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匿在流淌的风景(8)

文摘   2024-09-28 19:29   云南  
人是会变的,这个世界哪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小时候喜欢簇簇新能亮瞎眼睛的新衣服,过新年大年初一的早上,在噼里啪啦的鞭炮中,努力张大睡意朦胧的小眼睛,摸索着,穿上昨晚妈妈摆在枕边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裤子新衣服,套上新鞋子,连蹦带跳,去亲戚家拜年收红包,也不管布料新得生硬,硌得娇嫩的皮肤微微痛,新衣服的尺寸也是肥肥大大,像偷来的,小手缩在长长的袖管里,洗脸刷牙前要特意往上卷,就像真大了一岁。
长大 ,反而早羞于穿喳呱啦全新的衣服,闺蜜聚会,穿一件刚买来的新衣服,光芒四射,有得瑟之嫌;参加婚礼等重大场合,穿一件光彩照人的新衣服又有喧宾夺主之嫌。在单位上班,一套新衣服上衣和半裙要分开穿,省得鲜亮得过于扎眼惊人,像听了口令,众人齐刷刷地把脑袋转过来,无数双眼睛像舞台上的聚光灯追着你,谁经得起仔细推敲呢。

拎着那只浅米色,八成新的龙骧包,走到餐厅吃早饭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化了一点淡妆气色明显好,眼角的皱纹淡了许多,上了睫毛膏染了眼影,眼睛顿时有神,风情无限的样子。顺便,给自己送了一个轻佻的眼风。
看来以后不能偷懒,必须每天化妆,自己看了都赏心悦目。镜子里,熨烫过的黑底白格真丝连衣裙是修身款,让平时掩盖在运动装下的身体凹凸有致,熟女,女人最有风韵的时候。像皮不碰自破,汁水横流的水蜜桃。
“早上好呀,呀呀,阿猫,差一点认不出你了,这么漂亮,要去哪里。”餐厅的服务员夸张地打着招呼,远远坐在墙角的康哥从雪白的豆浆碗里抬起头,微微向我摆了摆手,这是一个没有人察觉的小动作,我把包抱在胸前,以示谢意。餐厅人多眼杂嘴杂,现在正是用餐高峰。“肯定不去相亲,阿猫有老公的……”旁边,云姐等人已经给我拉开座位。大圆桌上,包子吃光了皮,肥多瘦少的瓤扔在一边,白煮鸡蛋嘛,蛋清没了,几个蛋黄像干瘪的乒乓球东一个西一个,几只咬了一口的蛋糕纸杯也没撕了就不要了,……不知谁洒了牛奶汁、豆浆汁,咖啡汁,服务员也偷懒,没来及时清理,从杯盘狼藉的餐桌看,早餐她们已经吃了一半。
我笑着,向云姐她们走了过去。出门旅行,在一群陌生男女中间,我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有家有丈夫要孩子,就像我在国外,说自己是岛国人或是是柬埔寨人,这是一种保护,没有办法的办法。
“今天怎么这么晚来吃早饭,我们以为你跑步还没回来。”小檬给我让了一个位置,她已经吃好了每天雷打不动的淡豆浆淡馒头,她吃素,也不碰牛奶鸡蛋,巧克力说宾馆老板应给她一个优惠价。她们都不知道,我的入住价格是75折。这全是高哥的面子。“阿猫你别客气,我的朋友,按理老板一分钱都不能收。我帮他挡了不知多少事,要不是看在他口罩三年亏了不少钱,差一点关门的份上,我要他免费。”高哥没有吹牛,他有这个的本事,给谁红灯给谁绿灯,他说了算。“要珍惜人民赋予的权利,时刻牢记自己的职责,踏踏实实为人民服务。“当年系统内部立功嘉奖大会的发言稿中,高哥这样写道,词藻如此正能量,连我这个所谓编小作文的职业写手,都无法给他润笔。这次昆明相聚,高哥掰着指头说,“好了,快退休了,逃过明年延迟退休。”

其实今天起床并不晚,而且也没去滇池边晨跑,好久没化妆动作生疏,粉底液总不贴皮肤,想想是老了,皮肤严重缺水,粉尴尬地浮在表皮,一片片,像干裂翘起的土豆皮。倒了半瓶的精华液,又拍又点又按,勉强救了场,差一点白了一张暗噗噗的素脸,去弥勒,一个65岁的大爷,有啥挑剔的。
昆明到弥勒有高铁,34分钟到,似乎刚坐定,就要下车,甚至来不及和邻座说上一句客套话,事实上,我出站的时候,已经忘了邻座的长相,只记得好像是一个面容忧郁的中年大姐,她身上的香水应该和我一个牌子。她也是单身出行,但不像我这样,一身探索新世界的兴奋。
三步并两步,甩开大包小包的游客,出了站,弥勒的天空还是这样蓝得发亮,丝状的云散漫着漂浮着,一片片互相勾连,互相拒绝,看风的意思。

“打表哦,我不和你讨价还价。”在车站门口跳上第一辆排着长队的出租车,直奔庆来公园,打算这次住这里,这一带有多如牛毛的宾馆,方便我找称心的落脚点,这家不行还有那家,像KTV大厅三大排等客人挑的公主,怕送上门的生意眼睁睁地逃掉,一般老板们不敢乱开价,他们的火眼金睛,轻飘飘地瞄一眼,马上知道哪个是身经百战的老驴,哪个是傻呵呵的菜鸟,对,柿子捡软的捏。‍‍‍‍‍‍‍‍‍
微信上,弥勒老王说11点肯定办完了事,会来接我一起午饭。不知老王是弥勒本地人,还是来旅居的外地客,不知为啥他始终只输入文字,从不语音,让我无法从口音上猜测端倪,其实他哪里人和我没关系,我会和65岁的大爷有关系,天大的笑话。
熟悉的弥勒大道,宽阔笔直一如既往,100米一盏,一杆杆路灯规规矩矩地树在光秃秃的路两边,任凭风吹日晒,像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公W员,高铁站多建在远离城市的郊区,那里地价便宜,一张白纸可以尽情描绘最新最美的图画。“这几年弥勒房价怎样?”我随口问司机,“跌得可叫一个惨呢,至少跌了30%。”司机苦着脸,“明明说好了房子是最保值的,而且我们的房价真不贵,最贵的时候8000多一平,比你们那里便宜很多对啊。你浙江的,还是上海的?”司机见多识广,听出我的口音。
“现在哪里还有保值的东西?就连黄金,也是一块金属。”我淡淡地说。反正,我只有一套房,自住的,房价涨跌和我没关系。我也没黄金。

很快,两边的景色从一畦畦种玉米、水稻的田野,一架架塑料薄膜大棚,稀稀拉拉的人行道树,水泥裸体框架的烂尾楼,到了高楼大厦的城市,懒懒散散的各色行人多了,各色车辆也密了。
“现在弥勒游客多不多,宾馆价格贵不贵?”我关心宾馆的价格。“游客不到原来的30%,每天起早贪黑,只能赚一个辛苦费。”司机关心客流量。 我们俩都没毛病,下车时,我按照打表费支付车费26.13,装没听懂他讨要小红包的暗示,没多给一分钱。28,这个整数,算哪门子意思。

以前弥勒的司机还算淳朴,没遇到明里暗里要红包的,莫非现在外地游客太少亦或改坐公交,出租车司机的日子撑不下去了。

三年前的冬天,我和闺蜜在湖泉一号住了9天,据说是弥勒风景最美的小区,也是房价最贵的小区,小区一边是湖泉,另一边是红河水乡,闹中取静,大小超市各色餐厅配套设施也算完善,门口有去昆明机场的固定中巴,公交车到哪里都方便。如果不是想趁现在年轻腿脚灵活脑瓜清楚,先可劲折腾周游世界,差一点动了搞一套小公寓常驻的念头,谁知道世间之事这么无常,身边那些手握几套房的家伙,现在说到房价一个个闷闷不乐,甜蜜的烦恼啊。
托口罩的福气,三年前弥勒的游客一夜踪迹全无,不论是五星级宾馆还是青年旅社,大大小小宾馆的前台、服务员比客人多,于是,我们美滋滋地住在28楼的大开间,卧室的大阳台正对着湖,从早到晚美景一览无余,而房价每天80元,真正的捡漏价,为挽留我们多住几天,老板亲自上门送来锅碗瓢盆,就差油盐酱醋了。“以前这间房价150一天,还要提前预定。”皱着眉头捂着心口,白手套西装革履一副英国管家派头的老板叹气道,“以前赚的,这次全赔了。”使劲捏住鼻子忍住薅羊毛的快乐我正色地安慰道,“做生意嘛,有赔有赚,口罩总会过去,到了那一天,生意会报复性反弹,让你数钱数到手抽筋。”看在锅碗瓢盆的面上,我像一个充满正能量的预言家。

这次到弥勒的宾馆预算是150-200一天,这个档次的宾馆性价比最高,也符合我常年旅行的人设,太高调、太寒酸都不太妥当。微信上,65岁的弥勒老王表示所有费用由他承担。这万万使不的,就算他是冯云,比马老师多两点,咱也不敢承受,世界上任何免费礼物,背后都悄悄标着价格。
“60一晚,不能再少了。”大拇指小拇指呈犄角状,晃动着“六”的手势,老板态度坚决地表示。

其实这个时候,我还一句话都没说,更没讨价还价。刚刚老板的带路,上三楼看了房间,约20平,采光充足,大床房,雪白的床单枕头被子平平整整,床尾,像五角星级酒店搭着一条粉绿的锦缎床旗,家具齐全还有一张欧式的长沙发,座垫是深墨绿的,好看耐脏,床对面的墙上并排三幅绿色为基调的几何画,拉上两片巨大的落地窗帘,一脉深不见底的灰绿立刻把这里与外界隔绝,房间整个布局,一看就是用心布置,一心想卖一个高价的。像测试床是否经得起翻江倒海的折腾,我用屁股使劲坐了坐床,手压了压中间的弹簧。老板用余光看了一眼打扮精致,斯斯文文的我,意味深长地说“这床是去年刚买的,怎么折腾都不会塌,放心。”

60元一晚,还要啥自行车呢,不要再找第二家,估计都这个价格这种格局,况且这家宾馆有一个自己的独立停车场,老王的车可以免费停在这里,安心到楼上我的房间小坐一会。
在前台,拿身份证登记入住的时候,我突然画蛇添足,用性冷淡式的纯洁,表示:“我一个人住。”老板的嘴角微微一动。似笑非笑,他什么都没有说。很快,我打脸了。

看了看时间,10:45分,按预定的汇合时间不算太早,给老王发了定位,出了巷子我在路边等,路边有施工队轰鸣着手臂在头顶乱舞的挖掘机,挖路铺管,尘土飞杨,像乱糟糟的工地。我这才想起60元的房价,档次有点低,身上唯一值钱的是腕上老式的奥米加女表,幸亏康哥给的龙骧包还算时尚,抿着嘴唇,对着旁边车上的后视镜,掏出唇膏补了补已经有点掉色的口红,理了理头发,突然想起老王说过他不会看地图导航,老年人就是麻烦,这不会那不会。看到街对面卷烟厂的大牌子,我拍了照片,微信发送给老王,并特意用文字告诉他,“我在烟厂对面。”也许他不会语音转文字功能。

如果他再找不到,只能我去他指定的地点了。

从路对面,一辆挂着葱省W市牌照的黑色SUV拐了一个大弯,歪歪斜斜地停在我面前,缓缓放下副驾的车窗,鼻梁架着遮掩了半张脸的大墨镜,头戴深绿色棒球帽的司机扭过脸,一脸狂野的络腮胡,他迟疑着上下看了我几秒:阿猫?

阿春?

电光火石,我们几乎同时迟疑,同时张口询问,同时点头。我60的心率,猛地窜上了120,手忙脚乱地拉开车门,坐在副驾,“快走,交警要来抄牌了。”
“放心吧,弥勒的交警对外地车辆很友好。”边开车,老王边和我说话,墨镜下余光闪闪,不时地瞟着我,“我半个小时前已经忙好了,就等你电话来火车站接你。宾馆都定好了?”

把包放在膝盖上,拢好裙子的下摆,我也悄悄打亮着他,白色的阿玛尼短袖T恤,翡翠蓝的工装长短裤,白色的三叶草板鞋,虽然是一脸密密匝匝的络腮胡,一身发达强健的肌肉,像不修边幅的浪子,形似台湾电影《周处除三害》那个心狠手辣的主角,却怎么看都不是65岁的大爷,目测他和我年纪相仿,甚至比我小。微笑着,我语调轻快地问:“带我去哪里吃好吃的?”
“这几天你在小作文里,喊着要吃菌子,现在正是云南吃菌子,肯定要满足你的。我知道有一家餐厅,做菌子绝绝子。”
弥勒老王是我小作文的读者,去年1月13日关注我的,“阿猫你的文字活泼有趣,从头到尾,几乎每篇我都看,我经常看得哈哈大笑,心想这背后的作者会是什么样子,一头稀疏的白发,250斤黑黑壮壮,F罩杯……”在等绿灯的间隙,他藏在墨镜后的眼睛又飞快地看一眼我的胸部,嘿嘿笑出声。

“抱歉,让你失望。”我双手交叉在A4胸前,把身体扭向窗外看什么看呢,这哪里是不满,分明是撒娇。这时候,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膻味,凶猛,干燥、刺鼻,肉欲,看了车内,干干净净,甚至后排空无一物。这车是葱省牌照,老王是葱省人还是他借的车,我暗自思量。
“不不,是惊喜,天大的惊喜。阿猫原来是如此小巧玲珑的妙人儿,幸亏我胆子大。”
聊到这里,已经清楚地表明我们都对对方满意,不仅没有所谓的见光死,甚至相见恨晚。
在我颇为眼熟的小区门口,老王停下车,他让我这里下车,等他,他去把车停好,吃菌子的餐馆就在对面。“我住在这里。”

这不就是三年前的冬天,我和闺蜜住过9天的湖泉一号?小区门口,四面透风的保安亭、画着黄线的步道车道,甚至喷着水柱的喷泉还是不紧不慢,斑驳的阳光下,一家挨着一家的商店人影憧憧。

老王是暂时租的房子,还是自己买的房子?从他的衣着打扮看,品味还行,身材也保持不错,站在树荫下我胡思乱想,远远看到挺拔的棕榈树下,老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还是那身精干的打扮,他身后,跟着一位个子高大像模特儿的女子,身材匀称,一身白色的套装裙显得很职业感,气场十足。他们俩走在一起,般配到让人羡慕嫉妒恨。

顿时,一种淡淡的失望酸酸地泛起,低头看了看自己沾了一点灰尘的皮鞋,我熄了刚才的气焰,稳了稳心神,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别让人家看笑话。我怎么忘记带一点礼物,哪怕小小的一瓶中性香水,也不会失礼。我懊丧起来,后悔自己没有想周全,被65岁的大爷蒙蔽。
“这个世界,好男人早被别人占了。”菲菲说过,剩下的那些像康哥这样的单身男人,要么是海王,要么是骗子,要么心理有病,要么是穷鬼……她结过7次婚,生了7个孩子,她有发言权。

退出江湖的姐
喜欢旅游,抄我作业,就对了。30年自由行旅行经验,看尽世间风景尝遍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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