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是高原地带,只要是远离城市的开阔地带,放眼望去满目深深浅浅的崇山峻岭,这样开阔的大山大水,能容得下人间所有欢笑、泪水。
铺了一块1.8米大床单的铝箔地垫,我和云南老王呈人字形,脑袋对着脑袋,躺在树皮光滑枝干丛生树叶婆娑的一棵大树下,吃了路餐,躺平,树荫下打一个盹,如果再能做一个黄粱梦,完美。
“幸亏不是休息天,否则这个位置靠抢,这个地方不仅防晒而且能吹到不大不小的山风,人不会吹坏。”老王絮絮叨叨着,声音瓮声瓮气地在我耳边嗡嗡,我歪着脖子看了他一眼,他把那顶红色的棒球帽扣在自己脸上了。我闻到他淡淡的头油味,类似过期的深海鱼油,单身男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我悄悄用后肩往外挪了一点身体,双手掌心交叉枕在后脑勺,眯着眼睛对视着天花板角度的天空,地当床地当被,平时很少有这种视角,此刻太阳在上云层在下,风吹云动,时隐时现的太阳,使得低矮的云层把自己一块块的阴影散落在山谷绵延的森林上,森林是绿色的海洋,阴影是浮动的岛屿,花非花人非人,亲眼看的不一定全是真。
正胡思乱想着,腰部的手机像抽筋般频频震动,电太足,动静太大,像鬼鬼祟祟的震动棒。悄悄打开手机屏幕,一看是小作文的读者在催更呢。“再不更新,我从弥勒到昆明找你算账。”春,是去年1月13日关注我的,有时打赏1.4元,有时留言,估计一个又抠门自诩风雅的大爷,他的留言是几句酸不溜秋的散装文言文。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咱不敢得罪粉丝啊。
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2点了,也到了回昆明的时候,回家先洗了澡,然后赶紧补今天的小作文,这几天在昆明东游西逛,一会赶各种市集,一会逛到各种公园,不知不觉停更好几天。
哄,哄,哄哄,突,突...低沉的,半上不下的,来自胸腔深处的,不知什么时候,老王的鼾声轰隆隆地响了起来,像一台老牙的重型卡车发动机艰难的轰鸣,声音太夸张了,估计盖在脸上的帽子做了小音响,把鼾声推波助澜,听得人心惊肉跳,担心他会不会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上不来,他会不会被憋死,要么直接掀掉罩在他脸上那顶帆布质地的红色棒球帽吧。
我托着腮帮,俯身研究着老王,他真睡着了,仰面朝天,双手紧紧贴着大腿两边的裤缝,像挺尸,而这个姿势能保持一动也是本事。顺便瞄了一眼老王的关键部位,似乎微微凸起,我坏笑了,温柔地俯下身体,嘴巴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喊道:老王快醒醒,天亮了,该早操了。
果然,训练有素的老王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了起来,“啊,几点?天这么亮了,坏了,要迟到了。”他脸上那顶小红帽,咕噜噜像皮球般滚了很远,一阵风正好吹过来,帽子人来疯般借势越吹越远,完全失去控制。来的路上老王吞吞吐吐地说过,这帽子有特别纪念意义,至于特殊在哪里,他没说我没问。
现在帽子被风吹跑,我有一大半责任,我只好起身去捡,心一急脚一滑,成了连滚带爬。
“阿猫危险危险。”老王焦急了,在那里哇哇大叫。他把我不慎一滑,当成奋不顾身。
“阿猫你是一个正能量满满的人,关键时候挺身而出。”
“哎哟喂,啥正能量负能量的,不过是和风抢一顶帽子,你不必上升到英雄人物的高度,我吃不消的。”我连忙摆手,并把帽子塞到他手里,看了看天,正当午的太阳亮得耀眼:“回家的路不近,我们走吧,下山快一点也要一个半小时,再加车程一半小时,估计到家五点半至六点左右,还是早点回家,我一身臭汗要赶紧洗澡、洗头。”抬起左胳膊,我低头闻了几下,肩膀部位,嘎吱窝部位,“谢天谢地,我没有狐臭,否则熏死你。”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嗅觉一向不灵,医生说是先天的,娘胎里带的。”老王一本正经地说。
他话里的的梗,我当然秒懂:来的路上,我告诉他我们老家的一个奇特的习俗,第一次约会,如果闻不到对方的狐臭,说明这段姻缘是天注定。哎,可惜,我没有狐臭。我在心里暗暗叹息道。
“老王,你去过在哪个国家自驾过?”装作没听懂他话里的梗,我撸了撸垂在额头的几根碎发,赶紧叉开话题。“我想开大一点窗,可以吗?”老王的车有点破,空调不太足,不如开窗更透气,但这车却只能电动开窗,不能手动。
“没问题啊,你热了,早说啊,你我之间不要客气。”老王用中控,给我开大了车窗,一股清风瞬间灌满车内,“这样行了吗?”他柔声问,像我的失散多年的亲爹。
看我心满意足的表情,老王继续刚刚的话题:“几年前,我先后自驾了新西兰澳洲啊。阿猫我们一起自驾,肯定合作愉快,有空你定计划吧。去北欧去南美都行,听你的。”
“今年出国自驾可能不行了,一下子,可能约不齐人啊。”虽然嘴里嚷着要出国自驾的人不少,但真到了买机票环节,许多人又变卦。出国结伴游苦头我不知吃过几次,定好行程,提前定好宾馆,提前租了车,我傻呵呵垫付了所有的费用,结果被放了鸽子,四个人变成三个人,本来平均25%每人,现在要33.3%每人。车辆还好说,三个人宽敞一点也没问题。但宾馆咋办,本来定好两个标间,两个男生住一间,两个女生住一间,现在变成了跷脚,一个人住标间是很舒服,但国外宾馆一般最低价每间800-1000人民币,一个月的长途旅行,住宿费3万人民币,稍微有点狼了。最不开心的是,被人放了鸽子,人家的理由还名正言顺,老人突然生重病啦,孩子突然有变故啦,自己的配偶出轨要忙着上法院啦……件件都是天大的理由,你还不好意思指责他们弃约,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追讨垫付的钞票。
“最头大是十年前的五月,和隔壁办公室的同事约着去新西兰看秋色吃三文鱼看峡湾蹦极跳,想着他们夫妻的签证肯定没问题,我自作主张买了四人的来回机票,定了好宾馆,其中4家是无法退款的高端民宿,秋天正是新西兰的旅游旺季,景色美档次高的宾馆、民宿必须提前预定。结果呢,人家太低调了,瞒报了真实的资产,签证官可不是吃素的,眼睛不揉沙子,电话直接打到我男人手机上核实。好在我当时的男人没有骂我,同事也客客气气承担了所有损失,拿着同事送来的那叠百元现金,我羞愧得想立刻吞了那些红色纸币,像被敌人堵在屋里的地下党,这是唯利是图的铁证。”旧事重提,我还是悲愤交加口水横喷。我用手背一抹黏糊糊的嘴角,罢了罢了啊,成长总要有代价的。
“好的好的,知道你厉害。”握住方向盘,老王津津有味地追问,“后来呢?”
吃瓜总是快乐,我白了他一眼:“后来,我和同事变成了真正意义的同事,只谈工作不聊私事,连招呼都省了。这算什么事啊!反正从此以后,我坚决不和同事结伴出游,不和同学出游,甚至不和身边的所谓盆友结伴出门。”
“理解理解,你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王点了点头,他喜欢旅行,应该也有结伴的经历,按照他的性格,估计吃的哑巴亏比我还多。
“好在后来我学乖了,像美国ZF对外政策般强硬:肥猫优先,结伴一律先交费用,如果谁要爽约,亲娘老子我也不退一分钱。”看着车窗外,来来去去的人流车流,我板着脸斩钉截铁地说,好像他们每个人都得罪过我。
老王看了我一眼,舔了舔灰红色的嘴唇,欲言又止。
“给,喝水。”我弯腰摸出脚底下的一瓶矿泉水,并特意拧开盖,递给了老王,咱一个坐副驾的,要尽心尽责。
“不要不要,我不渴,马上到家了。”老王倔强地摇着头,好像水里有毒,这个男人啊,情商不到60分。不过,回来的一路,他嘴里没有再念叨他那位离婚十年的夫人,也是一个大大的进步吧。
轻车熟路,我们回到昆明市区不到下午五点,老王开车水平的确还行。把我送到宾馆门口,没有下车,直接掉头回家,他家住在小巷的中部,步行不过10分钟。“家里有点乱,不好意思邀请你去小坐。要不要晚上一起吃饭?”单身男人家里乱合情合理,否则要女人做啥,别看我是自称大女主,传统观念还是保留了一丢丢,如果遇到对的人,估计洗衣做饭扫地这些婆婆妈妈的家务活我也不会嫌弃。
“不了,不打扰了。晚饭我一点都吃不下。现在一肚皮粽子、面包、桃子、牛奶……”婉言谢绝了老王,和他不过是互动稍微频繁的微友,之间根本没有一点交情,咱虽然贪财好色,也不能蹬鼻子上脸,没有了分寸,这几天够麻烦他了,更重要我又不喜欢人家。
拖着汗津津的身体,快步走进宾馆大厅,摸出包里的房卡,折腾了一天,从头到脚都被汗水湿透过,得赶紧洗澡。洗了澡,得赶紧写今天的小作文。
”万分抱歉了,费女士,停水停电了。”留着桃子头发型的老板点头哈腰地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万分抱歉了,费女士,停水停电了。
“怎么会停水停电?”我大声质问,“你看我,这么一身汗。”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想这样。现在没有水没有电,别谁客人受不了,我们也受不了。真对不起。”花白头发的宾馆老板又鞠躬又作揖,态度卑微极了。
叉着腰,对着天花板呼哧呼哧喘气,我还能说什么呢,又不能开口骂他,就算骂他,水电也不会来,再说平时和老板关系也不错,出门问他拿矿泉水,人家也笑呵呵地从柜台底下掏出两瓶。“什么时候来水来电?”
“不好说。晚上8点前肯定来了,据说是管道挖坏了,就我们这条街停水停电。”
算了算了,回房间用冷水马马虎虎冲一下身体,换上干净衣服,头就不洗,要么去洗头店。我探身向街的尽头张望了一下,对了,我可以去老王家,他家应该有水有电。
想都没想,掏出手机,给老王电话。
“能过15分钟后再来吗?”老王的声音犹犹豫豫的,好像家里藏着一个见不得人的女人。
“不方便的,我就不来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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