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自鸣“浪里也风流”的海洋达人(连载二十)

文摘   科学   2024-04-25 18:41   浙江  

这里展示的一个个故事,概略地描述了作者从1955年投身海洋,到2008年的50余年间,从事海洋教育、海洋调查工作半个世纪历程,内容涉及海洋科学的诸多方面。

故事以时间顺序展现了一些知识性、可读性较强的事例奉献给读者,进一步诠释物理海洋学奠基人赫崇本先生那深邃的哲学思想:“欲做海洋事,先做海洋人”的丰富内涵,同时解读“水是灵动多变,既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的辩证观点,让后来从事海洋调查研究的年轻学者得到一些启发,从而避免不必要的弯路和损失。

海洋既能让人充满想象的空间,也是充满各种风险的战场;它可以使人变得勇敢,也可以使人变得怯懦。笔者希望年轻的和未来的海洋事业继承人,能对祖国富强怀有巨大的责任感,成为大海中翱翔的海燕!

科学的海洋调查,是通向海洋科学殿堂的必由之路,新的调查手段的出现,能够推动海洋科学向纵深发展。海洋能陶冶人的情操,培养民族独立的精神,从而对人类满怀庄严的使命感。

笔者力图深入浅出地将这些知识告诉读者,既有科学性,又不失趣味性,其中还有不少东西可供细细品读。笔者相信,开卷有益,学取精华做刀枪,知识就是力量。

、远赴南极洲考察

一个被大自然抛弃的地方,这个地方从未见到过太阳所带来的温暖,而且永远地隐藏在冰雪的深深覆盖之下。”(1775年库克日记)

雪是大自然的尤物,南极的雪原,格陵兰的“冰河”,喜马拉雅山的雪峰,全因为银装素裹的风姿,才使她成为千古绝唱。

有人说:南纬40度无法律,50度无上帝。表明那里环境的险恶,人类的无助和无奈。

历史将南极由青春变为老年,由激情变为沉默,由浪漫变为厚重,雪盖掩埋住历史沧桑,巨变只能从雪盖中搜寻。厚积而发,道是无情还有情。

[68]咆哮的西风带

在南北纬40-60度之间,经常刮着西风,风速很大。表层海水受风的影响,产生一个相应的自西向东的流向,它象腰带一样,环绕在南极大陆周围,这就是西风带。

航行在南大洋的船只,最关心的是西风带,最怕的也是西风带。因为那里盛行西风,风作虎狼之啸,水势城堵般奔涌,白浪滔天,航行的船只在山丘一样的浪峰中剧烈起伏,险象环生。航海者谈西风带而色变,故有“咆哮的西风带”、“发疯的西风带”之说。

我是大学老师,在课堂上也曾绘声绘色地对学生们描述西风带,实际上只是照本宣科,人云亦云,西风带到底如何“咆哮”如何“发疯”,我也未亲身体验过。直到我参加1990年度的南极考察,在返航途中,才充分领略了西风带的可怕滋味,目睹了西风带那叱咤风云、翻江倒海的风采。

在这里,我将时间倒序一下,先来说说这“咆哮的西风带”是个什么滋味!

那是在1991年的3月3日,我们随“极地”号船离开南极中山站,整装北归。3月5日,根据气象预报得知,在距我船西15个经距处有一低气压正在形成,按照移动速度计算,我船不会与它相遇,最多它只能远远的尾随我们,风速最多不会超过8级。

3月6日,我船已航行到南纬55度,距在南纬60度处东行的气旋中心已超过500公里,按照常理,已脱离危险区。可事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时风速突然加大到35米/秒以上,浪高达20米,如山的巨浪狂啸着从船尾滚滚而至,洋面上一排排山一般巨浪在奔涌,两排巨浪之间,裂开五百多公尺宽的浪谷。在狂风肆虐不到的长长浪坡上迸出一串串小小白浪帽,狂风从高耸的浪尖上扫来,把正在形成白帽浪扯个粉碎,浪花涌向桅杆,把船身高高托出水面。

突然一个巨浪,把后甲板上层的走廊门打碎,20米长的地毯被涌入的海水卷成一团,船员的鞋子立刻成了四散漂移的小船。更为可怕的是,大浪将船尾部盘结的碗口粗缆绳(用来靠港时固定船体的)全部打散,冲入海里。

缆绳掉入海中,随时有可能缠上螺旋桨,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面对险情,6-7名船员率先冲上后甲板,我们闻讯之后也冲出房间,帮助船员拖缆。一排排大浪涌上甲板之后,将拖缆的人冲倒一片,那寒冷彻骨的海水透进防寒服中,顿时牙齿抖顫。

后甲板上由铆钉固定的一吨重的蒸汽锅被连根拔起,像陀螺一样在甲板上滚来滚去;后甲板的门也被巨浪冲破。船在大海中像个醉汉左右摇摆,减摇装置全部投入工作,船的单边倾斜仍超过30度。单机推进的“极地”号船随时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船长待在驾驶室里,两天两夜没合眼。船只翻腾太厉害了,我们也无法休息,甚至连躺在铺上也没有可能,几乎所有船上可以移动的东西都被掀落下来,到处翻滚。

当时的险情历历在目,如果是逆浪航行,我们全体成员和“极地”号船早就被西风带的狂风巨浪吞没了。无论你意志有多么坚强,无论你事先知道此行有多么危险,还是能从心房的颤抖,认识到想象与现实,计划与实施之间存在着巨大差别。

船舱里机器发出一阵阵沉重的吼声,蒸汽翻腾的咝咝声,要使尽浑身解数,逃出这可怕充满死亡的风区。

后来,南极小报刊登一篇调查队员写的“晕船十字歌”,可以看出在越过西风带时,大家经受着何种磨难,又有多大克服困难的决心。那是:

一言不发脸发黄,二目无神泪汪汪,三餐不进床难离,四肢无力懒洋洋,五脏翻腾吐不止,六神无主独彷徨,七进八退步难迈,九死也要干一场,十年寒窗有今日,百折不挠斗风浪。

[69]我的海上工作

在跨越西风带时,我的工作是将一种叫作“XBT”的、外形像炮弹的、走航观测温度的仪器从舷边抛下去,然后通过一根金属丝将仪器与船上记录器连接在一起,在极短时间内记下400米这个水层内温度随水深的变化。仪器再往深落,金属丝不能承受这巨大张力从而断裂,仪器沉入洋底。

这是一种不可回收的、抛弃式测温仪器,从国外进口一个都在上万元左右;而要想让南北跨越2,000km的西风带水温有个好的观测结果,需要约上百万元的投入。

当时为了节约经费,利用了国内刚试制成功的“XBT”仪替代,但报废率很高,稍一不慎,不是金属丝提前裂断、就是记录器没有信号。因此,甲板上操作,不管白天和夜晚,我都亲自“操刀”,不让别人代劳。即使如此,每到一个观测站,我都“闻点而惕惕,望风而遑遑。”只因抛下去的不仅是黑乎乎的“炮弹”,而是一捆捆钞票!

读者可能会问:为什么不能停下船来观测?看官:南大洋风大浪高,船停下来是非常危险的。跨越西风带就像跨越“生死门”一样,船必须半顶着浪航行,避免横浪侧翻的厄运!

过了西风带之后,就进入浮冰区,浪小了,冰多了。在浮冰区的18个日日夜夜中,我主要是在上甲板开绞车。不是我专挑轻活干,而是海面情况太恶劣

有时自记仪器刚放下,巨大流冰不期而至,如果不迅速提起仪器,流冰将用它锐利边缘切断直径5毫米的钢丝绳,那几十万元的仪器就将沉入数千米深的海底有时流和风不一致,刚放下的仪器向船底钻,如果不迅速告知驾驶室船员掉转船体,钢丝绳就会缠上尾部螺旋桨,再也无法将仪器拖出水面。还有钢丝绳释放深度超过2,000米,随时担心绳打结,导致钢丝绳断裂。

1990年的南极之行,几乎带走了我校海洋系所拥有的全部家底,稍一不慎,带给我的不异于“灭顶之灾”。

[70]与企鹅共度“凉宵”

(一)好奇心使我们走到一起

南极冰海太荒凉了,到处都是冰块的浮动和冰山的耸立。寂寞是这里永恒的主题,只有少数生物,如企鹅悠游闲适,咀嚼着造物主所赐的美食,甜蜜地生活着。

1990年1月14日,昂首挺肚的钢铁巨人“极地”号船,缓缓驰入这荒凉的冰海,船艏将冰面撞压得“哗哗”作响,尾部螺旋桨搅起一个又一个旋涡。发动机的不满和不安的吼声,打破企鹅世袭领地的无边宁静,最后终因冰体太厚,经过一阵喘息之后停了下来。

面对这个黑乎乎的巨人,一只只企鹅开始是惊奇和惊谔,用两只蹼和尾部构成三个稳定支撑点,蹲在冰上用两只好奇的大眼睛望着船,望着我们同样瞪着大眼看他们的人群,嘴里不时发出“哇,哇”的叫声。就象一群小孩子第一次看见大象,既想了解,又害怕不敢靠前。只好远远地指手划脚,吱吱喳喳地叫唤。

企鹅看到我们对它们没有威胁,就慢慢向船体靠近,有3~5只成群的,也有单只的,走走停停,边走边观察。有一只企鹅看到船尾厨房冒出的蒸汽很奇怪,以为发生什么不幸,就对着我们哇哇大叫,然后又一步三摇地从船头走向船尾,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那种热切的研究目光和知识分子似的作派,着实令我发笑。我学着它的声音,对着它“哇,哇”一阵乱叫,它似乎心无旁骛,只对着热馒头出锅后到处弥漫的蒸汽发愣,直到蒸汽消散,它才绕船一周,回到同伴那里去告诉它的困惑。

(二)企鹅睡觉

南极这个时间,太阳已经全天工作了:即使午夜12点,刚想到地平线下面躺一会,还未着地就跳起来,向空中升起。因此,彻夜都有亮光。

晚上8点刚过,生物钟就提醒企鹅“是睡眠时候了”。除去一只放哨的企鹅外,其中两只企鹅从“三足鼎立”的前瞻姿势,全都歪倒在雪上,白肚皮朝下,黑色大衣盖在上面,头向前伸,一动不动,远远望去,像月光下在沙滩上产卵的乌龟一样。还有一只虽然站立,但是头向前勾,也已进入睡眠状态。

第一个站岗的企鹅一般是母企鹅,责任心强,它要立着,不能睡觉。还得左顾右盼,防备敌人偷袭。为了打发寂寞、驱赶不时袭上来的瞌睡,它就用嘴梳理自己外套,从上往下、从左到右,象一个爱美的妇女,对镜理红妆,一遍又一遍。实在太困,就把头仰到后面(像人在椅子上仰睡那样)打一个盹,5分钟不到又突然醒来,对自己失职略显慌张,连续转几圈脖子,看看在这5分钟空隙里有没有危险物临近?!

2个小时之后,要换岗一次,这只疲倦的企鹅,将身子转向躺在它旁边的“丈夫”,轻轻地咕噜一声:“他爹,该你起来啦!”那只半睡半醒的企鹅,懒洋洋抬起头,和站岗的“妻子”对望了一下,意思是“知道了”。完成任务的母企鹅简单晃一下身子,将头勾向白色腹部,很快就入梦了。但是每过几分钟,她都要抬头尖叫一声,似乎是说:“孩子他爸,你没有打瞌睡吧?”

接岗的企鹅一般都像前者一样,不敢玩忽职守,不敢随便躺下睡觉。只有一个家庭,接岗者责任心特差,照旧趴在那里,只是头稍微抬一抬,左右看看,没有什么情况,又迷迷糊糊睡去。我对这只疏忽职守的企鹅很不满意,就在船边故意弄出一些声响(剁剁脚,敲敲铁板),它就只好站起来对我看一看,梳理一下自己外套。看我对它没有什么危险,摇摇头,一副不屑一顾样子,又睡它的大头觉去了。

睡觉的企鹅,可能做着五颜六色的梦,不知谁的梦里闯进一魔鬼,突然大叫一声,吓的其它企鹅胆战心惊,一齐站起,直到发现没有任何危险,才重新睡去。

至于单只企鹅,可能是失恋者,抑或是丧偶的光棍汉,有很强戒备心理,远离鹅群和船体,站在稍微高出的雪堆上(登高望远),头向后仰,似睡非睡,即使风吹雪动,都令它迅速惊醒,前瞻后顾,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应了那句俗不可耐的口头禅“光棍苦”了。

12点一过,尽管太阳象个红灯笼挂在地平线上1米多处,企鹅们凭感觉夜已深沉,不管朋友还是敌人都要睡觉,威胁没有了,岗哨解除,全都酣然入梦。

这时雪地上没有叫声,没有喧闹,没有抢夺,没有烦恼,夜静极了,太阳美极了,我也忍不住打起哈气,回到房间,拉起窗帘,遮住外射阳光,躺上床铺很快也睡着了。只有一点和企鹅不同,我的肚皮朝上。

(三)与企鹅们告别

早晨5时,我与企鹅同时醒来。企鹅很注意晨练,先是坐起,用尾巴和脚蹼支住肥大躯体,一步三摇地散了一会儿步,有的潜入水下游泳(不像吃早餐)。

当我们船只开动起来,轰轰隆隆前进时,它们也尾随向前。有的为了快速前进,则把肚皮贴着雪地,变成一只雪橇,两只脚不停地向后拨动,以使自己身体快速向前;尾巴变成舵,拖在雪面上,随时调整方向;两个前肢伸展开来,上下扇动,平衡自己身体。它们的最快速度,可以达到每秒1米。

船速越来越快,不是这群小东西可以撵上的。我只好对着这群依依不舍的朋友,挥手告别。(后续)

注:该文作者根据早期发表的《浪里也风流》(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15年)传记著作手稿,按平台宗旨进行了重新整理与编排,借此深表感谢!故事大标题由平台依据作者提供的全部故事内容另加,并以连载的形式推送,希望能够得到读者的青睐与认可!故事拟以海洋调查、海洋教育为主线,展现一位海洋人对海洋事业的执着、奉献与人生观,特别是在他身上所呈现的那种求真务实、刻苦钻研、淡泊名利、献身海洋的科学精神。


直面海洋人生
畅谈海洋调查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关注海洋环境观测数据的精确度、准确度与可信度,助力海洋科学数据开放共享与广泛应用,继承奔走国是优良传统、弘扬实事求是科学精神,直面海洋人的执着、奉献与人生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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