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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茗香·落红
文/郑境栩
谁都不知道,红霞姐并不是个处女。
这是我们家和她们家的秘密,既然您们今天来了,就请坐下,冲上一壶涩黑糊嗓的功夫茶,待我徐徐道来,将这隐密诀绝的故事话给您诸位听。
憨狐狸,这是我们村里对她的评价。红霞姐总有一种魔力,让人想去欺负她。大致归咎于长相吧!红霞姐并不是当下骨瘦如柴的审美,反而是丰腴的,娇憨的,带着土地里质朴的冶艳。可她别致的美貌并没有给她带来正向的反馈,在我们村,她虽不至于人人喊打,但我还是在大人耳朵里捡捡挑挑,拼凑出她真实模样——一只十足的,自甘堕落的金苍蝇,虽然她那时刚满十六岁。
憨狐狸那抹红,早在前几年就落了的。那时,我随着母亲搬到老家小住,因此对憨狐狸那件事,算有一定发言权。记着那天,憨狐狸像是不做人了,变回她狐狸的本身,披着一身魅惑的红,兴高采烈地说要跑出村去,跑出山去,去城里去,买新装。她是这么和我们说的。
我奶奶的评语却是:憨狐狸要去渡劫咯!
那天也是奇怪了,本来好好的天气,在憨狐狸出门后,老天爷像憋了许久一样,尽情在释放着,苦的却是在凡间的我们。那天的雨是腥臭的,淋在人们身上黏答答的。
“这雨像老天爷的精液一样,妈的!就他妈这点出息了,也是个硬不起来的货!”奶奶今天说的话总是莫名奇怪的。
奶奶枯枝的手颤抖着,像一棵岌岌可危的老树,老态龙钟地扎根在门槛上。爷爷在世说过,门槛是不能坐的,里面凝结着世世代代祖先的积累着的福荫,轻易做坐了,凡人是消受不起的,会变成短命鬼。可是,爷爷先去了,留下来和我们谈笑风生的是奶奶。奶奶依靠着门第,时不时俯头,抽着爷爷生平最厌恶的水烟,颤颤巍巍的,大吸一口,脸上像又有了十八岁的青春。奈何天公不作美,天边一道惊雷劈落,奶奶的脸又从少女变回树妖老妪一般,干瘪的,死气沉沉的。
奶奶就这样坐在门槛上,熬走了公婆丈夫,从鸡鸣熬到狗归。奶奶在白天的等待里总是沉默的,不发一言的。
还有一奇事,每当奶奶沉坐在门槛时,若我们不慎路过撞到她,不说句抱歉的话,当下虽无大碍,奶奶只会用空洞的双眼盯着你,可过后几天里,你会开始不痛快,要么在大热天里着凉,要么逢赌必输,要么出门必定踩到狗屎。“这是独属我们潮村的业报!”父亲生前是这样评价奶奶的,结果在路过一个施工工地,明明离着十万八千里,可高吊的钢板不偏不倚的,砸到我爸头上。据说场景像一颗硕大的西瓜从高处砸下,鲜红的汁液一接触到土地,就被贪婪地吸取着,还不等法医到场,土地里猛地钻出一棵树,跳过了生长期,立刻郁郁葱葱的。就在之后,就算有人想砍掉这棵挡路的树,刚下斧子啊,锯子啊,立刻身上就会有伤口出现。到此,父亲的死在我眼里也是一段佳话,因为每当树身多出一道疤痕时,母亲身上某一处陈疤就会消失不见。
可是在今日,奶奶沉默的金口却是罕见的,离奇的,对憨狐狸作出两条预言,第一条是在憨狐狸刚出门做的,第二条是在雨停的时候说的。
奶奶一直坐在门槛上,从天亮一直到天黑,一直盯着雨幕,眼干干地把雨给瞪停了。又突然像卸了一口气,一下子枯萎了,颤颤巍巍站起身,由黑暗投进光明,边走嘴里边念叨着什么。
等走近了我才听得清。
“晚了晚了……”
大概是这句话吧,我却不懂她是在惋惜什么,只是奶奶转身后,屋里白炽灯的亮度并没有驱散翳在奶奶脸上的,暗的愁云。奶奶越向我们走近,我就越能感受到驮在她身上的愁云。我发誓,我真的看到了它,围绕在奶奶的周围,等奶奶真正进了屋,那朵云又罩在整个屋子里,把灯光全都遮住。
“晚了晚了……”奶奶边说边走,颤颤巍巍地进了里屋,捣鼓了好一阵,半天都不见出来。我正想进里屋叫奶奶出来吃饭,妈妈把我摁住,摇头示意我不要打扰到奶奶。我只好默默地乖乖吃饭,可视线却不安分地往里屋瞟。碗里的饭都扒完了,奶奶才从里屋里出来,手里拖着个半人大的木桶。等把木桶安置在大厅,又忙不迭赶到门口,忙活好一阵,捧着石榴花仙草走进来,放到桶里,随后着急忙慌地在院子里架起大烧锅,等水里隐形的鱼吐了泡泡,不怕烫的,像有神力一样,举起烧锅到大厅,倒进木桶。这一鼓作气的气头,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我敢相信,您诸位定认为我是瞎编吹牛逼的,可事实就是这样。
当这位已年过八十不老松的老人做完这一切,像一直等候着奶奶的动作完结,此刻才响起交织着两代人命运的,急促的奏音。我们迎声抬头望去,只见红霞姐破碎的站在漆黑的门外世界里,被她母亲搀扶着。
“姨,该怎么办!我实在不知道带她去找谁了!只好来找您!”
她母亲的声调被恐惧与无措共同扯高,在暗的夜里格外的惊悚,像只绝望的夜鹰无助地啼哭。但我的注意力,全权放在红霞姐身上。我敢打赌,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凄惨的画面。憨狐狸那件狐狸皮不知怎么了,被扯得破烂,不,不对,那根本算不上是一件衣服,那只是勉强的,围住关键三个部位的破布,不,也不是,她不再是憨狐狸了,在此刻,像是在这么短时间里就失去了曾经她勾人的本领,她现在,才算得上一个普普通通的,适应我们大潮村的女的标准的,女的。她的眼框再没有憨厚但灵动诱人的眸子,像是被猎人挖走了,递上的是无神的木偶的眼睛。她的嘴,这才是可怕的,她的嘴,左嘴角裂出了一道道口,不像是被锋利的物什割破的,倒像是有人在她樱桃的嘴巴上活塞着巨型的圆筒状,硬生生撑裂的。那道口上还在殷红着,那红,是如此鲜艳的,像凝结着憨狐狸最后的冶艳,只是啪嗒,就落下了。
红霞姐的脸,突然间变幻莫测,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有我母亲的脸,有过年才见到的姑姑姨姨的脸,甚至有城里家壁邻居大婶的脸。红霞姐的脸不断扭曲着,最后变成了和奶奶一样,枯老的,缺乏生机的脸。
可,好像只有我自己看到一样。
奶奶最先做出反应,司空见惯地拿出备好的毛毯,把红霞姐揽到怀里,走进屋子,细腻地褪去包裹在红霞姐身上的几块烂布,一把手抱起红霞姐,就要把她送进木桶里。我到现在,即使成年了,还是搞不懂周生瘦得只剩骨头的奶奶,哪来的天赐神力,能把红霞姐整个人抱起,投进木桶中。
红霞姐刚接触到水,就被水给拖了进去,我急忙向前看,可是被奶奶挡在了前面,不让我继续向前。红霞妈见红霞姐落水,急忙冲上前,可是却被奶奶制止。
“这是孩子的劫数!”
说罢,奶奶把手搭在红霞妈的手上,无助地摇摇头。红霞妈见奶奶如此,像被抽走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我是真切的看到,有一团浑浊的气体,从红霞妈的体内出来,渐渐地上升着,上升着,随后飘散着飘散去。
“姨,我该怎么办!”
我打赌,要不是我的母亲,是的,她人总是这样的好,若不是我母亲在她背后用手夹着她胳膊,她一定会像山体滑坡一样,轰轰烈烈地滑下,最后因头撞到身后的大水缸而死。这位无能的母亲,在女儿出事后向老天借着精力走到我家,在把女儿交付给奶奶后,把精力还给老天,随后轰然倒塌,回到她最初软弱的,脆弱的模样。
“这是孩子的劫数,躲不掉!躲不掉!”
听完我奶奶的话之后,红霞妈化作山洪,倾倒在我母亲的怀里。
奶奶看罢,只是摇摇头,倒是嘴巴张了又张,字词在她的嘴里翻炒着,最后竟得不出任何结果。
“拖她去里屋躺着吧,好好照料着,醒了叫我进去。”
奶奶最后只扔下这句话,就去照料红霞姐了。
“是,妈——”
母亲应和着,把红霞妈拖进里屋歇息了。
堂屋里就剩我,奶奶,和不知去向的,在桶里的红霞姐。我在天井下的阴暗里,望着充沛光明的奶奶,和那桶纳着红霞姐的木桶。我很想追问红霞姐去哪了。
“奶奶,红霞姐去哪了?”
“哼,我把它藏起来了,难不成还要继续给你们男人糟蹋!”
我不明白奶奶为何这样,她并没有转身看我,在那刻我好像成了玷污红霞姐的人,全天下最罪恶的人。可是奶奶好像并不在乎,只是小心翼翼地照料着装着红霞姐的木桶。那木桶,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奶奶的嫁妆。听我母亲说,那会母亲嫁给爸爸,奶奶还说将来会生奴妹,要把这个木桶传给奴妹。可哪曾想生下来的是我这个奴弟。奶奶也是个奇人,在大潮村,换今天的话来说,重男轻女的村落,竟然嫁进来奶奶这朵奇葩,关于奶奶的奇事还有很多,等再过段时间有这样的一个空闲夜,我们冲茶再续。在母亲生产那天,听村里说那天是颠倒的一天,白天却乌幕幕的,到了黑夜的时间太阳却升起来了。我就是在乌幕的时候生的。奶奶那会被别人家请去做热闹,等回来了看到生下来我这个奴弟,“早死仔,扑母仔”各种脏话骂不停。爷爷实在忍无可忍,把奶奶关进猪圈里,过了三天三夜才消停。在这之后,爷爷开始虚弱,越变越小,越变越小,在我四岁时,爷爷变成一棵核桃大小,过没几年就死了。因此在我的童年里,爷爷是不断变小的,瘦弱的,而奶奶是精壮的,有生命力的,我格外仰仗奶奶。但奶奶并不喜欢我,她曾不止一次想把我的浪鸟剪掉,但每次都被父母制止了。听奶奶说,当时本就该生出个女将军,哪知道我这个带浪鸟的衰仔跑先了,抢了女将军的位置,硬生生把女将军逼走了。
“妈!洪霞她妈醒了!快来,他要寻短见!”
高亢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奶奶却比我更先反应,冲到里屋去。待我进到里屋,地面只剩下摔断的剪刀,还有一片经过打斗的狼藉。红霞妈瘫坐在地面上,脸上尽是泪涕。除了泪涕,还有一个殷红,冒着热气的巴掌印。
这是一个母亲最近绝望,不,已达绝望的最高层次。
奶奶此刻却异常冷静。等红霞妈把力气流光后,淡定的用好像不是人发出的,圣洁的声音说:“我能帮霞……”
此话一出,屋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连红霞妈,止住了无尽头的,悲痛的哀,怔怔望向奶奶。
“我有办法帮霞,不过得看你为霞能不能做到这种程度。”
“我可以!只要为了霞,姨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震惊地望向红霞妈,我不明白,是怎样大的希望,才能让一个流光力气,到达绝望顶峰的妇女,说出这样掷地有声的音劲。
奶奶盯着红霞妈,很久很久,才缓缓看向我妈,开口道:“你明天一大早立刻带栩仔回城里去,这边哪天传出什么你们都不要理,也不要多嘴和别人提,只等我通知了你们才回来。”
“妈……”母亲好像知道什么,正要开口劝。
“你不用劝我,当年红霞妈对我有恩,我被你没浪鸟的公公关猪圈的时候是她给我送吃食的,我必须帮他们。”奶奶说罢就把我们轰出去,和红霞妈说了一晚上。
我那会整晚没睡,一是这件事过于震撼,二是我总能透过墙体,感受到那收着红霞姐的桶里,总在夜里发着光。
一夜无眠,天还没亮,我就被母亲拉起,拖着兴奋过度的躯干,披星戴月的回到城里去。只是在我要离开奶奶家时,厅堂的木桶还散发着幽幽的,希望的光,里屋的灯好像也亮了一整夜。
再回到老家是两年后。是收到了红霞姐结婚的请柬,获了奶奶的批准,母亲才敢带着我回家。
再回到村里,整个村都添上了怪异的喜庆,所有人脸上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欢乐。我和母亲还是在这些怪异的村民口中得知缘故,红霞姐嫁给的是村书记的儿子,难怪这样张灯结彩。
回了家中,由于赶路的疲惫,我很早就睡下了,那知这一睡,竟然睡到红霞姐的婚礼上。奇怪的,我并没见红霞姐的母亲。正四处张望时,听到点议论声音。
“这红霞也是命苦,爹去的早,就一个老母,也是不守妇道的浪货,要经常去约野男人的。我说也是老天爷看不下去,前几年扑通一声,两个狗男女一起下去见红霞爹了。我看到了地府,阎王老爷非得把她锯成两半,给她两个男人一人分一半去,这才算公正!”
“就是,可怜了红霞这样标志的人,因她娘不顾家,嘴角在小时候磕出个疤,不过能嫁进村长家,也是她的福气了。”
“哼,你们别说,这样标志的,估计都不是处了,指不定被村里哪个男的采过了,况且她妈也是个浪逼货,只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苏婶子,您别酸了,谁不知道在大潮村里村长最看重贞洁的,他肯点头,肯定是去调查过的。还不如担心担心你家那满脸痘的肥猪怎么嫁出去吧,谁不知道你就惦记着村长他儿子呢!”
“你……”
这些话携着大量的信息向我涌来,它们冲击着我的脑子,像要发起进攻。我的五感全然尽失,过会又回来,只是安置在不对的位置。我开始听到红得让人发热的双喜字,大大地躲在我的耳道里。还有各式各样的,奇怪的人,奇怪在我听到的,明明是人形的,我确认是人的,但他们,不对,是它们,它们全然不再是人的样子,有的没有眼睛,身上却到处都是嘴,有的没有耳朵,但眼睛嘴巴长满全身,有的干脆连耳朵鼻子什么的五官全然尽失,干干脆脆长着个人样。我还看到各种锣鼓喧天,礼炮轰鸣。关键是还有那些只有嘴巴,或者说只剩嘴巴的人,他们唱着唱着,用最优美的旋律唱出最恶毒的流言。
我实在受不了如此,猛地站起来,才发现红霞姐已经被迎入堂屋。她还是那样的美,好像又回到那晚前的,带有大地的冶艳,只是当我瞧到那浅粉的淡淡的嘴角疤,那抹疤巧妙和那晚的那抹红融在一起,使我五体投地了。
再醒来是隔天中午,等到太阳晒到屁股我才起来。只是刚打开大门,一抹红就出现在我面前。是出现在床单上的红,高高地,自豪地,昂首挺胸地挂在杆子上,随着风摆动着。我知道,这是我们这的验贞礼。我看到在下面的,是我奶奶,我母亲,红霞姐,我还隐隐约约看到红霞姐的母亲。她们自豪地趾高气昂地走着,踏着,像要把一切都踩在脚底。
我发誓,那抹红,是那样鲜艳,那样地昂首挺胸,把整个大潮村都踩在脚底,愚弄了所有男人。
作者简介:郑境栩,男,汉族,广东省揭阳人,现就读于广西外国语学院。喜欢吃路边摊,最喜欢买一堆吃的把自己撑饱。爱吃好吃的,梦想是吃遍世界所有美食。喜欢听爵士乐,最喜欢Amy.Wineh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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