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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彩虹
文/蓝艺乔
一楼的房间有两张床，我和奶奶睡一张，弟弟和爷爷睡另一张。二楼也有一间房，那是去深圳打工的父母的房间，它时常空着，只有过年过节才会被使用。
奶奶从小负责我和弟弟的生活，照顾我们起床、穿衣、上学，零花钱也是由她发给我们的，早上两块，下午一块，好不快乐。对我来说，奶奶是像妈妈一样温暖的角色，她包容我们，爱护我们，教育我们，弥补了空缺的母亲位。
爷爷跟我总是不熟。他和弟弟睡在一起，也不太说话，每次见他，他都是穿着一件打补丁的长袖、一条宽松的裤子与一双哑光的黑色雨鞋，头戴一顶破烂的草帽。他扛着一把锄头出门去，直到傍晚才归来，这时候的衣服已经被汗湿了，锄头和雨鞋上也满是泥点。他把锄头放在门口，走到凸起的石块前，踩上去，借着石头边缘的凸起用力把黏在鞋上的厚重的泥点蹭下来。鞋子明显轻了不少，之后他转身，抓起放在一旁的秃了一块的鞋刷走到水龙头边蹲下，转开水龙头的闸口，水花砸在水泥地上，弹跳起来，沁入他本就湿透的衣服里。他就这样蹲着，沉默地把鞋子洗干净。
平日里，爷爷总是闷头干活，可一但喝了酒，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嘴巴里吐出的的句子尖酸刻薄，将所有人都攻击个遍，得罪不少人。他被拉回家，还不愿就这样睡了，跑到我和弟弟身边给我们讲李白的故事——哪怕这个故事我们听了不下一万次，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
他背着手，摇摇晃晃的，讲故事时声音拉得很长，还有一点大舌头：“我跟你们说，李白小时候，他就不爱读书，有一天，他逃学跑到河边，看见一个老太太手里拿着铁杵在石头上磨——李白就问，老婆婆你在干什么？老太太说，我在磨针，李白好奇了，说这么粗的铁杵能磨成针吗？老太太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之后李白就明白了，回学校后好好学习，变得十分聪明……”
奶奶经过，发出不耐烦的“啧”声，拿白眼斜瞪爷爷：“这死老头！”
爷爷顿了一下，摇摇晃晃地坐到木制沙发上，他坐下的瞬间失了力气，几乎是砸上去的，“嘭”的一声响，他坐好了。
我和弟弟面面相觑，也不知他疼是不疼。
爷爷却没有什么反应，感知不到似的，他低着头，摇了两下昏沉的脑袋，口中喃喃：“……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你们要好好读书，不用拿第一名，好好读书就行——李白小时候……”他的故事又开始循环起来。
我一直觉得爷爷是一块顽固的石头，又硬又臭。
家里人有时候骂他是“老古董”，“不懂得灵活变通”。随着一岁岁的长大，世界在我的生命里焕然一新，从诺基亚到智能手机，从黑白电视到超大液晶电视，我们的生活在变好，赚钱的方式五花八门，不再拘泥于农业，大家陆续放弃了家里的田地，只有老一辈的人还在坚持，比如爷爷。爸爸和妈妈回来了，担心爷爷年纪大，想让他歇一歇，毕竟天气那么热，太阳又毒辣，累出病来就不好了。可爷爷不听，他总是以一副讽刺的态度说：“你们知道什么？我知道的多了，你们知道什么？”他依旧下田，天还没有亮起来就出门，带着一身浓重的土地的味道归家。
他不会停下来。
爷爷喝自己酿的酒。他用玉米来酿酒，守在厨灶前，把关白酒成型的每一步，他添火，加水，熟练的不得了。他有时候会突然酗酒，饭也不吃，就凭着那半杯酒过一天。他喝得酩酊大醉，又要下田，扛着锄头，勉强走着直线……因为只喝酒不吃饭，他住过好几次医院，每次出院后他便就不喝了，可过段时间又开始喝起来了。姑姑劝他，爸爸骂他，他听不进去，像叛逆期的少年。
我其实没有什么和爷爷的共同话题。弟弟能和他聊很久，聊以前，聊新闻上的国事，聊得爷爷开心尽兴。我和爷爷独处，很多时候都只是沉默，他主动说话，像陌生长辈一样问我学习上的事，我的回答也显得了无生趣，话就这样停下来了。他想说点别的，说今天后山的竹笋长的很好，可以摘了，又说了一些别的什么，用的是方言，有些话我听不太懂，只能干巴巴的回一个“啊……”。
他也不会用手机，教也不会，只有电视机能供他消遣、放松。从爷爷搬到三楼睡觉开始，我每天晚上都能听见楼上传来电视里播报的新闻的声音，有时候电视还开着，他却睡着了，电视的光亮照在他的脸上，照亮他的眉眼。
我在假期回家，像每一个普通大学生一样通宵玩手机，从凌晨三四点睡到中午一两点，这样的作息，我更见不到爷爷了。有一天，我照常通宵，放下手机后打算睡到下午，却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我下意识看时间，才七点。外面是爷爷，他让我起来，只说有事，我说好，又睡了过去，少量的睡眠时间让我打不起精神。爷爷本来走了，见我没有动静，下来敲了第二次门，我压着起床气，回了一声，慢吞吞的穿衣服，去了三楼。
能有什么事？上三楼不就是晒玉米？
三楼留了一块地方，一年四季都晒着谷物，玉米或稻谷会铺满这块地，把水分全晒个干净，用风扇吹干净了，收仓，再晒新一轮的玉米或稻谷……
我半睁眼睛，扶着护栏爬上楼，站在门口时，却看见爷爷双手抓在阳台的石栏上望远方，他听见我的动静，回头，眼里有一丝失落。
“刚才那片天有一弯很大的彩虹，从这座山跨到那座山，这么大的彩虹很少见……”他给我解释，语气像平日一样淡。
我浑身一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什么也没有了。天干干净净的，只有云，什么也没有了。
我只能说：“啊……”
作者简介：蓝艺乔，女，瑶族，河池都安人。就读于广西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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