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展示的一个个故事,概略地描述了作者从1955年投身海洋,到2008年的50余年间,从事海洋教育、海洋调查工作半个世纪历程,内容涉及海洋科学的诸多方面。
故事以时间顺序展现了一些知识性、可读性较强的事例奉献给读者,进一步诠释物理海洋学奠基人-赫崇本先生那深邃的哲学思想:“欲做海洋事,先做海洋人”的丰富内涵,同时解读“水是灵动多变,既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的辩证观点,让后来从事海洋调查研究的年轻学者得到一些启发,从而避免不必要的弯路和损失。
海洋既能让人充满想象的空间,也是充满各种风险的战场;它可以使人变得勇敢,也可以使人变得怯懦。笔者希望年轻的和未来的海洋事业继承人,能对祖国富强怀有巨大的责任感,成为大海中翱翔的海燕!
科学的海洋调查,是通向海洋科学殿堂的必由之路,新的调查手段的出现,能够推动海洋科学向纵深发展。海洋能陶冶人的情操,培养民族独立的精神,从而对人类满怀庄严的使命感。
笔者力图深入浅出地将这些知识告诉读者,既有科学性,又不失趣味性,其中还有不少东西可供细细品读。笔者相信,开卷有益,学取精华做刀枪,知识就是力量。
十、赤道太平洋调查
风恬那见波光平,船歇方知水面清;骤雨初停海潮起,朝阳出水照波明;云路迢迢两万里,驰航今日为谁雄?南飞雁行无留意,热血一腔照苍穹。
人情非故乡,梦随风万里。一钩残月相许,中夜入舱底。“科学”遥度天际,浪花年年如旧,人生如飞絮。千里快哉吾,一点浩然气。(这里的“科学”指调查船“科学一号”---平台注)
气犹壮,身健在,无多虑。平生豪气干云,半生如逆旅。欲攀科学高峰,破解赤道“暖池”,出没烟波里。老矣白头翁?笑看风波起。
[88]木刻和手袋
所罗门是海洋环抱的岛国,盛产金枪鱼、蟹、贝、龙虾、大虾、淡水鳗等海产,也是他们的艺术源泉。这里人们除了航海、捕鱼、采摘椰子、香蕉来满足生活必须外,最大兴趣莫过于雕刻和手工编制了。除了木雕之外,还有贝雕和石雕。
这些木鱼造型美,刀法细腻,韵律流畅。有形态逼真的鳐鱼、箭鱼、双髻鲨;憨态可掬的椰子蟹、大海龟,有腾空而起的飞鱼等等。它们有白木的、乌木的、花斑木的,但无论什么颜色的木料,经过高度磨光之后,露出斜形木纹。拿在手里沉甸甸,有一种古朴可爱的感觉。
另外,就是用鳄鱼皮制成各种皮夹、皮带和妇女用的手袋。一个装钱的小小皮夹,需10个美元;一条鳄鱼皮带约100~200美元。我买了一个棕色的皮夹,上面有闪闪的鳞片。
巴布亚新几内亚也是个岛国,岛的西南部是一望无际的沼泽。这种多水多泥潭的地形令人望而却步,却是皮糙肉厚的鳄鱼安居乐业的天堂。由于沼泽分布在河流和海滩之间,这里既有咸水鳄鱼,也有淡水鳄鱼。
当地人介绍说,鳄鱼肉是当地最普遍的食品之一,建议我们不要错过机会到饭店买一份尝尝。苦于当时囊袋羞涩,谢绝了他们的殷殷情意。
真正吃到鳄鱼肉,还是我回到国内的多年之后,在广州番禺的一家宾馆内。和国外烤的、炸的、煎的多种花样相比,国内似乎要简单得多,只有一种和做鱼差不多的烹调方式,用各种调料做成鱼块、鱼汤,装入平口窄腰罐内,由服务员再分到客人的小白瓷碗中。如果不是朋友提醒,我只当成广东传统的“乌鸡汤”来吃,因为其味道类似于鸡肉,非常可口。
[89]载歌载舞
岛国人个个能歌善舞,身着绚丽的彩裙,头戴花环,颈上、腕上和脚踝上常配有饰物,这些饰物基本都是用天然原料自制而成。看起来亮丽、潇洒,舞动时轻松、飘逸。舞曲终了,舞者缓缓弯腰致敬,这时从台下跑上一些男青年,将红包塞进舞者胸前一个小口袋内,然后略显羞涩地跑下台来。
我们受邀也参加这个舞会。我坐在前排,对伴奏的音乐我们自然听不懂,对舞者所表达的肢体语言我们也无从猜测。从感觉判断,类似云南少数民族舞蹈,时徐时疾。但是徐不涩滞,疾不追风,处处显示少女的羞涩和文静。我们这群饱受阳光灸晒、暴风雨洗礼的倦客,在这里得到短暂的休整;那寂寞无涯的心怀,在这里享受到一次难得的欢愉。
从每次舞毕、小青年上台塞钱的戏剧性场面来看,我猜想就像在美国餐馆就餐之后,留在桌上的“小费”。我们中国人也应该有所表示,不给“小费”,似乎有些“失礼”。我示意坐在旁边的年轻调查队员,也上舞台给3个舞者每人口袋里塞上两美元,并且我主动掏出钱来请他代劳。但是那位队员可能从未经历这种场面,虽然满含期望,却总是踌躇不前。直至曲终人散,也未迈开那艰难的一步。
读者可能说:“你干嘛不去?”当时,我已经56岁,须发斑白,加上风吹日晒,一副爷爷面孔,上台去送钱,是不是有些不伦不类?!
[90]痛下杀手
提到鲨鱼,人们想到凶猛。至于鲨鱼的肉好吃不好吃,则众说不一。据船上厨师说,大一点鲨鱼吃起来腥味很浓,很多人不待见它,但是,小的鲨鱼则不然。烹调之前,先将小鲨鱼切成牛排大小的块块,用火煮个半熟,然后加上适量的胡椒和盐,再用火焙起来。半小时之后取出食用,味道鲜美可口,可以跟鳕鱼媲美。不过他又说,他有一手绝活,能将大鲨鱼做的比小鲨鱼还好吃。
早晨5时,东方刚刚出现曦白,我就看到一条脊背闪着蓝光的鲨鱼在我入水的海流计旁边游动,显然那白色的海流计使它产生了兴趣。但是,我担心连接海流计和弦甲板上记录器的电缆(橡胶的)不堪它那凶狠的大牙一击。
于是,我在甲板上找些顺手的东西仍向它,嘴里还大声吆喝,想把它吓走。可是,船上可供我仍的东西太少,小的东西扔下去,它连理都不理,甚至用尾巴打我的海流计。
在远离祖国的大洋上,我只带了两台海流计,其中一台在调查船抵达观测海区的第一天就出了故障,“罢工”了!算算离调查结束还有几十天,就靠这一台支撑着,要是被鲨鱼毁坏,我就只能坐等回家了。
虽然,我有好生之德,但面对鲨鱼的挑衅,也只好痛下杀手。从甲板上找来一根直径1.5毫米的尼龙线,线端的钓钩放出冰冷的青光,这是船员常用的杀鱼利器。我从厨房找来一大块肉,穿到钩上,从船尾放到海里。这个倒霉的鲨鱼,立刻闻到猪肉的香味,箭一般冲了上来。
它那灰黑色双鳍剧烈拍打着海水,笔直地冲向那块猎物。两个大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副欲火中烧、无法抑止模样。一口就将猪肉吞到肚里,就势打个滚儿,那根尼龙线立刻被抻直了。当它发现这是一个死亡的陷阱时,为时已晚。它拼命向外逃窜,我就顺势释放手线,它一停下,我就收紧,将它拉向舷边。放放拉拉,持续一个多小时。
鲨鱼累了,我也瘫了。此时,船员陆续起床,看到海里那个庞然大物,晨练变成抓鱼:一名船员轻轻拉着尼龙线,将鱼拖向船舷左侧舷梯口,另外两名船员按下电钮,将舷梯一端放到水面。第4名是位孔武有力的船员,手持粗缆,也从船梯上端下到水面,叫牵鱼的船员将鱼拉近他。他两手握紧缆绳两端,将中间半环形绳子抛向鲨鱼尾部,企图将尾部抬起,鲨鱼就失去游动能力。
但是,鲨鱼那肯就范,身体急剧抖动,又经过几十分钟拉锯战,才将鲨鱼尾部扣住,慢慢将鱼逼近舷梯。随着舷梯底部抬升,缆绳拉动,鲨鱼不得不滑向舷梯,和水完全脱离,最后和舷梯一起内翻到甲板上,这条鲨鱼再也无力回天了。
我初步计算了一下,鱼身长约3米,重约200多斤。一场屠杀开始了:一些船员用刀割下鱼鳍,那是宴会上不可多得的佳肴,厨师用刀割下一块块鱼肉,要做给我吃,说是对我的奖励。
可我看到它那在烈日下苦苦挣扎的惨象,胃口全无。整天都无精打采,像是做错了一件什么事似的。
[91]钓鱼
赤道附近是鱼的王国。每天晚上在灯光照射下,海面上游荡的都是鱼。
身体偏平黢黑,表皮粗糙,背鳍带刺的是橡皮鱼(马面鲀);体呈白色,一伸一缩向斜上方运动的是鱿鱼;身体全白、长约1米,金色的斑点在灰暗的水中闪闪发光,游动速度极快,活象一条旗舰向我们驰来,像鲈鱼却又不是鲈鱼的鱼类,始终令我赞叹不已,常常为其斑斓色彩而陶醉。间或有大鲨鱼游过,其他小鱼吓得一哄而散。
“科学一”号船受到一支浩浩荡荡的水族部队护卫。在他们戏耍、跳跃,竞相比美、比亮、比快的时候,船员的钓钩下去了,它们还不知道危险已经临近。
海面上有许多水鸟,有蹼足类鸟,海燕和海鸥等。那些长途迁徙的水鸟,因长途跋涉,一路劳顿,现在落到我们船上休息。其中有属于长翼类信天翁,它的鸣叫就像驴叫那样刺耳。我曾经将一只受伤的、落在甲板上的长翼信天翁养起来,但是它不吃不喝,几天后魂归沧海。我想把它制成标本,可惜这只信天翁只有细细骨架和长长的羽翼,制作甚为困难,只好放弃一切努力。
白天,太阳明晃晃悬在头顶。整个甲板像个蒸笼,天上底下一块儿冒着热气,不把人烤熟誓不罢休,不值班的人都躲到有空调的房间内。一到夜晚,船员和调查队员从房间内涌上甲板,这时钓鱼成了最大乐趣。
这里的鱼大概从来都未受到人类残杀,不了解世事的险恶,一个个都是傻乎乎的,不管钓钩放着什么饵料,甚至是空钩,它们也要向前咬夺,从而铸下大错。
因为我的工作每隔半个小时就要测量一次,无暇参与垂钓。好在我的室友老于,很快从船员那里学会钓橡皮鱼的“独门暗器”,每天晚上只要钓上10斤,他就洗手不干,回到房间将鱼皮扒掉,将鱼头割去。从船上厨房拿来蒜姜和食油,从床底拖出电热锅(此君是细心人,上船之前就准备好了),于是驾轻就熟,砰砰炒炒,一会香气四溢的鲜鱼就呈现在我们4个人面前。
孟子曰:“治大国若烹小鲜”,但治大国我们没有那个能力,烹小鲜本领在老于手里却发挥到极致。
一次我刚吃过老于的“小鲜”,带着满嘴鱼香,跑到甲板准备值班,只见一个从澳大利亚临时上来实习的老外,站在舷边面对着海水,口中念念有词,作虔诚的祈祷状。我大惑不解:今天不是星期天,不是耶稣的祈祷日,即使是祈祷日,也不必要在漆黑的夜晚举行。后来我问陪同前来的中国留学生,他告诉我,那个澳大利亚学生是个环保主义者,正在忠告舷边游来游去的鱼类:“中国人什么都吃,要想活命,就要快些离开!”
听到这些解释之后,我想:我们捕获的橡皮鱼并不是珍稀的受保护鱼类,因此和环保是挂不上边的。我也开始注意那个洋学生,看他是否是一个素食主义者。研究证实,端到他面前的无论肉或是鱼,他都大口啖咽,来者不拒。
[92]奇怪的病又缠上他
在赴赤道海洋之前,要确定参加相应观测工作的人选,从我所在的院系中教师业务层面上看,那是没有说的,个个都是精英。挑选的主要根据,就是身体要好。因为在赤道海区调查,要持续工作4个多月,即使中间要到巴布亚新几内亚和所罗门去加油、加水,也只能算短暂的休整。
在那种火炉般温度蒸烤下,船摇水动,全身一刻都不得安宁;新鲜蔬菜补给不上,只好吃腌制品。加之昼夜轮换工作,疲劳加身,免疫力下降,人是很容易得病的。头痛脑热的感冒好治,随船医生都是挑选医术精湛者去,且带的药品在正常情况下,够全船人员用上几年的。
怕就怕特殊的病痛。例如,几年之前一次赤道海域调查,一位研究员突发心脏病,调查船只能临时停靠巴布亚新几内亚,然后包专机送往澳洲、再转机飞回国内。钱花几十万自不待说,留下一条命千金难买;若是不幸命丧于船,或者国外某家医院,如何向死者家属交代?
怕什么就来什么:当时参加本次调查的报名人选中,就有一位教授,曾经发生过“无名高烧”。也就是说,高烧到40℃,医生也不知道是怎样引起的,最后也不知道是那种药物治好的!我极力劝他不要去,万一在船上再次发生“无名之火”,那将是天大麻烦。前车之辙,后者可鉴!
但是,这位教授非常敬业,坚持要去,并说:“我已经准备了一个装尸袋,若在船上死,装袋投入海;若在岸上死,就地烧成灰!”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没有了转圜余地。我当时也心存侥幸:船上生活条件是差一些,气温是高一些,但是空气干净,氧负离子多、病菌少,也可能就不会发生那个至今搞不清楚的“高烧”!于是,同意了那位教授上船,并再三叮嘱同船的另外几位老师妥为照顾,不要疲劳,云云。
就在调查工作即将结束时,不幸的消息终又传来:那位教授“无名高烧”突然爆发,该船大夫将其药箱中退烧药用尽,热度也没有降下来,只好和同行的另外两条中国船上的医生会商,将相关药品用参加调查的水上飞机送去,再建议用其他药物试一试。人到这个时候,医术只占一分了,其他九分就是运气。那怕是临时抱佛脚,“抱”一下也比不抱的好,“抱”的人求的是一份心安。
后来连这两条船上送去的药也吃光了,再加上外国同行调查船上送去的退烧药,也都进入了他那个包容兼蓄的肚腹,其结果依然是“药石罔效”。当这一切方法用尽仍然一筹莫展、准备船只靠岸包租飞机回国时,一夜之间,他的高烧却骤然而去!我们悬起的心才重新归位。
后来在美国的关岛,中国的3艘调查船相遇在一起。我看到那位教授比以前清瘦一些,但是精神和说话的响度还和以前一样。我半开玩笑地告诉他:“你看我比你还瘦,都是你吓的。在你得病的那一个星期,我每天都要四次到船上的报务房查看你的病情,就像你是一位总统似的!”他居然像没事人一样说:“遗嘱我早就告诉你了,谁叫你瞎操那份淡心!”
中国人有句俗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位教授,后来虽然多次感冒,却再也没有发生令人胆战心惊的“无名高烧”。退休之后,身体逐渐发福,论著和身体一样,不断增多、增大。愿他长命百岁!(后续)
注:该文作者根据早期发表的《浪里也风流》(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15年)传记著作手稿,按平台宗旨进行了重新整理与编排,借此深表感谢!故事大标题由平台依据作者提供的全部故事内容另加,并以连载的形式推送,希望能够得到读者的青睐与认可!故事拟以海洋调查、海洋教育为主线,展现一位海洋人对海洋事业的执着、奉献与人生观,特别是在他身上所呈现的那种求真务实、刻苦钻研、淡泊名利、献身海洋的科学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