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撮人【第十三期】| 死水还在游鱼体内活过一回

2022-01-29 11:30  

目录

1.赵茂宇/与乌鸦共存的人

2.青慈/借住在人间的日子

3.柳燕/夏夜

4.罗方雄/那年的雪

5.昌盛云/今日偶得

6.彭然/风凉

7.芒原/四个苹果

8.温泉/野僧

9.丁洪飞/婚礼

10.王珊珊/距离除夕十七天

11.夏跃锦/观鱼

12.李顺星/在大山包看雪抒怀

13.张泽阳/速写两章

“一小撮人”诗评/袁野

插图/余贵林



▲与乌鸦共存的人

   赵茂宇


我们离开之后

十一月的某一时刻,铜火盆完全熄灭

你来的时候,似乎已经微醉

坐在堆满绳索的柴禾前。

“男士为了女士……”因为灰烬的单向性

我总是不能完整的听见你的话语

伙伴们在耳语间告诉我许多关于你的往事

“十几岁坐牢、妻儿去了别处

总是很聪明的。干活也勤快

年轻讨过许多漂亮的姑娘。

每次因为喝酒坏了事。多少年了

许是忘了。如今无儿无女

在村上活动总是为了讨酒喝。”

按我的经验。我其实习惯你的样貌和语气

鲁迅、卡夫卡、马尔克斯、乔伊斯

都是与乌鸦共存的人。每个村落

变形的人总是在路上与许多事物平行

落入水窟窿中。伙伴们吟唱乐队的曲子

你随声附和。起哄中,你拿起一块长长的木板

当做吉他。你节奏的天赋好极了

话语中的部分,我还是听不清楚

后面的情绪。我们都知道,有一天

你死去肯定会因为喝酒。

你养大了一个女孩。自然会把你部分的酒抽走

我很难猜测酒神对于红色的痴迷

你离开以后

阿Q被倒扣于世间的任何一辆马车上

火堆之外,石头已成为松树和月光的药引

 

评:赵茂宇是不受任何“潮流”影响的那类写作者,他似乎刻意保持着独立与边缘。我想,如果是一位缺乏高度自觉的作者,在处理这类题材时,肯定会陷入一种“乡村人物”写作的固有模式中——“十几岁坐牢……如今无儿无女/在村上活动总是为了讨酒喝”将成为这首诗的全部。
这首诗的结构是封闭的,但在密闭的环境中又向外渗透着许多东西。作者首先描述了一个结局性的场景:我们离开之后/十一月的某一时刻,铜火盆完全熄灭。通过平静的叙述,将读者引入特定的氛围中,昏暗的色调与“乌鸦”这个中心意象暗合。随后以伙伴的口吻切入到对“你”的往事的叙说,后又回到“我”的视野,继续对“你”进行回忆性的呈现,其间穿插着这首诗的核心情思:鲁迅、卡夫卡、马尔克斯、乔伊斯/都是与乌鸦共存的人。最后又以一个结局性的场景收尾:你离以后/阿Q被倒扣于世间的任何一辆马车上/火堆之外,石头已成为松树和月光的药引。
前面说过,赵茂宇是一位高度自觉的诗人,但有时这种自觉是危险的,是需要警惕的,因为它往往伴随着“自以为”。笔者个人的情况是,在反复阅读数遍之后,也仅仅是进入到他所营造的氛围中,被这种密闭的环境围困着,难以逃脱,而对这首诗所渗透出来的、真正重要的东西,也只是模糊地感受到。

 

 

▲借住在人间的日子

   青慈


斑鸠穿过丛林,月光落下帷幕

我打开门,阳台铺满白色的月光

借住在人间,我偷了几十年

用赤手空拳,在人群中安身立命

学每个成年人,立业,安家,排除性别

任由洪流裹挟着前行,周而复始

把借用的日子,充实出风景

 

路过一个人,一个站台,一盏城市的灯

一把雨天的伞,看戏,看面具脱落下来的

人面不知何处去,做独立的,做时间里会

逐渐苍老的,做拓路者,做托举者

做好一个时间的租客,积攒红尘作伴的资本

 

借住在人间的日子,我不喝酒,无雅集

是熟人,是陌生人,是裹在皮囊中的灵魂

我逛菜市场,像母亲,寻觅人间尘火味

在人群里流浪,把心好生安放

意图在冰雪消融的时候,点燃旧日的火把

 

我想做透明的水,就这样容纳风景

把剩余的日子蒸发,透明的水和透明的日子

一样深沉

 

评:这是一首中规中矩的诗,它的声音和氛围感是亲切的,但题材、写法,以及内容都是诗歌作品中司空见惯的。一种概念化的写作,注定无法尖锐,也难以给感官带来新鲜的体验。个人认为,造成该问题的主要原因是成语的大量使用,和“红尘”、“流浪”、“安放”、“灵魂”等此类常见的概括性词语的密集出现,削弱了语言的私密性和生命体验的个人性,导致写作最终达到的效果,将与作者的最初意愿相违背:其疼痛感和生命体悟并未在作者之外的个体中得到有效传递。

 

 

▲夏夜

   柳燕


我记得那些日子,那时我还年轻

住在星空下的故乡,热浪退去

我们横躺在白色巨石上,数着

那些掉在群山中的流星尾巴

猫头鹰站在黑黢黢的某棵树上

制造出让小孩儿胆寒的笑声

有一些蝉它们估计弄错了时间

还在林间鸣叫,我们以为是听力错觉

但大家都听到了。银河在头顶流淌

那种面对星空的莫名忧伤爬了上来

黑色群山像一条条匍匐巨兽

以一种永恒姿态在时间中赶路

飞机的闪光灯混杂在星辰里

滞后的声波载着人们到一个目的地去

萤火虫提着灯笼在山野求偶

天地是我们共有的,包括那些

正在小路上慢慢爬行的蛇

我们迷恋山外,想象那里全是平原

想象城市富裕 便捷 诸多美好

许多年过去了,一直在从一座城市

迁徙到另一座的途中,一直在

和那些躺在巨石上的夏夜南辕北辙

 

评:以回忆性的口吻引入,是笔者较为倾心的一种处理方式,它使读者轻易进入到作者的叙述中,并且愿意听他“絮叨”。这首诗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在追忆和怀念过去,但容易被忽视的,对生存现状的无力感和美好愿景的毁灭才是其核心。

柳燕的叙事向来是平稳的,同时又有意识地去制造惊喜。这首诗中大量定语的使用,使得场景和指向更加清晰、明确。不过,这首诗仍有缺憾——场景的切换虽不突兀,但高密度的回忆性事件占据大量篇幅,在完成铺陈使命后,却没有与后面的核心部件形成足够强烈的反差和断裂。

 


▲那年的雪

   罗方雄


2010年十二月份,父亲的病情已重

在众人劝说下,打算从老家到市人民医院检查治疗

为保险起见,兄长请假从昆明赶下来

在永善补习的我也请了假,父子三人约好在昭通见面

 

父亲憔悴变形的面容,佝偻扭曲的身体

已来不及让我流泪和痛心

抵达后的各种挂号,排队,缴费,检查,等结果,看门诊

现在看来似乎早已耗费了我一生的耐心和好脾气

 

针对报告单上的专业术语,没见过世面的我们

那时哪懂得问个具体或者查阅资料,只记得坐诊医生的一句话:

“建议你家转到昆明或其他大点的医院做进一步检查,我们这里查不出来”

——不给办理住院,也不给开药

心里急,辽远无边,铺天盖地的绝望,不知所措

 

忧愁中熬了两天,父亲决定先回家

安慰我们不要担心,让我回学校读书,特别嘱咐不要分心

当我与父亲和兄长分别后,只得一个人坐客车原路返回

路上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至今也毫无印象

 

只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冷,很冷,车到凌子口时已是傍晚

路面结冰致使前方有车辆出现事故

前行的路途只能被迫阻塞,无望的等待如此顺理成章

半夜时分,一群绝望的人依旧原地不动

天空也下起了大雪,那雪

和今夜昭通城的雪,一样大

 

2011年,贫穷的雪已再没机会能落到父亲的屋顶了

直到后来,我都没有把那天堵在寒夜里又冷又饿的经历

讲述给任何人听

 

评:“雪”串联着“父亲”最后的生命,也揭示着死亡的降临。如果作为一首怀悼父亲的诗,它足以击中内心,但在此基础上的外延与扩张尚不足够。如果在行动上更进一步,对生命进行更深刻的体察,或对死亡进行更高层次的哲学探讨,也许会有更好的效果呈现。同时,散文化的语言较为恣意,缓慢、温吞的节奏在徐徐旋进死亡描写成分时,并未有明显的加速,故而没有营造出一种必要的紧张感。

 


▲今日偶得

  昌盛云


断断续续的春天开着绿皮火车走向荒原

希望在除夕发芽

做荒原的乖孩子

成功地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

把沉睡的蜥蜴唤醒,和朋友们做游戏

群山倒映在众友的眼睛里

和蓝色一起占领天空

刀郎坐在荒原边弹奏木琴

和朋友们等待春节

 

评:这首诗的节奏轻快,情境辽远、明亮、爽朗,又充斥着些许童真。一些简单的画面交织,显示出诗人与陈旧事物相互割裂的决心,以及对一个崭新季节即将来临的期待。不过,情绪的直接外露,和部分“平庸化”词句的出现(如“希望”、“发芽”、“成功地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使其显得有些浅显、幼稚,暴露出作者语言自觉的缺乏。但一首轻盈的诗,在如今的环境中成为了稀缺品。

 

 

▲风凉

   彭然


我会从何处踏进河里,我沾染

的污泥,是谁遗落的芬芳。我会从何处

捡起闪亮的绝望,将它吞进

深不见底的身体。河水在脸上

永远地荡漾,无数人从我年轻

而忧郁的水面,带着奇异的铃声走过。

我能听到,命运稀薄的喊声

无数人在对岸招手,他们面对着我

我面对着苍茫的大河,雾笼罩一切。

而一定要得到什么的话,我指的是

这简陋的一生,需要的也就是

一个没有面孔的人,双手平静

带来一束放于墓前的花。它的根部带点土

它的花苞朝外,不要迎着我的粗名

我从未阻挡过所有生命绽放

尽管我是它们中,早早枯萎的那支。

人生落幕,我的心愿在清澈

我的绝望,在慢慢变少

我的逃亡之路,在闭合,收缩

凝固。你轻轻看我的脸

连同这灵魂,朋友,你什么看不到。

你应该握握我的手,我的手里

还有必须活下去的证据

让我把它交给你。让我作孽

死不瞑目。当你从容接过我所遭受的

却不曾说些什么。当你仍是微笑着

善待它们,善待那些苦难。

我将从河里走出,我湿透的表情

在年轻的夏天

等待一阵凉风吹过。

 

评:这首诗充斥着哲学意味,思维的突进围绕着开篇提出来的问题进行递进式的辩证与解答。

“我会从何处踏进河里”作为基础命题,此时诗人对命运的理解与接受尚有隔阂;到后面“我会从何处/捡起闪亮的绝望,将它吞进/深不见底的身体”,看似是诗人的再次追问,其实是对前一个问题所做出的动作。“我”暂时放弃了对“何处”的纠结,而是直接进入它,“深不见底的身体”说明“我”与“河水”已经完成初步融合,但这种“融合”是强迫性的,“河水”作为生活/命运的隐喻,“我”成为被动接受的一方。此时,诗人再次陷入与第一个问题类似的困境中;从“而一定要得到什么的话”一直到“尽管我是它们中,早早枯萎的那支。”,是诗人对这种困境的拆解的结果,作者省略了自身所做出的突破与努力的过程,结果的直接呈现更能表现出接受时的坦然;“人生落幕,我的心愿在清澈”是在接受结果之后,命运似乎倾向于好转;而把“证据”交给“你”、“死不瞑目”再次凸显出诗人内心的矛盾,对于命运、结果的再次质疑和困惑;但诗人最终在“你”接受那些遭遇和苦难后,又再次突破了这种困境,并得到了最终的释怀,在期待中等着“凉风吹过”。



▲四个苹果

   芒原


“到家了,这里就是西衙门。”

屋檐下的灯,像活了86年后的绝处逢生

一下就摁亮整个冬夜的心脏:

冷,萧瑟,衰败,眼前的小路、土坯房、砂石路

房屋倒塌残留的瓦片,都在反转、退后——

而车过头道沟,我们聊到了高龄补贴

他说,“感谢国家的政策……”

过三角闸,知道他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个未纳入精准的对象,是他

让一串数字羞愧,让它奴性的针尖与卑贱的蜜汁

在生死的课堂上无法安放暮年的白骨

然而,我们还在退——

到白坡塘,一个父亲的叹息,像一根

棺椁下的枕木,死死地

把一封开往衰老的旧信封,投进了月光的

绿皮火车:“大儿子不愿养,女儿

又无力养。”突然,我们跑着的车子有些失重

一种生活般鹦鹉的偏移感遍布了全身

恍如蚂蚁吞象,一切还在后退——

当车到五孔桥,我问他苹果是不是他种的

他似笑非笑,“还有十多棵苹果树

不种没得生活……”

这似乎是冥冥中注定的。我们刚刚到达学府路时

城管的驱赶,围观的学生和保安,两篮子

暗红的苹果,一双沾满泥土的手套

以及隔岸观火的路灯,等等

都敌不过送他到家,硬塞给我的

暗红的,古老的

四个苹果

 

评:这首诗似乎也容易被“摁”上“散文化”的标签,但如果仔细研读,就会发现它并非是简单的经验诉诸,许多细节处也可看出作者的苦心。

如何将“倒叙”手法植入到诗歌的叙述中?此前我根本没有考虑过,或许在此之前已有人这样做过?我不知道,但这次确实使我感到惊喜。作者在开头安排了一个答句,营造极强的在场感。随后是环境描写,同样在了无痕迹处藏着高超的技法:“活了”、“摁亮”、“心脏”等带着动感的词汇,反衬着一个破败、昏暗的夜间场景。紧接着,“冷,萧瑟,衰败,眼前的小路、土坯房、砂石路”,一些静态的形容词和对乡村事物客观复述,展现出一种肃穆、冷峻的环境,并与前面的“动态”在形成对立。

 

 

▲野僧

   温泉


初逢

他只是个沙弥

烧香,扫地,于庭中待客

见谁

都像见隔世的亲人

 

再遇

其已具菩萨形态

低眉,颔首,坐寺门前

稀薄的体温

安抚了满山凉意

 

评:语言简洁、凝练,但并未过度跳跃,也没有产生阅读的障碍与隔阂,一切恰到好处。但这首诗在立意上并不浅显,在技法上也颇见功力。以“我”与“野僧”的两次相逢为线索,但却省去了“我”,虽是第一人称,但描写显得极为客观。上下两节,分别对两次相逢时,“野僧”的不同形态进行刻画,也在看似无意中道出了僧人的修行过程。从“见谁/都像见隔世的亲人”,到“其已具菩萨形态”,僧人已从世俗中逐渐逃脱,但也仅是拥有菩萨的形态,而非成为了菩萨,到这里,全诗的表达又更加深入了:真正的修行注定是漫长而艰难的。

 


▲婚礼

   丁洪飞


艳阳和小雪的交替,烟晕下坠

弥漫的记忆节点处谁都没有多说一句

她或者我,都难以抉择自己的后事

这本不该提及死亡

红色的地毯沿着走廊铺开,这一刻

我想:天堑难越,不再回去

她的婚礼,一次泪花就足够大醉

任凭风在心里肆虐,掀起黄沙漫天

我不知道过了几年,或许很久?

她手牵的孩提越过我的膝盖

也许逃避是唯一的选择,目光闪躲

火焰里起舞的蝴蝶折断了翅膀

她还是那么动人心弦,却偷摸着沧桑

我终究没能开口,直到她走远

这一次,我们都是他人婚礼的看客

 

评:据我所知,洪飞是有女朋友的,那么,这首诗中的“她”是谁?这本来不是啥值得在意的,但从诗里可以看出看出:“她”已婚,至少育有一子,且“我”曾暗恋或明恋过“她”。那问题就严重了,即便“我”现在不喜欢“她”了,不再存有念想了,但至少也是心存遗憾的。这首诗究竟是“意淫”还是确有其事?我想,暂且不评论这首诗吧,洪飞先将上述问题解释清楚。

 

 

▲距离除夕十七天

   王珊珊


奥密克戎惊现于隔壁珠海

阻断回家之路。难以预料的除夕

我主动选择留澳,陪盛放的红花紫荆

通过新闻,遥望故乡的大雪

一遍一遍翻看熟识的崎岖道路和高山

去大山包的心愿被搁置了几年

我想结交的云海与黑颈鹤老了几岁

我的亲人又生了多少白发。我不知

十八度的澳门比一度的云南冷

只因两地相隔一千四百公里——

奥密克戎阻断了我一年的念想

 

评:有不少作者在面对乡愁这个古老话题时,容易陷入模式化的写作中,但值得注意的是,王珊珊在有意识地避免。

这首诗似乎并未侧重于书写疫情之下人们的生存状况与心理演变,仅仅是写了除夕来临前,“我”滞留于求学之地后对家乡的怀念。但在看似个人的情绪中,折射或延伸出了一种普遍状态:病毒“阻断回家之路”是具有宽泛性的。同时“我主动选择留澳”以及“云南”、“大山包”等又存在于诗人的私有场域中,“阻断”与“主动选择”又很好地体现出内心的无奈与矛盾。

 


▲观鱼

   夏跃锦


我深陷的是,一朵枯荷下的淤泥

——游鱼本身,困惑于一场干涸

或沸水浇身

 

当我,在鱼塘里迷失方向而又折返

单一的路线之时

水纹轻轻摊开的褶皱同样令我惶恐不安

——平静真的失去了风的擦拭

 

游鱼本身即将卸去鳞片

令我大喜的是:死水还在游鱼的体内活过一回

 

起死回生,不过是借尸还魂

快渴死的鱼,等不来下一个雨季

 

流水将大海搬进我的修辞

每一滴,都在凝聚

试图堆成,渴死之鱼腹中的一串黑籽

 

评:诗人对周遭事物的观察细致,并保持着警觉。一次“观鱼”所引起的,关于“我”、“鱼”、“水”之间的命运关联和生存与死亡的思索。首句“我深陷的是,一朵枯荷下的淤泥”,诗人以“鱼”的视角来说出鱼的处境(也是诗人自身的处境?),以及对“干涸”、“沸水浇身”的困惑,但这种“困惑”直指命运本身。从第二节开始,诗人回到“我”的视角,从“鱼”的命运联想到自身的危机。第三节和第四节继续写“鱼”和“水”,最后又回到“我”,但注意力的转移并不突兀。更值得说明的是,这首诗所指向的是对命运的真切关怀,而非假意的悲悯。

 


▲在大山包看雪抒怀

   李顺星


站在寂静的雪原中,看雪

作为雪中的少数派

正在被风围捕和雪密集地审问

“你信奉什么?

追求什么?敬畏什么?”

 

荒草下,埋着雄鹰的骸骨

就是我坚持的答案

我淋着雪,感受来自天空的体温

真可惜,我只能自己沸腾了

 

黑马也站在雪原。这匹辽阔的黑马

桀骜的黑马,激情的黑马

拥有过自由的黑马

已经僵硬成悲怆的铁块

 

太阳瘫在山头,耀眼的光辉

沦为了时代的霉斑。雪原空空

蔓延着我疲惫的喘息

和满天风雪集体腐烂的挽歌

 

世界还在清一色地白

白覆盖山峰,也覆盖我

万物茫茫。在亿万雪花中

我是制造雪崩的那一粒

 

评:从题目看,这是一首借景抒情诗,但透过其外露的情绪,感受更深刻的是诗人对“时代”的关怀,以及“我”与世界的对立之姿。这首诗的主题很大,又很好地塑造出一个充满激情、追寻自由、拥有叛逆与颠覆意识的抒情形象,“我是制造雪崩的那一粒”更像是一种态度和宣言,但作者借助象征和暗喻等手法对其进行了谨慎处理,使整首诗的内容更加充实。

 


▲速写两章

   张泽阳


第一章

 

作为春城历史的遗迹,双桥村

原封不动地驻扎在河流沿岸

青石拱桥连通两旁的小巷

八十年代的廉租房贴满广告单

某个角落,理发匠用刀片刮着老头的络腮胡

一面锦旗挂在老中医头顶

报废机油从回收厂流到石板上

淌在羊肉米线馆门前,店主逢人就吆喝

试图让异地谋生的人,在一碗羊杂汤里寻找故乡

菜市场划分出无数功能区,屠夫手起刀落

牛排羊蹄瞬间骨肉分离,人间也被剖析得格外分明

夜色压在头顶,他习惯将屠刀指向自己

斩杀牛鬼蛇神。在高楼包围的村里

巷子越深,烟火味越重,人们

在呆滞地画符,在午夜放入河流

在没有白霜的异乡凝望,并用河水

清洗他们仓皇的神色和心脏

 

第二章

 

流水化为时间,淤泥沉为历史

生锈的钢筋插入河流的腹腔

义工划船替这条河流以及这座城市做修复手术

菜市场的鱼儿试图跃入河流

而我,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走遍大街小巷,看冬日里盛开的樱花

如同河流遗弃的孩子,奏唱一首

陈旧的哀歌

 

评:“速写”一般源于创作者最原始的表达欲望,但与所谓“目击成诗”不同,这首诗有明显的动机和目的。

第一章描摹了一个名为“双桥”的城中村中人们的生活图景,他们的生活带着复古气息。“高楼包围的村里”似乎暗示着,在文明的推进中,一种生活方式对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围困?但这终究是无法反叛的,因为它会成为“历史的遗迹”。

与前面侧重于事实呈现不同,第二章有更厚重的思想成分和更浓烈的情绪色彩。“流水化为时间,淤泥沉为历史”是必然结果,“生锈的钢筋插入河流的腹腔”则是对结果的反思。诗人对那种生活不仅仅是怀念,还有着“修复”它的愿望,就像一条“菜市场的鱼儿试图跃入河流”。但这种愿望最终会被“河流”(即历史/时间)所遗弃,因此我们只能奏唱“陈旧的哀歌”。




特邀点评嘉宾



袁野,男,00年生于云南罗平。作品见于《散文诗》《诗歌月刊》《星星》《滇池》《散文诗世界》《2020中国年度散文诗》《2020中国新诗作品榜》等,曾获野草文学奖等。

一小撮人
一小撮写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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