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西征:一个百姓的第一视角之大结局
文化
2024-12-16 21:23
安徽
今天继续更新太平天国西征,写太平军打下合肥之后,一个当地百姓的亲身经历。
本文文献来源于周邦福(米商)的《蒙难述抄》(本文遵照原文以第一人称来写,有兴趣可以读下前文),上文写到作者被掳到太平军营中,头目要求百姓前去衙门听令。每叫一个人,贼就会问:你是何处人?有无父母、兄弟、妻室儿子?可愿拜降?如果真愿意拜降,跪在天井院子里,对天盟誓,说小子某人,对天盟誓,倘有三心二意,天诛地灭,忠心保国,天父眷佑。(太平天国全体百姓住集体宿舍,叫馆,作者也被掳入馆中。)发誓之后,站在右边,如果不愿拜降,有善放,也有恶放。善放的除非有老弱、残疾,跪下说明,站在左边,嘱咐贼首放回家。但其余的人仍然不放。(这段话原文可能有点歧义,我的理解是这样)恶放的跪下,贼首叫站起来,将衣服扒去,头巾抹去,推出去,一会再拉进来,又问一遍:愿拜降仍留下,如果真不拜降就杀了。我想要么死,要么甘心降贼。但降贼打仗也在前头,仍是送死,终归是死,降他们不过苟延几天性命,又算什么呢?过了2天,吃过早饭,本馆内一个姓谢的,本城人,被掳入馆中烧锅,他对我说:家住德胜门街上,早饭后,他偷偷回家看看,发现他家也被当成馆子。他就去求贼首放他回家,贼首一顿恐吓,吓得他不敢说话。中午吃过饭,贼首坐堂,小头目去叫他过来,贼问:你要回家?贼叫人先打了他100大板,一会又打了50大板,又跪着。贼叫他站堂上,把他的前后招子扯下,又把头巾抹去,推出去了。打他的时候,我心想打死我,我也要趁此求放,心急如焚,看到他被推出去的时候,我就向下一跪。贼说:你既然在衙门,大人原本是要是放你的,你为何不求他?我说:之前求过大人,今日仍求大人,我不求他,望大人开恩罢。贼说:你看衙门大人官大,不敢求他,看我官小就求我,叫打。两边站堂的百姓吓得跪地不起,贼走到我面前,又说:如果天父开恩放你回家,你就起来回家去。这时候,我的心不惨,不气,不怔,也不怕,因为已经将生命置之度外,本以为能放了我。跪了有一个时辰,贼叫小长毛来问:天父可开恩来?倘天父开恩,大人就放你走。小长毛回去,又过了一个时辰,又来问我一遍,我一样回答。贼叫人将我衣服扒去,左边站一个老长毛,将麻绳往地上一放,右边真长毛把一把小刀也往地上一放,就来扒衣服,只剩一件小棉袄。黄贼就把刀拿在手里,刀刃离我肚子不到半寸,这时候我不怕也不气,他破肚也罢,杀也罢都随他。另一个贼来绑我,贼首说:这时候要敬拜天父了,把他绑在天井树上,敬天父再来杀他。他们敬过天父,吃过饭,同馆的人都来看我,有人替我叹息,有人说我是妖,应该杀,我一概不答。本城有个叫吴玉山的人,在本馆做先生,贼首待他很好,他又去求情。又过了一刻,小长毛将我衣服带来说:大人开恩不杀你了。给我松绑,衣服穿好,带我去谢恩,到贼前跪下,我仍然说:大人开恩。贼说:我这饭你想吃就能吃?要我给你,你才能吃。你想回家就回家?要我放你才能回家。贼叫小长毛拿饭给我吃,我回到后头,见到众人,打恭行礼说:谢谢大家,承挂心。大家都劝我吃饭,我心想就是牲口也吃不下,然而不吃又不好,就随便吃了几口。他们说:这里有天父保佑,你不碍事,你到时候走动走动,活活筋脉。等他们都走了,我向伙计说:明天倘若贼放我,你跟着他们一起送我,叫你父亲出来,我带他出城。我又向一个姓镇的伙计(下文简称镇伙)说:明日倘若贼放我,你在这里不要着急,慢慢想办法,十天半个月,一两个月,总能出去,我到家的时候,就把镇二娘和小女都接到我家来,粗茶淡饭,跟我一样,你不要挂念,后会有期。(原文中每个伙计都有名字,但这些伙计没什么让人记住的点,这里就名字都省略不写了。)第二天吃过早饭,贼首骑马从北门出去了,我正在着急,心想再不放我怎么办?到了中午,贼首回来,一个小长毛来叫我说:周先生,大人叫你。先生们都跟着我,来到大堂,到贼前,我就跪下说:求大人开恩。贼问我家乡后,叫来一个老兄弟叫吴延辅,是舒城人,贼对他说:你送周先生出大东门,送到土城外。吴贼说:是。(吴某对作者很好,后面还给他钱,全文就这里一处称之为吴贼。)我又跪下求赏飞子。(飞子就是是凭据的意思,我家离合肥不远,小时候土话凭据也叫飞子。)贼说:不要,我叫他送你出土城,不要飞子,倘若路上有兄弟们问你,你就明说,没人敢阻挡。我站起来就跟着吴某出馆,向众人行礼,一路走街串巷,路过我的米店,原本想进店看看,没想到被一张告示贴起来了,只得继续走,一直走到城门口也没人问。出了城,走到求心庵门口,我向吴某说:就到这里请回吧。他说:你今天到不了家,暂时住饭店,一定要用钱,你又没行礼,又没钱,饭店怎么能给你住?他又说:你今天一定要住店,万不可急于回家,你身上有伤,走多了要吃亏的。我就走了,后来碰见老乡,他见着我说:周大爷出来了,恭喜恭喜。他说家眷都全在,(其他)伙计在破城这天也都到家了。听到这话,谢天谢地谢祖宗了。我一边走,一边想,我幸好没死,如果真死了就不值得了,家产虽然都没有了,但家人都在,众位伙计也都在,竟然感到又喜又惨。走到一个地方,又遇到一个长毛,骑驴,腰间挂刀,头发有四五寸长,后面跟着4个被掳的本县人。一连说了好几声,长毛叫我回来,我说:大人叫我有什么事?我说:大人派老兄弟送我到求心庵,不要飞子,本馆大人说,倘路遇到兄弟们问你,你照实说就没事。我转身对着太阳跪下,口呼喊:天父开恩。又转身:求大人开恩。贼随即把我头上的白手巾扯下,脖子上箍的黄布条解下来,辫子盘在头上,对我说:路上兄弟多,照实说。(一开始我对这几个被掳的人印象不好,但后也为他求情,这长毛看着也不太坏。)随后他们就走了,我又想昨天那种情景,我不怕,但今天真的是吓得胆寒。因为我已经脱离虎口,就要到家了,如果我再被他掳走,岂不是更惨!我越走越害怕,一路不敢住店,直到望见村庄的影子,不觉放声痛哭起来,越哭越惨。就这样一直走,到了邻村,遇到熟人,我放声大哭,他留我吃饭,让我坐,我说:不能坐。不久,几个之前逃出来的伙计来看我了,我一夜未合眼。第二天一早,我的两个儿子也来了,他俩已瘦得不成人形了,父子会面,不觉痛哭。我和儿子回到家,见到房东迎来,又哭起来,妻媳子女孙子来接我。诸位亲友都说恭喜,亲友散后,痛定思痛,不知哭过几次。回想自江忠源来合肥,到现在十二月二十九日,共计48日。城破家亡,遭贼之辱,不知多少次濒死,暂时家室苟安,回想起来,像一场梦一样。我又问之前偷逃出的伙计到家了吗?家人说有信来到家了。中午后去剃发,想起来又高兴又凄惨,乱世家人能团聚已经是不容易,真是上天和祖宗保佑。到了晚上,房东家过年,我想起当年除夕是何等光景?今天躲在人家屋檐下,嘴上不说,心里实在难受,但转念一想,今日幸好能回来,不能不算万福了。年初六,镇伙父亲来拜年,跪下说小儿昨日已经到家了,今日特来送信。我喜不自胜,我说这是你老爹厚道,二来他忠厚,恭喜恭喜,吃过饭他就回去了。到了春末夏初,在村里没事,把所经历的情形写下来,让后世子孙知道,人要忠厚,虽然遭大难也可以幸免,而且知道乱世的避难之法,应该躲避到偏僻的地方。我让次子抄写成书,让子孙后世永远收藏,不要因为事情琐碎,言语粗鄙而丢弃了。注:最后回家那段,很多人名都是第一次出现,估计都是他的乡亲熟人,就简单写了。这个人跟(本文作者周邦福)的曾孙周龙泉,一起学习,并且是同宗,有幸见到这份记录,感觉这本书的叙述非常详细,比正史更详实。谨在此写下几句后记,以示敬仰。落款是:中华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维藩介人写于北平之淡园。这里的维藩介人是谁?不知道,但我估计是因为他,这本书得以刊印出版。1936年,距离本文写作时间已经差不多80年了,每次看到一个历史人物的后世几代人,就会有种沧海桑田的感慨。作者写书目的是教子孙乱世生存之法,传家用的。他也不是文人,作品直到80年后的民国才被刊印出来,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可能会永远埋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想想历史埋没的东西太多,还有千千万万的小人物的命运,他们也许只是尸横遍野中的某一具,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