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十大灾荒之一:河堤上的蛀虫
文化
2024-10-11 12:29
安徽
这个灾荒系列写的是近代灾荒,指1840年到1949年这段时间。有的读者提到1919-1949年是现代,其实这是文学界的说法。史学界划分近代是1840-1949,比如近代史都是写到1949年为止的,不可能写到1919年就没了。记录中国灾荒历史的史料不多,主要是李文海写的四本书,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十大灾荒的说法也是他提出来的(不一定是最早提的),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归纳整理,再补充一些其他内容,让文章更容易读一些。今天写十大灾荒的第一次,1841年开始,黄河连续3年决口。这个期间是鸦片战争期间,1842年8月才签订《南京条约》,所以大清是一边打仗一边救灾,相当不容易。黄河为什么经常决堤,除了自然因素外,人为因素是巨大的,一些蛀虫在河堤上偷偷钻洞,注意这不是一个比喻。1841年的夏天,黄河中下游各地河督纷纷上奏报险,说这么多年水势涨幅没见这么大的。很快一天早晨,开封正北的黄河口决口,距离开封城只有15公里,滔天浊浪迅速逼迫省城。洪水围城比敌兵围城更迅猛,据当时目击者描述,浪若山排,声入雷吼,百姓哭嚎连天。全城被水围困,城外黄水一望无际,见不到村落,十个人才能围抱的大柳树,树杈都被淹没了。河南巡抚牛鉴对天号哭,长跪请命,祈求上天保佑,然后带领军民抢救缺口,修补城墙损裂处。牛鉴是甘肃人,后来参加了《南京条约》的签订,是所谓的“奸臣”之一,一开始是对英主战派,第一次战斗就吓得转头就跑,变成坚定主和派,这是一年后的事。这就很奇怪了,难道面对自然灾害还有主战、主和一说吗?河道总督名叫文冲,他的意见就是先别堵缺口,迁省会于洛阳,等一两年后再堵。他显然不了解黄河水决堤的后果,黄河一旦决口将向南流到淮河才停止,波及数省,数万平方公里的将一片汪洋,哪是迁个省会那么简单的事。史书记载,文冲视河工为儿戏,整天饮酒作乐,不闻不问。具体情形如何,没有详细描述,这里顺便说下河道总督这个职位,就能知道个大概。河工是清朝财政支出的大宗,钱多,白拿较难,白吃很容易,吃喝都可以算到工程账本上。河督的衙门基本上开流水席,厨房几十个炉灶一起开火,燕窝、海参、鱼翅一场酒席要花上万两银子。河督甚至还养戏班,重金招募名优,两河每年500万两工程款,真正用在河堤上的不过十之一二。林则徐也曾担任过河督,兢兢业业,但只当了100多天,就被排挤出去。洪水围了开封府8个月,决口时间正是夏粮未收,所以灾民更难存活。牛鉴力主省城可守,不可迁,就跟打仗一样,他也只保省城,其他地区一概不管。很快,河督文冲被罚在岸边戴枷示众,曾经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现在沦落至此,非常荒诞,他的下一任也将面临同样的命运。当年十月汛期一过,就马上开始堵口,这是一个大工程,7.5千米的大堤,经过4个月奋战,终于合拢完成。这是立了一个大功,在堵口庆功当日,忽传谕旨说:堤坝合拢后,仍前往伊犁。这次灾荒名叫河南祥符决口,这是第一次,后面还有2次黄河决口。这个口刚堵上,刚过4个多月,江苏桃源黄河又决口了,冲塌河堤600米。但由于距离入海口不远,所以水淹的面积比较小,大概是河南受灾面积的三分之一。又过了一年,1843年7月末,河南中牟县河堤被冲垮600多米,后面不断扩大,最后达到1000多米。跟中国足球教练差不多,河督也被判在河岸上戴枷示众,跟上面的文冲一样。清朝近代61年,河督走马观花地换,一共任命了30多个河督,最多担任9年,大多数担任一年不到。有时候也不能全怪河督,说点腹黑的史料,底下人都盼着堤坝决口,“黄河决口,黄金万斗”,假如累年不决口,底下河员、丁役必从水急处偷偷穿一个小洞,不出一个月,必定决口。决口就有拨款,他们都暗自庆贺,说从此侵吞有路了。(史料出自《魏源集》作者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魏源)。第三次黄河决口花了一年半才合拢堤坝,所以这次水灾比第一次还要严重。三省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比比皆是,甚至形成了一条长几百里,宽60多里的无人区,一直过了十多年才逐渐恢复。围城两天后,粮店等店铺被饥民抢掠一空,城内大乱,一天夜里,有人在街口敲锣,大喊洪水快要到了,诱骗居民登城避险,以便入室抢劫。洪水之后,各家抢造木筏,富家以杉木造木筏,穷人以柳树或门窗为木筏,还有的在树边造梯子以便上下树,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开封城外一半居民被淹死,四周百姓都来开封避难,好点的坐着木筏,还有的就抱着一根木头,都几天没吃饭了,奄奄一息。开封城墙上聚集大量灾民,在风雨中住宿20多天,有人就出主意说省城的贡院地势比较高,有一万多间房屋可供居住。贡院大家网上估计都看过图片,是科举的考场,考生要在这一间间的小号房里吃喝拉撒睡,住3天2晚。房间很小,灾民只能携带随身行李、小锅和碗筷,其他行李都不准带去。一些百姓被船筏送往贡院居住,2人住一间,但也无法囊括所有百姓,房间还远远不够。很多宦富家眷逃出很多,但翻船的有十之一二,而在城墙上的难民反倒活了下来,勉强保住了命。很多宦眷富户暂住在船上,不敢离开,也不敢回家,坐一天船价需几两到几十两。开封是相对安全的,其他地方没有那么高的城墙可以躲避,就更惨了。到了9月份,天气转凉,很多灾民赤身无衣,绅士提倡捐棉衣,为了避免哄抢,就把棉衣先放到当铺,每件棉衣出具一张票纸。让灾民每人持票,去当铺领棉衣,再加上2文钱,算是当铺的纸钱。但捐献的棉衣只有几千件,远远不够,只能偷偷给缺少衣物的灾民发。就有人出主意说在放粮时,偷偷观察赤贫没有衣服的人,偷偷在赈票上盖一个章,这样才能去领棉衣。很快灾民都传开了,个个故意脱衣,要求加盖盖章,这个方法就行不通了。城外渐渐露出淤泥干滩,很多灾民因为受不了席棚寒冷,就在干滩上挖洞穴居住。但冬天的冰凌一旦融化,河水暴涨,在堤岸还没建好的情况下,将酿成惨剧。果然,一天河水夹着冰凌,突然暴涨,倾泻而下,无孔不入,灾民大多淹死在洞穴内,即使有幸逃出的人,也多半冻死。开封的记录比较详细,其他地方百姓就只能粗略描述一下了:大水经过村庄人烟断绝,有全村数百家不存一家者,有一家数十口不存一人者。我个人觉得水灾相对旱灾来说可能相对“好”点,水灾可能速死,旱灾慢慢饿死,哪个更可怕?当然水灾也有慢慢饿死的情况,比如在一些村里,很多人爬到屋顶或树上躲避,当时的救援条件有限,可能几天没人来救援,就只能眼看着人从树上一个个饿得落入水中。从上文魏源的记录来看,我们也许能发现一个惊人的真相:读历史越多,我反而越不会对蛀虫们义愤填膺,问题的症结不在这里,凡事发生必有其原因,一味地对某些具体的人进行道德指责是没啥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