王慈祥地说,像80岁的老父亲。
几分钟后,我们的小破车摇摇晃晃在前面稍微开阔的路面,稳稳停了下来,应该说老王的驾驶技术不算一流,二流是有的,可能也是车有点老,影响他的水平。以后出国自驾,他是一个合适人选,会开车懂英语单身有时间,这四个条件凑在一起很难的。
“你真是细心啊,不知哪个女人有福气嫁给你。”尽管粽子占据我大半个嘴巴,但为了今后的出国自驾行,我还含糊不清地夸着老王,我容易吗!
“哎,我的性格不好,做事太墨迹犹豫寡断。就像如果当时我坚持,和夫人生一个孩子,还不至于现在,一个人孤孤单单。”一路风景如画的行驶途中,云南老王又提起了他的前妻,太煞风景了。
呵呵,明明离婚多年了,还称前妻为夫人,真够长情的。我艰难地扭了扭脖子,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和粽子,咽了下去。吃人的嘴巴短,这几天老王天天陪我玩,咱不能凭着自己的性子在人家伤口撒盐。
“单身也挺好的,自由自在。”看着老王有点落寞的神情,我只好干干巴巴地这样接嘴。
“真的好吗?你说实话。”老王反问道,他的脸直直地侧了过来,略微浮肿的眼睛烁烁地盯着我的眼睛,像等不到我的正面回道,就呼啸着像炮弹般笔直冲向悬崖的孟浪。
哈哈,我怕你了。我摇头晃脑抽搐着几下,抖了一个夸张的激冷。
谢天谢地,人家老王是有分寸的,往右一把方向,一个漂亮的s弯道,车稳稳停在山脚下的一块平地,只见他两手同时一拍方向盘,眼睛放着光,像孟浪的街头少年,兴奋地发出两个急促又简洁的音节:“过瘾!”
谢天谢地,幸亏我坐车多不会晕车。但跳下车的时候,身体还是有点左右摇晃,我回身抓起车门上水杯,狠狠喝了几大口水,压了压从胃中涌起的不适,估计我的脸色不太好看,
“阿猫抱歉,让你受惊了。”老王孩子般吐了舌头,他的舌头白白的灰灰的,苔色厚重,说明体内湿热淤堵已久,和我的症状高度雷同。
“哈哈,我夫人就喜欢刺激,看清对面没有来车,她总让我来一个180度漂移,我心脏病都吓出,她却格格格笑个不停,很享受的样子。”
这个时候这个倒霉老王又提起前妻,我无奈地耸了耸肩,鼻子一歪,做了一个鬼脸,把喝了一半的水杯插在长裤的后口袋里,“走,上山。”一条细石头铺的山路就在眼前。
“等等,我带上路餐。今天一大早准备的。”
”来一人一个包。”我伸出手,要替老王分担一部分,这是我的户外作风---所有的酸甜苦辣都要分享、分担。
“我来背吧,不重。”像要打架似的,老王坚持自己背全部的包,我抢不过他,于是两只一黄一绿土味十足的包,一前一后鼓鼓囊囊挂在老王的胸前和后背,再加一顶来路不明的红色的帽子,老王像流窜在深圳口岸靠投机倒把发一点小财的水客。
像变戏法般,老王从车里拿出两根深蓝色的登山杖,递给我,“都是上坡,用登山杖更省力。”
“带啥登山杖呢,上山下山一个环线才十公里,我不喜欢用登山杖,也不会用。”我连连摇头,讲真,我连爬黄山、华山、泰山、衡山、嵩山……都不用登山杖。
“让你带你就带,废话这么多呢。不会用,我教你。”老王唧唧歪歪,又开始捏着鼻子灌,尽显中国老师本色。我没理他。
看着我踢腿、下蹲、弓箭步、侧弯腰……做一系列拉伸,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老王换了一副面孔,和蔼可亲地说“用登山杖不仅有效缓解膝盖的冲击力,而且能驱赶藏在草丛里的蛇,挥走树上的蜘蛛网。等等我再看看”从头到脚,老王又上下打量我几眼,像初中教导主任般表扬道:不错啊,知道登山穿长裤长袖戴帽子。我最讨厌女生穿裙子穿短裤来参加户外活动……
说到这里,再不接老王的登山杖,我就是不知好歹了,一弯腰,双手置顶像接圣旨般我恭恭敬敬地接过登山杖,“接过雷锋的枪,千万个雷锋在成长……”我灵感一现,突然想起了久违的革命歌曲,张口就嚎,反正现在山上只有我们俩,不算扰民。和老王混了几天,也算熟人。
只用了两个小时,我们大汗淋漓中,一口气爬到了山顶,这条线路景色和难度,都属于三颗星,喜欢登山的驴友可以来自虐一下。
果然一览众山小,登高望远心情豁然开朗。“呦嚯嚯,呦嚯嚯……”探着身体撅着屁股,老王张大嘴巴伸长脖子,向远方尽情高喊,像那些树丛里、小湖边,靠喊排出体内浊气来养生保健的大爷。
“来,阿猫,你也试试,很解压的。”像变戏法般老王丝滑地绕到我身后,一只手捂着我的肚脐部位,一只手摸着我的喉咙,“重点在这里,感觉到了吗?”
“呵呵,我怕痒,算了,赶紧放过我吧。”我蛇一般,一个低头侧身,丝滑底从老王的嘎吱窝溜了出去。说实话,老王的嘎吱窝气味不好闻,而且爬山出大汗。
气味是一个神奇的东西。香汗淋漓,汗酸膈应,都是人体分泌的液体,怎么差别这么大呢。小时候听大人说,这有关男女的姻缘,比如狐臭吧,老柳家的闺女这么漂亮脾气也好,愣是没人敢娶,为啥啊,还不是因为有狐臭,冬天衣服多还好,到了夏天,就算一天洗三次澡喷N次花露水,咱一般人还是不敢接近,离开三米,那股又咸又酸像食堂里捂烂的熟韭菜还带着阴沟洞味道的烂肉味,排山倒海劈头盖脸地喷过来,比原子弹B炸还厉害。都以为柳家闺女一辈子嫁不出去了,结果呢,单位送她省里做短期培训,一个官位不大不小的干部就喜欢和她挨着坐,好像鼻子失灵一般,也是柳家闺女命好,直接从鸡窝变成金凤凰,和省里的干部喜结良缘,搬到了省城杭州后,不久生了一对龙凤胎。有好事者不甘心,一次酒后问干部怎么能忍受原子弹般的狐臭,人家干部一脸真诚地表示:老婆身上一直香香哪里有什么狐臭。“所以老底子有一条说法,相亲,如果第一次没闻到对方的狐臭,说明他们这对男女十有八九是天生一对。”我老家人都这么认为,后来又有了柳家闺女做案例,他们更深信不疑。
哈哈,扯远了扯远了,现在科技发达,消除狐臭做一个小小的微创手术,不需要大惊小怪。不过能不能从气味学上分析,我和云南老王没有戏呢。老王是一个好人,我知道的。
“想什么呢,在那里傻笑。阿猫来啊,据说这个姻缘庙很灵验,你心里想什么样的男人,不久就会出现什么的男人。赶紧拜一拜。”老王拉着我,走进不到一个50平方,甚至简陋的小庙,供奉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好像是水泥做的。
来都来了,拜一拜吧。“我要求的男人,首先要热爱旅行,像我这样一年365天300天在外面游荡,比我大四—六岁,江浙沪地区的,大学学历。”两掌合十,我笑眯眯地一顿唧唧歪歪,像背诵经典必考段落一样,行云流水般念叨着,这些条条框框我已在脑子里千锤百炼了N遍。
“为什么非要江浙沪地区?这是一个死杠子?”老王用听不出口音的普通话问,做老师,普通话必须像播音员般标准啦。
”对。“我忍住笑,严肃地说道。
“你太教条了,哪里都有好人。”
“不是一个地方的人,生活习惯都不一样,比如洗澡,我们那里不论冬天夏天,每天晚上睡觉前,不论男女,都要洗澡。但在东北,冬天每周洗一次澡,都算爱干净的。我总不能因为洗澡,天天和老公吵吵闹闹吧。”我想起去年冬天在泰国芭提雅旅居时,遇到的邻居——一对露水夫妻,男的是广东的,女的是东北的,开始恩爱得让我们这些单身狗牙痒痒,老大不小一脸褶子满口假牙的,出门大庭广众下搂着脖子挽着腰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后来为了洗澡天天拌嘴,在一起不到半个月,彼此骂骂咧咧地分了。大快人心啊,看着他们分道扬镳,我们这些在芭提雅苦苦挣扎的单身狗大摆了酒宴,喜大普奔锣鼓喧天。
“还大摆酒宴还喜大普奔,你们这些人够无聊的,唯恐天下不乱。”老王被我这个故事逗得哈哈大笑,原来不深的一脸褶子开了花。
“老王,你也来拜一拜,祝你早日遇到心上人。”
“只能一次。第一次才灵验。”收了笑容,老王幽幽地说,并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错过一个亿。
姻缘庙拜完了,我的肚子真的饿了,那棵大树底下适合小憩。“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说实在的,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们先休息一会,把带来的路餐全部吃掉。”前后耗费两个小时,钻小树林走土路一路攀升,云南老王像一个专业导游带我到老爷山的山顶,看来他多次来过这里,他是和谁一起来呢,不会是与前妻吧。
“你的体力蛮可以了,一般女生没有你的一半,别忘记这里海拔高。”到了树荫下,老王低下脑袋,顺手摘了那顶红色的棒球帽,取一直挂在胸口后背的两只包包,“我会出汗,你看帽子都湿了。我夫人总笑我是蒸笼头。”
呵呵,这是今天老王嘴里第十次提他的夫人,其实他们离婚至少五年了。我用粘了几点草屑的手抓了抓自己的脸蛋上的巴掌肉,要不要提醒他?我的目光无意停留在老王地中海造型的发型上,这几天老王一直戴着帽子出现在我面前,呵呵,不戴帽子的老王瞬间老了几岁,看来岁月对男女都一样公平。
也许是我的目光过于专注、刻薄,老王讪讪地用帽子扇了几下,又不自然地把帽子戴在头上,“给,水。我来铺地垫。”老王扔过一瓶矿泉水,低头捣鼓着包,掏出A 4纸大小折叠得方方正正的铝箔垫。他居然带着地垫爬山,够可以的,比婆婆妈妈还婆婆妈妈,我看呆了。
有了这张地垫,在那棵不知多少年龄的老树下,我像被抽出来所有筋所有骨,像赖皮狗般,平躺在软绵绵的草地上,好久没爬山体能明显下降。一层薄薄的碎片化的光点透过树叶绿色缝隙撒在我的脸上,刺眼的锋芒被过滤干净,剩下的只是无限柔和,像爱人深情的目光,这一刻我有点恍惚。
“第一次我和夫人来老爷山,也是九月,那是我们认识后第一次结伴爬山。”也许是触景生情,老王边从包里掏桃子,葡萄,面包、鸡蛋、牛奶,整整齐齐一流像摆什么贡品,而他自言自言的样子,像我这个活色生香的女人不存在。
你是来陪我爬山的,还是来缅怀旧人旧事的,咕咚咕咚,我仰脖一口气喝完牛奶,像投标枪,单手把空瓶奋力向前方投掷出去,花花绿绿的塑料瓶在空中反转着,轻盈地堕入了山谷,不是我手劲大,是顺风罢了。“你和你前妻感情好的时候,为啥不生一个娃娃呢?你应该是喜欢孩子的。”
“没有办法,都是命。”
呼哧呼哧爬了两个小时的山,在如诗如画的山顶,清风徐徐中,我们却认真讨论着陈年旧事,像要固执地逐条修正,这太没有情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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