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 | 寻求心灵寄托的力量·李国栋（2024.3）

地域文学的深度书写与艺术魅力

本期《红岩》最大的特色是设置了“双城记·成渝地区小说”专辑，刊载了重庆、成都籍8位作家的中、短篇小说。从地域文学的角度来看，文学作品与特定的地理环境、文化背景存在强烈的关联性，地域元素构建了作品的审美意蕴与价值，作品亦反映了某地的社会状况、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地域文学的写作范式一般有以下两种：一种是在塑造人物性格、生成文本主题时，作者将地域元素视作一种时空环境或文化背景，如自然景观、建筑风格、饮食习惯等，来渲染小说的地域特色，故可称之为“渲染式”的地域书写；另一种是将地域本身的文化性格、历史条件视作人物性格、故事线索的构成动因，从而使个体的存在与地域的存在紧密融合，故可称之为“构造式”的地域书写。这两种书写范式能在不同程度上增强小说的文化内涵与艺术表现力，引发读者对于地域与个体之关系的思考。

夏天的《晚间谈话》、许晓敏的《沉默自述》、周睿智的《完美作家》、王刊的《脱轨》、王富中的《画病》可以看作“渲染式”书写的范例。

《晚间谈话》通过“兄弟烧烤”这一典型的重庆夜间饮食场景，营造出一个谈话的语境，进而在几人的谈话中叙述了王建妹妹的不幸婚姻、莎莎外婆和外公的艰苦生活，以及“我”父亲的孤独晚年。他们的故事虽然主要发生在重庆，但反映问题却具有社会普遍性，如婚姻关系紧张、代际沟通困难、老人生活孤独等。夏天用人物对话的形式还原了夜间谈话的真实感，使得沉重的人生问题在轻松的氛围中显得没那么突兀，反倒更引人深思。

《沉默自述》将阿雯与阿宗的故事置于香港这座城市独有的文化氛围中，书写了他们的爱情奇遇。小说通过回返叙事交代出阿雯与阿宗各自的身份背景、成长经历与交往过程，过去的岁月像一幅幅插画在小说中展开，人物的情感厚度也逐渐丰盈，令读者逐步体验着人物内心的波动与时代的变迁。

《完美作家》书写了一对重庆夫妇的情感危机。诗人祝晓伟的妻子赵知晚成功出版了一部小说，但他却从未读过。在卢同学的提醒下，他读了妻子的小说，发现书中的女主角有婚外恋的情节，这不禁令他怀疑妻子是否曾出轨过。祝晓伟最后搜查出了两份合同，一份以一个陌生男子为投保人，一份竟赫然以他的名字作为受保人，受益人则均为赵知晚，小说到此戛然而止。这种开放式的结局，既增加了故事的悬疑性，也促使读者思考婚姻、信任和个人身份认同等深层次的主题。

以上三篇小说的特点围绕着地方人的现实生活及情感困境进行了书写，具有地域性的真实感，而王刊的《脱轨》、王富中的《画病》则具有强烈的幻想性，将地域元素与虚拟想象融为一炉。

《脱轨》以成都地铁3号线列车脱轨、飞向太空的科幻设定为背景，车厢上的4个人物为了争夺这些有限的资源展开了激烈的心理角逐。安全员李威代表了赤裸裸的男权与拜金主义者，“润滑油”牛子昌代表了别有用心的利他主义者，作家代表了无能为力的道德家，银行女严莉则代表了在社会上地位弱势的女性。最后，大家为了获得安全员的杯子（有了杯子才能保存尿液，延续生命），竟让银行女重蹈了羊脂球的命运。这无疑是对女性处境的深刻批判。小说的结局是在宇宙漂浮的列车中四人紧紧相拥，给读者留下了一丝人性的希望。

《画病》具浓厚的重庆地域色彩和超现实主义风格。小说中的主人公和谭瞎子，分别以画画和摸骨治病，他们不仅能治疗身体疾病，更能抚慰心灵创伤。小说中没有鼻子的蔡童、得了癔症的夏不齿、螳螂虾、月亮湾……这些荒诞的元素构建了一个奇异的、变形的世界，而其人物之间的疏离、孤独、迷茫却又得以真实的呈现。

野海的《谎桥》、杨献平的《隔水为净》、胡正银的《生活是什么》可以看作“构造式”地域书写的范例。这三部小说的共同点是呈现了人物性格与地域性格、个体的时代命运与地域的历史变迁之间的紧密联系，且均将视角聚焦于中国乡村社会。

《谎桥》通过一座荒废的石拱桥引出了主人公杨光洋的传奇爱情故事。这座桥是他为已为人妇的爱人默默搭建的，但就在即将竣工之时，山洪爆发，河流改道，这座桥也便无甚用处。虽然他多年后曾想让河流复道，但最终仍放弃了。“谎桥”这个称号不仅形容了桥的物理状态，也隐喻了杨光洋的爱情和人生——被遗弃、断裂而又充满谎言。总的来说，《谎桥》以独特的时空条件嵌入到个体的命运波折之中，折射出爱情与地域、社会之间的复杂变奏。

《隔水为净》书写了赵见林与朱莲莲的一段破裂的婚姻，展现了地域观念与现代观念的激烈碰撞及其影响。在赵见林父母的眼中，婚姻是社会地位和经济利益的交换，而非单纯的情感结合。这种观念在乡村社会中根深蒂固，体现了地域文化对个体选择的制约。朱莲莲具有现代的爱情观和婚姻观，敢于离家、离婚，但她直播赚钱、网恋诈骗的行为，也暴露了现代社会的物质观对人性的腐蚀。小说结尾的警笛声成为了这场婚姻悲剧的注脚，它不仅带走了朱莲莲，也带走了两家人的希望。这一结局不禁让人思考，传统与现代、爱情与责任、自由与束缚，这些看似对立的概念，如何在具体的生活环境中找到平衡点。

《生活是什么》通过主人公赵力洪从混混到荔枝大户的转变，反映了一个普通个体在中国农村变迁中的成长历程。赵力洪的人生转折点是因赌博引发的暴力冲突而入狱。出狱后，他仿佛获得了重生，摒弃了过去的恶习，开始脚踏实地地干农活、过日子，最终通过种植荔枝、学习技术，让自己和村民都奔向了富裕的好日子。赵力洪的故事，不仅讲述了一个个体成长和自我救赎的历程，更深刻反映了中国农村社会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复杂面貌和无限可能，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先来看散文部分。张抗抗的《应季而生》从语词审美、寓意审美、时空审美、科学理性的角度谈论中国二十四节气。文章旁征博引、析理明透，不仅深入挖掘了每个节气背后的文化内涵和历史渊源，还巧妙地将传统智慧与现代生活紧密结合。在作者的笔下，节气不再是简单的时间标记，而是连接自然与人文、传统与现代、过去与未来的桥梁。陈蔚文《深渊的背面》谈论了库普林的《石榴石手镯》、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和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等作品中的爱情书写。在这些作品中，爱情不仅是个体情感的表达，更是一种对孤独的抗争，一种寻求心灵慰藉和精神寄托的力量。“形迹话本”专栏作家车前子的《鲸如何住店》在丰沛的联想和意识流化的写作中给人以新异的感受，充满了思想的妙趣，与前几期杂志专栏形成了一个特色化的系列。

再看诗歌部分。黄旭峰的《如是我闻》（5首）具有从意象直达哲理的深刻感，每一个语词和句子都经过了精心雕琢，达到了形式性、审美性与思想性的高度融合。李伟的《质感》（4首）胜在譬喻生动，将生活的真情实感用新奇的手法呈现出来，充满了张力与反讽。罗国雄的《唐朝来信》（5首）兼具古典美与现代美，作者与李白等古人的精神对话产生了跨越时空的情感共鸣，具有独特的笔法魅力。刘清泉的《山中》（5首）是一组绝佳的触景生情之作，作者对蒙顶山、山茶、平乐古镇、鹅岭、玉兰花的吟咏与体悟充满了深刻的情感和细腻的观察，语言自然灵动，比喻贴切传神，具有极强的感染力。吴小虫《石像的情绪》（4首）以丰富的想象力和深邃的哲理，构建了一个独特的诗意世界。这组诗歌探索了少与老、实体与象征、永恒与瞬间等哲学命题，展现了诗人对生命、存在和时间的深刻思考。林忠成的《草木心》（4首）在意象的铺设与跳跃中制造诗歌的审美张力，营造出一种叹惜历史、略带感伤的心境。

最后是译文部分。日本作家樱木紫乃的《开张大吉》（武继平译）讲述了设乐幹子与“檀家”的资助者、观乐寺的几位主持之间的特殊关系，但随着设乐幹子经历主持之死、处理老板骨灰等事件，它逐渐改变了自己的心态，决定按自己的意志行事。美国作家康纳德·艾肯的《冲动》（柳会丽译）刻画了一个因讨论冲动而激起主人公迈克尔·洛斯尝试偷窃结果却入狱的故事。小说出色地描写了他预谋犯罪、狼狈被捉、痛苦悔恨的复杂心理，也通过其妻子、朋友的冷漠态度表达出人情的淡薄。其荒诞的犯罪动机使这部作品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犯罪故事，而是更深刻地探讨了人性的多面性和道德的灰色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