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自鸣“浪里也风流”的海洋达人(连载十九)

文摘   科学   2024-04-09 17:26   浙江  

这里展示的一个个故事,概略地描述了作者从1955年投身海洋,到2008年的50余年间,从事海洋教育、海洋调查工作半个世纪历程,内容涉及海洋科学的诸多方面。

故事以时间顺序展现了一些知识性、可读性较强的事例奉献给读者,进一步诠释物理海洋学奠基人赫崇本先生那深邃的哲学思想:“欲做海洋事,先做海洋人”的丰富内涵,同时解读“水是灵动多变,既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的辩证观点,让后来从事海洋调查研究的年轻学者得到一些启发,从而避免不必要的弯路和损失。

海洋既能让人充满想象的空间,也是充满各种风险的战场;它可以使人变得勇敢,也可以使人变得怯懦。笔者希望年轻的和未来的海洋事业继承人,能对祖国富强怀有巨大的责任感,成为大海中翱翔的海燕!

科学的海洋调查,是通向海洋科学殿堂的必由之路,新的调查手段的出现,能够推动海洋科学向纵深发展。海洋能陶冶人的情操,培养民族独立的精神,从而对人类满怀庄严的使命感。

笔者力图深入浅出地将这些知识告诉读者,既有科学性,又不失趣味性,其中还有不少东西可供细细品读。笔者相信,开卷有益,学取精华做刀枪,知识就是力量。

、远赴南极洲考察

一个被大自然抛弃的地方,这个地方从未见到过太阳所带来的温暖,而且永远地隐藏在冰雪的深深覆盖之下。”(1775年库克日记)

雪是大自然的尤物,南极的雪原,格陵兰的“冰河”,喜马拉雅山的雪峰,全因为银装素裹的风姿,才使她成为千古绝唱。

有人说:南纬40度无法律,50度无上帝。表明那里环境的险恶,人类的无助和无奈。

历史将南极由青春变为老年,由激情变为沉默,由浪漫变为厚重,雪盖掩埋住历史沧桑,巨变只能从雪盖中搜寻。厚积而发,道是无情还有情。

[65]告别祖国

青岛港再一次送别远征南极的祖国儿女。1990年12月2日上午10时,国家海洋局和当地党政军领导及队员家属,顶着凛冽寒风,在青岛港五号码头为“极地”号科学考察船送行。10时50分,装饰一新的“极地”号科考船解缆离港,满载祖国人民重托,远涉重洋,进行为期约4个月的南大洋调查。

“极地”号船的航行路线为:青岛台湾海峡民都洛海峡苏禄海苏拉威西海望加西海峡龙目海峡弗里曼特尔穿越西风带南极“中山”站,全程一万九千多公里。

说来惭愧,1984年我国第一次组织南大洋科学调查,并在南极洲南设得兰群岛的乔治王岛西部的菲尔德斯半岛上建立我国南极第一个观测站长城站。在当年的考察队员名单中,第一次有我的名字,适值我正在黄河口苦战。我的一名学生说:“老师,你太忙,有事弟子服其劳。”于是,我就将这个名额让给了他。

后来,在召开的一次南极学术委员会会议上,领导曾对我这个委员提出了委婉的批评,大意是:南极的条件是艰苦的,我们委员应该越是艰险越向前。听到这些似乎有所指的暗示之后,我的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和不满:我从1955年入学一个星期之后就开始出海,平均起来,一年有1/5~1/4时间是在海上度过,素有“浪里白条”之称,怎么会和怕苦畏难联系起来呢?

因此,在第七次南大洋考察前,南极学术委员会再次提出,没有到过南极的委员一定要去一次时,我就毅然报了名,并认命我为船上临时党委会成员,负责南大洋海洋考查工作。

当时,船上年龄最大的就是我和临时党委书记张季栋同志,都是56岁。按照医生的说法,到这个年龄的人,就不要再去南极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尸体都运不回来。好在季栋书记为人豁达,他说,青山处处埋白骨,死在南极倒也死得其所。他是领导,负责全船政治思想工作,一言九鼎。于是,在我签署“生死状”之后,也就顺利登上了“极地”号科考船。

这里所谓“生死状”,就是在赴南极之前,每个队员都要签署一份协议书:万一发生死亡事件,家属不得追究调查船及上级领导责任。但这并不意味“极地”号对队员安全可以漠视,恰恰相反,从开航到结束,安全总是放在第一位。

但是,南极区气候多变,难以逆料的事件随时都会出现。例如,1991年1月4日,苏联南极“进步”站(靠近我国“中山”站)的医生尼古拉.普托夫,竟然在饮酒之后“长睡”不起,终年仅32岁!南极“中山”站的不少队员,还参加了他的葬礼,其遗体就埋葬在“进步”站东南约1公里的山麓上。我们在船上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唏嘘不已。

按照规定,每个队员要将生死状交给家属,但是我考虑老伴承受能力不行,就自行放在自己口袋里。出行之前,老伴就担心我有去无回,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我总是安慰她:我是属猫的,猫有九命而不死,事实证明,在南大洋调查期间,有一次竟与死神擦肩而过。

由于我长期在海上工作,肩鞘炎时时发作,在南极低温条件下,肩鞘炎竟一发不可收拾。每日哼哼唧唧,连提笔都感困难。多亏船长魏文良同志为我推拿、按摩,才得以缓解。他是行伍出身,侠肝义胆,多次拯救“地”号于危难之中,在返航途中,遇35米/秒的大风,他竟3昼夜不眠,终将船带出困境。虽然后来他官至“极地”办公室主任党委书记,见到我这个“草民”,仍然礼遇有加。平生交到这样一位朋友,夫乎何憾!

[66]跨赤道的庆祝活动

从青岛启程后,航行173小时,航程2,430海里,预计于10日上午9时56分穿越赤道进入南半球。按照国际惯例,只要跨过赤道进入南半球,就要举行跨赤道的、求海神“准予放行”的仪式。令人奇怪的是,向南半球进发,要“求神保佑”,而从南半球回到北半球,却无需对海神保佑安全回家表示感谢。

一种看法是:南半球人烟稀少,气候险恶,航行中充满未知数,为求得心理上的安慰,才举行一定仪式;而回程则是回家,安全感大增,因此对“海神”的权威就有些“大不敬”。这种实用主义的行为,似乎航行船只已经沿袭成风。

另一种说法是:第一次过赤道的人,已经被“海神”记录在案,并受到终身保护。当船回航时,“海神”自然觉得“后生不要多礼了!”

上午9时许,考察队员和船员顶着炎炎烈日,踏着温度超过50度的铁皮甲板,汇集在一起,彩旗飘飘,锣鼓声声震耳。当“极地”号骑行赤道那根理想线时,汽笛长鸣,烟火齐放,全体欢呼,香槟酒的泡沫,随风飘荡,一桶桶海水浇上几个年轻调查队员头顶,水汽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霓虹。

浇海水也有一说:代表“海神”的祝福洗礼!这几个“落汤鸡”自然代表全体人员“受洗”,满面红光,兴奋无比,当场赠以啤酒慰问。船长魏文良等则代表“海神”向每人赠送穿越赤道的纪念卡,表示此行将是平安多多,无惊无险。香港女记者李乐诗女士为全体人员拍了纪念照,向海神表示去时如此多,回来不能少。

最后举行拔河比赛,一队代表“南半球”,一队代表“北半球”,南北相峙,鏖战不休,为取得“彩头”,以“南半球”胜利而结束。晚餐加菜、加啤酒,大饱口福。

国外信奉的海神名字叫波塞冬,他对穿过赤道的每一艘船都要严格审查。过赤道的仪式是戏剧化的:用一名水手装扮成海神,手持三股钢叉,带领九个周身抹黑的随从,正襟危坐于船首。船长命令全体船员列队,奏响乐曲,欢迎“海神”大驾光临,然后虔诚地向“海神”报告航海的历程,并呈上过赤道人的花名册。

装扮“海神”的水手,给过赤道的人头上涂上肥皂水,用木刀在他们头上磨蹭几下,继之以海水浇洗,算是改头换面,从此成为海神麾下的人。最后,连装扮海神的水手,也要经受一桶海水的浇灌。

最搞笑的还有,经过的船只,要将第一次过赤道的人扔进大海,然后拉上拉下三次,算是冲洗干净,复归于海,同为水族,从此受到海神终生保护。

中国人不承认海神波塞冬,只承认“龙王”。台湾海军过赤道,会由海军官校学生扮演“海龙王”和“虾兵蟹将”,身穿龙王服、手持龙王杖、头戴龙王面具,煞有其事的“出巡”;再对全舰官兵宣读“圣旨”,同意舰船通过赤道线。

海龙王还会颁发“过赤道证书”,由舰长双手恭敬接过,象征从此之后行船、行人都统统安全。即使舰长是信仰基督,反对一切偶像的崇拜,但是对过赤道的隆重仪式,也只能“入乡随俗”,膜拜甚笃,好让全舰官兵放心。

由此可见,在神祗世界里,经常处于无序状态,甚至是多极的统治。西方的波塞冬,他是人的模样,但是能呼风唤雨,具有无边法力,尽管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海洋深处灿烂夺目的金色宫殿里,但是在奥林匹斯山也有一席之地,即通常所说的“行宫”。

中国的龙王,是中国“龙”的化身,头戴枝枝杈杈的龙冠(有些像珊瑚丛),两眼内凹,宽鼻高耸,绕嘴宏髯,甚至还有两根长长龙须。在《西游记》中,甚至现原形为泥鳅。终生住在水下,陆地没有立锥之地。

这两者海神同道不同种,不知如何分享统治海洋的权力?

我们船长,只说祭拜海神,这个海神,可能是龙王,也可能两者兼有。含混其词,两边讨好,在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的多极世界里,也不失为一种智慧。

[67]途中停靠弗里曼特尔港

1990年12月17日,经过15天海上颠簸,我们终于抵达澳大利亚西部港口弗里曼特尔。“极地”号在穿过蓝色的弯曲航道,最后停泊在由木头铺就的宽阔的码头边上。在跨越凶险的西风带之前,我们的船要在这里停靠5天,作一次较长的补给和休整。船一靠岸,我们便通过跳板鱼贯而下。

令我们惊奇的是,码头边上没有林立的商船,自然也就没有不停转动、上下翻转的工作吊车,没有人流、物流渲染着码头的繁荣,更没有滚动的车流带来的喧闹。这里“一切静悄悄!”

只有一个钓鱼爱好者,在距“极地”号50米处码头边上钓鱼。不久,一条重约10斤的老板鱼(学名孔鳐)被钓上来,这种行为的“放肆”和战利品之丰富,在中国港内简直难以想象。

1929年,英国人查尔斯.豪维.弗里曼特尔(Charls.Howe.Fremantle)船长,指挥“H.M.S挑战者”号船队,在这里竖起“米”字旗,随之将这块土地纳入英国皇家版图,并以弗里曼特尔名字命名。

中国每一位赴南极调查的船员和科学家,对这个整洁、静寂、不尚浮华的小镇,都留下深刻印象。城市沿码头的长轴方向延伸,商店内人很少,我们随心所欲地看看、摸摸、嗅嗅,售货员也看准我们仅是一帮“观光客”,在第一声问候之后,就懒洋洋站在旁边,任我们“自由徜徉”。有一家商店专门卖蛋白石(英文名为opal,中文音译为欧珀),老板特别热情,我们与他及其女儿合影。

弗里曼特尔西隅,有一个“团城”,紧邻海滩,依靠基岩,孤立筑成高40米,外城郭是由石条及砖块构成,是当年关押流放犯人的地方。所有流放犯都必须在这里禁锢一段时间,然后再迁往它处。团城分上下两层:上层关押要犯,下层则是普通犯人。

现在弗里曼特尔的囚犯博物馆,展出历史上不同时期关押犯人的情况。可以那么说,早期的弗里曼特尔,条条街道都充斥着囚犯、海上英雄、凶恶暴徒和拓荒者的故事。弗里曼特尔所以发展成大港,与西海岸矿藏的开发和东部产金区的发现有很大关系。

弗里曼特尔所在地,过去曾是一片汪洋,天鹅河从这里入海,河流带来的泥沙,逐渐向外推进的沙嘴,最终形成如今的陆地。虽然距离珀斯市只有19公里,却完全没有大城市的喧嚣,这里保存着很多高雅的殖民建筑和古色古香的小巷,与一百多年前这里的样子差不多,因此被誉为“世界上保存最佳的十九世纪港口城市”。(后续)

[作者简介]侍茂崇,中国海洋大学教授,1959年毕业于山东大学海洋系,后留校任教,主要从事物理海洋学教学和调查研究工作。曾先后担任中国大百科全书特邀编辑、中国海洋年鉴编委、中国太平洋历史学会理事、中国海洋历史博物馆顾问、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海洋监测中心顾问和广西科学院顾问,以及海南海洋开发规划设计研究院总工和南海海洋调查研究中心总工等。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是山东省“科技兴鲁”金质奖章获得者;多次获得省、部级和国家优秀成果奖。累计公开发表科学论文100余篇,并著有《海洋调查方法》、《海洋调查方法导论》、《物理海洋学》和《物理海洋学导论》、《海洋锋》、《海洋与环境》等专著、译著多部;还著有《海洋史话》、《海洋资源》、《沧海桑田》、《化石鱼追踪记》、《蔚蓝色的涌动》、《海上六十天》、《海洋奥秘》、《海洋动力资源》、《一代宗师---赫崇本》和《冰河演替与海陆沧桑之变》等科普著作十余部,是我国著名的海洋科普作家。

注:该文作者根据早期发表的《浪里也风流》(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15年)传记著作手稿,按平台宗旨进行了重新整理与编排,借此深表感谢!故事大标题由平台依据作者提供的全部故事内容另加,并以连载的形式推送,希望能够得到读者的青睐与认可!故事拟以海洋调查、海洋教育为主线,展现一位海洋人对海洋事业的执着、奉献与人生观,特别是在他身上所呈现的那种求真务实、刻苦钻研、淡泊名利、献身海洋的科学精神。


直面海洋人生
畅谈海洋调查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关注海洋环境观测数据的精确度、准确度与可信度,助力海洋科学数据开放共享与广泛应用,继承奔走国是优良传统、弘扬实事求是科学精神,直面海洋人的执着、奉献与人生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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