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常有朋友与我讨论人民币与美元的汇率走势,以及美元资产投资相关问题,本文就此从近期、中期和长期的角度进行一些分析和总结,供大家参考。
01. 一个讨论和近期美元汇率的走势
8月份的时候,有些亲友问我对美元汇率走势的看法,因为他们均有一些美元存款,在考虑要不要换回。
当时正值美联储开完议息会议,预示将于9月降息,美元兑人民币汇率一下从接近7.3降到7.1多。
因此我说,美元一般是一个加息周期又一个降息周期,之前的加息周期中,美联储将利率从很低一直拉到5点多,汇率也一直往上升,最高到7块3以上,之后大概率要进入一个长时间的降息周期。
另外,如果特朗普执政,他的目标提升制造业,会倾向于弱美元。
所以,美元汇率大概率还要跌的,迟早要破7。
后来,美元汇率又短暂地回到7.18,到9月18日,美联储正式宣布将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下调50个基点,降至4.75%至5.00%之间的水平,美元汇率迅速下跌至7.05左右。
近期,央行、金管局、证监会几大机构数箭齐发:降息降准降存量房贷利率,8000亿货币政策工具支持资本市场,平准基金在研究中。
9月26日,中央政治局会议继续传递积极的财政政策预期,上海也宣布投入5亿元财政资金,面向餐饮、住宿、电影、体育等四个领域发放服务消费券。
一时之间,股市涨疯了,部分外资机构也纷纷表示看好中国资产。
于是,美元汇率又快速跌至7.01左右,中途一度破7。
也就是说,从美联储预示降息到现在,美元汇率大概跌去了3%-4%。
不可谓不猛。
这几年,如果从事证券投资而没有把“美元潮汐”考虑在内,一定大为后悔。
上证指数于2021年2月达到3731.69的高点后,一直呈向下趋势,虽然分别于2022年和2023年中短暂回到3400点之上,但又于2024年1月和9月两度跌至2700点以下。
跌得很多股民和基民说:失去了心气。
而同时期,美联储自2022年3月开始,年度内7次加息,合计加息425个基点;2023年度于1月、3月、5月和7月分别加息25个基点,合计加息100个基点。
加息过程中,我们的国际收支是这样的:
货物贸易流入从2022年的4000多亿美元降至2023年的3000亿美元(从数据统计来看,两年的进出口总额和贸易差大致相当)。
直接投资快速减少至历史低位,流出1,185亿美元。
证券投资2022年为最大净流出量,达到1,918亿美元,2023年继续净流出298亿美元。
近5年我国国际收支平衡差额变动趋势图:
资金的快速流出使得我们的股市一跌再跌。
同时,美国还主导与我国脱钩。
2023年,美国、日本、韩国、中国台湾、菲律宾等与我们的贸易总额分别下降了10%以上,德国、荷兰、加拿大等下降接近10%。
此等情况下,2023年,我国进出口贸易总值较2022年只实现微增。
(金额略降,增长率却上升0.2%,可能存在统计价格调整;另外,“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进出口总值也只增长了2.8%,可能存在2023年人民币汇率处于低位的影响)
2024年,美国及盟国自己也扛不住了,纷纷放松了限制,我们的贸易总值增幅又上来了。
近五年中国货物进出口贸易情况表:
多重压力下,我们不但资产价格下跌,居民财富大幅缩水,居民收入也下降。
而我们一不敢实施货币宽松,那将使得资金加速外流,人民币汇率加速下跌,也不敢对应加息,那将造成进一步紧宿。
直到美元降息落地,才为我们打开了政策窗口,使得我们能发力托起资本市场。
02. 政策预期和未来几年美元汇率的走势
9月的议息会议上,美联储预测,今年年底美国联邦基金利率将达到4.4%,即4.25%至4.5%的目标区间,到2025年将降至3.4%,到2026年预计将降至2.9%。
简单点说,就是今年年底前要再降50个基点,明年降100个基点,后年再降50个基点。
不过,美联储也会根据情况调整,所以还做不得准,但往下降基本是可以肯定的。
我们回顾一下加息周期启动时,美元兑人民币汇率的变化。
2022年2月,美元兑人民币收于6.3,3月微幅上涨(启动加息当月),4月大幅上扬到6.6,8月、9月、10月三个月则连续大幅上涨达到7.3;之后3个月回调,至2023年2月、5月、6月再次大幅上涨,2023年9月最高到达7.35。
近期美元兑人民币月K线图:
从变动趋势回顾来看,大幅的波动在加息前期,以及利率高企的时候。
而这一回也是我们如此真切的感受到美元潮汐对我们的影响。
主要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2015年的汇改使得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中间价机制进一步市场化,更加真实地反映了当期外汇市场的供求关系。二是我们正好处在房地产周期与基建周期拐点叠加的时期,整体陷入紧缩状态。
那么,随着美元降息开启,后续汇率走势会如何变化?
这主要会受四个方面的影响。
第一个方面是美元利率降低使得套利空间收窄,加上预期汇率下跌,将加速资金回流。
如我们前面计算,近期美元汇率跌了3-4%,那么4个点的利差收入就被汇率下降抵销了。而且很多美元存款利息大多只有4点多,利差可能就2个多点,按目前的汇率变动形势,已经没有套利空间了。如果预期还要跌,那么就要亏钱了。
只是,如果是定期存款,那么一时也动不了,可能就要等到存款周期结束了。
据华尔街估算,这几年因加息周期,我国出口外贸企业滞留在国外不结汇的资金高达1万亿美元,如果算上历史资金,应该有2万亿美元之多。
也有统计说应该为数千亿美元,这个难以查实。
但我们查一查有出口业务的公司,比如美的集团,2022年及以前其存放在境外的资金一般为70余亿(人民币),2023年末则激增至110亿(人民币),增幅达55%。
所以,增量没有1万亿,5000亿应该也是有的。
这些资金在预期汇率将下降的情况,必然加快结汇进度,这势必会引起汇率的进一步变动。
第二个方面是近期中国不断出台政策支持股市,带动中国资产价格上涨,将吸引以前流出的投资资金又回流,这也将影响汇率变动。
因为这个原因,本轮降息后,美元汇率本来只跌到7.05的,但9月24日我们开启支持股市的政策,就又迅速下跌,并一度破7。
第三个方面是中国央行为了稳定币值和支撑国内经济,会大力实施货币宽松政策,对冲掉一部分降息带来的影响。
国家其实不希望汇率上涨过快,因为我们正在推行人民币国际化,一个能被其他国家放心的使用和储备的货币,应该是币值稳定且坚挺的。
同时,稳定的币值有利于进出口贸易的稳定。
货币升值过快,就相当于对外涨价,将降低我国出口商品的吸引力。
前阵高盛首席经济学家Hui Shan在一期对谈节目中说,任何一个采购经理对中国商品都很难说不,因为其便宜30%的价格。
那么,如果人民币升值个10%,就只便宜20%了,吸引力可能就没那么强了。
目前,投资口已经难以支撑我们的经济增长,消费口又内需不振,可以推断出国家对于外贸保护是如何的小心谨慎。
综合这几方面,应该是预期汇率下跌的影响力量最大,大量资金的回流将带动美元汇率实际大幅下跌,人民币汇率上升。
中泰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李迅雷预测,美元兑人民币汇率可能跌至6.7-6.8,但我比他更乐观一点,我预计降息周期末尾可能要下探到6.3-6.5。
03. 我们的发展目标和长期汇率走势
长期汇率走势,影响因素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个是美国国内政策与发展趋势的影响。二个是人民币与美元购买力对比值。三个是我国经济的发展趋势。
我们一个个来说。
首先是美国国内政策与发展趋势的影响。
近期,卢克文工作室发了一篇文章,叫《中美最危险的阶段过去了》,引起一些争议。
他在文中说:
如果历史进程的曲线不出意外,这会是美联储最后一次加息周期的结束,强势美元将在未来十年,随着美国国力的下降而瓦解,没有锚定物的美元,无法再在全球肆意加息,很可能会在遭到一次历史的重击后,慢慢沦为区域强势货币,而不再是国际货币。
听起来比较激进,显得美元从此就不行了。
不过,从三个方面来说也是有道理的。
其一是,特朗普大张其鼓要重整制造业,既然如此,就要大幅拉动投资,势必要维持低利率状态。这个大方向应该无论谁执政都不会变,那么维持低利率状态都是必要的。且制造业能够兴起来不是一年两年的事,那么长期维持低利率也就是很可能的了。
其二是,美元债务已经达到35万亿了,利息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低利率才可以减少负担,且这一轮加息对美国来说也没捞着什么好,往后似乎也没啥必要再来一轮了。
其三是,随着电动化以及绿电越来越广泛的使用,石油不再是核心能源,美元也就失去了锚定物,能量也没那么大了。
其实还可以有一个“其四”,那就是中国一直致力于推动人民币国际化,未来10年应该可以取得不小的成果,此消彼长,美元当然会越来越弱化了。
其次是人民币与美元购买力对比值。
改革开放至今,我们的汇率管理经过了三个时期。
即1994年以前的“双重汇率制度”,1994年-2005年有管制的“浮动汇率制度”,2005年以后的“市场化汇率制度”。
中国汇率制度变迁历程:
1994年以前,我国官方汇率和市场汇率并行。官方汇率主要用于银行结算,而市场汇率则用于银行间和企业留成外汇交易。
这段时期,人民币也持续贬值,从1美元兑1.57人民币,一直贬值至1993年的1美元兑5.76人民币。
1994年我国实行汇改,将人民币官方汇率与外汇调剂价格正式并轨,全国人民币汇率统一为8.7元人民币/美元,人民币一次性贬值33%。
从下面的数据我们可以看到1994年及以前年度人民币汇率的变化。
1994年及以前人民币汇率的变化情况:
94汇改取消了外汇留成制度,统一了汇率,并且使人民币大幅贬值,为后续我国进出口贸易的发展奠定了基础(降价了)。
2005年7月,我国实行新一轮汇改,央行宣布中国开始实行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参考一篮子货币进行调节、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
这是1994年汇改以来中国汇率改革最重要的变化,从此人民币放弃了盯住单一美元的汇率制度,形成了更富有弹性的人民币汇率制度,结束了亚洲金融危机爆发以来人民币不贬值的汇率政策,重归真正的有管理的浮动。
从下面的数据我们可以看到,2005汇改后,人民币汇率处于连年上升状态。
2005年汇改后人民币汇率的变化情况:
2015年我们再次实行汇率改革,央行宣布调整人民币对美元汇率中间价报价机制,这一调整使得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中间价机制进一步市场化,更加真实地反映了当期外汇市场的供求关系。
此次汇改终结了此前十年人民币兑美元累计33%的升值,人民币不再紧盯美元,逐步转向参考一篮子货币,人民币汇率贬值预期减弱。
2015年汇改后人民币汇率的变化情况:
通过回顾人民币汇率的变化历史我们可以看到,自1994年人民币汇率一次性贬值33%,此后整体处于缓慢上升状态。
美联储启动2022年3月至2023年7月加息周期以前,一直在1美元兑7.0美元以内。
也就是说,人民币并没有贬值的内在迹象。
我们在《红利,经济平衡与增长》一文中曾讨论过,没有我们惯常所认为的红利(比如房地产、基建、人口等)的美国,GDP总额比我们高50%,人均GDP是我们的6倍多。
GDP应该包括两个因素,一个是量,一个是价格。
作为全球供应链的我们,量应该是不少的,那么应该主要是价格太低廉。
涨价其实很简单,对外就是升汇率,把人民币币值提高;对内则是涨人工,把人工福利支出涨上去,那么,国内的消费支出可以暴涨,14亿人口的规模是欧美市场的总和。
有人计算,如果按购买力平价计算,1万美元仅相当于约38,200元人民币,即1:3.82。
还有的说,美国经过近几年的通货膨胀,使得中美两国货币的实际购买力比率已接近1:2.5。
之前听经济学家翟东升的一个演讲,他提起中美两国的无人机技术相当,而两国生产成本是1:1,即在无人机生产成本上,1美元与1人民币等价。
所以,从购买力来说,人民币存在低估,我们其实可以提升币值。
但汇率受多重因素影响。
经济学家翟东升说,如果把人民币对美元的汇率大幅提升到4.5:1,那么中国经济规模就超过美国了,但我们的外贸会由数千亿美元顺差变成数千亿美元逆差。
而如果把中国的社会福利支出从目前的6.5%快速提升到其它工业化国家的平均水平21.5%,那么中国国内消费支出也将暴增,但是企业人工工资将大幅上升,对人工成本敏感的那些出口行业将无法生存。
所以,基本是,对外涨不得,对内也涨不得。
真要命。
投资已经不能拉动增长,消费有效需求不足,外贸也动不得。
所以,我们可能要寻求第三条路。
近期,经济学家们正在激辩“10万亿大刺激”,先是由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刘世锦提出10万亿元的经济刺激计划,而万博新经济研究院院长滕泰和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教授李稻葵分别发表了看法。
而中泰证券首席经济学李迅雷近期在一次投资策略会中提出了50万亿的刺激建议。即由中央政府增加杠杆,分10年发行50万亿特别国债,每年5万亿,以解决经济下行问题。
私以为,50万亿可能靠谱。
大家看嘛,如果要等到我国的新质生产力发展起来,没有个10年时间恐怕不行,而没有新质生产力的突破,我们就没有定价权。
从上面分析来看,我们对外涨价与对内涨价都不行,左右都是外贸受损。
当然,也可以对内涨价,但是对外贬值,那样又不利于我们人民币的国际化。
所以,也就只有通过财政发力,扩大内需,提升有效需求,避免经济下行风险。
这种做法不持续个10年,应是难以很好的起作用。
那么,一旦由财政发力解决内需问题,人民币汇率就有了基础支撑,汇率也就可以稳了。
从长期来看,我们国家已经确定了到2035年的远景目标是进入中等发达国家行列,而实行这个远景目标的路径又分三步走:第一步是到2025年跨过中等收入国家上限,第二步是到2030年GDP超越美国,第三步则是实现进入中等发达国家行列的目标,人均GDP要达到3万美元。
经济学家已经做了测算,
如果从2021年起保持4.7%的年均增长率,则到2035年我国人均GDP可达到2.2万美元;这是基于不变价的基础,如果再保持2%的年均通胀率,则可达到2.6万美元;再把美元兑人民币的汇率提升到1:6,就可实现人均GDP3万美元了。
我也算了一下,
我们2022年的人均GDP是1.26万美元,2023年因汇率波动折算起来又只有1.25万美元了。假设汇率稳定的情况下,到2025年按5%的增长计算,应该可以达到1.4万美元左右,第一步的实现应该没有悬念。
而第二步,到2030年GDP总量超越美国,单纯靠增长就困难了。2023年美国GDP27.4万亿美元,我国GDP按现在的汇率折算约合17.55万亿美元,假设维持4.7%的年均增长,到2030年就是24.20亿美元,如果美国的GDP不增长,我们也要汇率升值13%才能实现,当然,如果我们维持2%的年均通胀率,则汇率不变也可实现。
而如果美国GDP能达到2%的年均增长,则汇率要升值30%才能实现,当然,如果我们维持2%的年均通胀率,则升值6.5%就可以实现了。
所以,为了实现目标,我们大概率是要促进人民币升值的。
有人会说,为什么我们确定的目标就一定会实现?
那这个嘛,
两个“百年”目标是党的十八大确立的,而“三步走”的发展战略和“到本世纪中叶实现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的目标还是上世纪80年代提出的。
几代人正在全力奔赴,是能够随便就不实现的吗?
而且,我们于2013年提出“一带一路”倡议,这些年,我们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进出口贸易总值增速均超过我国整体进出口贸易总值,2023年占比达到46.62%,2024年1-8月占比达到47.17%,已接近一半(详见前述“近五年中国货物进出口贸易情况表”),给我们外贸出口的稳定提供了不小的助力。
同时,本世纪初至今,我们一直在推进中南半岛泛亚铁路体系的建设,就是希望整个东南亚和我国西南能实现资源、商品和财富的流通。
另外,2015年,我们提出600亿援建非洲,至今年,又举办了新一届“中非峰会”,并提出“未来三年内,中国将向非洲提供3600亿人民币的资金支持”。
就是说,我们一直在着眼于长期布局。
远的不说,就说这次提振资本市场的各项政策。
美元降息后,各方一直在说,我们央行为何没有动静,结果在9月24日一把拿出来了,其工具之完备,考虑之周全,显然蓄谋以久,只是择机而发。
所以,我们应相信国家的决心和力量。
本节从人民币汇率的变迁历史、人民币的购买力以及我国经济政策的发展趋势等多方面来分析,人民币汇率具有稳定向上的基础。
结语
从近期来看,因人们对美元降息等待已久,广泛存在下跌预期,同时,美元降息为我国货币及财政政策宽松打开了窗口,美元汇率快速回落,人民币汇率提升。
从中期来看,美元还将持续降息,综合多方面影响,美元汇率有可能下探或回落至加息周期之前,人民币汇率有一定上升空间。
从长期来看,美元锚定物越来越弱化,而结合人民币汇率的变迁历史、人民币的购买力以及我国经济政策的发展趋势等多方面因素,人民币汇率具有稳定向上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