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撮人 【第二十九期】见证漂泊者的死,还有流浪者的爱情

文摘   2023-10-01 09:39   云南  

目录

1.何晓坤//寂照庵随想

2.王珊珊//夕阳有了缺口

3.纪小离//漂泊与流浪

4.王焱//下车

5.罗方雄/利济河

6.铁柔//忆亮亮

7.昌盛云//仿山雨欲来风满楼

8.赵永超//着火点低的事物到处惹事

9.远归//悬钟

10.安闯//车厢内

11.李正雄//生活之重

12.梅云金//在柳燕的出租屋

13.温泉//小憩

14.李彬//修复

15.洪发金//背麦子的人

16.黄仙进//老年金钱豹

17.彭然//老虎




1.寂照庵随想

◎何晓坤

寂照庵很美,巧夺天工的空间布局
植物和宗教饰品的美学边界

从菩萨的领地,活生生拉回到人间


坦肩露背的女子,在菩萨面前摆拍

她们妆容很艳,眼神和姿式也极具挑衅

网红们已经学会,借菩萨推销自己


素食并不能养育草木之心

也不能减轻曾经的罪孽和现时的重量

奔向寂照庵的人,似乎只想获取

一张自由进出空门的入场券


因此,只贡鲜花不敬香烛的寺庙

有理由成为人间的至美。但我来晚了

没吃上素食,也没见到菩萨

只留下一地的疑惑与灰尘

2.夕阳有了缺口

◎王珊珊

一路的枝丫已被修剪

大的,小的,胖的,瘦的

需要固定成相同的形状、姿态

一路上,没有吼叫

残叶没有感知到被抛弃,只是安静地

躺在水泥地面上

甚至看不出一丝痛苦

初秋的风唱着毫不关己的歌

在苦涩的咖啡里,晚霞在燃烧

在荒芜的池塘里,莲子还会长出翅膀

树叶与目光交接那一刻

夕阳有了缺口

落山之前,它终于有了缺口

圆满,只存在于不同眼眸之中


3.漂泊与流浪

◎纪小离

我的朋友,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

我总是担心有一条蕲蛇会钻进我的屋子

这是我父亲离开后,我常做的梦

在梦中我一次又一次经历绝望,我一度放弃呼救,我的父亲,一个美好的象征

他总是出现在我生活的各个侧面

但他走了,在一个象征孤独的,沙漠一样的黄昏。我的朋友

这些年你从沿海的福建、广东、浙江、江苏

往返于云南,微薄的薪水

在铁轨上一次次见证漂泊者的死,还有流浪者的爱情。我的朋友

你告诉我的,由画家罗塞蒂创造的女巫

此刻正坐在我的书架上,她不再带有一丁点儿

引诱者的狡黠,与人类妻子的邪恶

她披戴着东方女性罹患肺结核的脸向我招手

身旁坐着维米尔的荷兰少女,我知道

那就是你。我的朋友

多年以前,我们还不是朋友

我们在中国西南部的山中,寻找孝歌

与祖父的渊源。

在那些妇女的银耳坠一样的村庄,男人对女人的爱情

取决于女人的一切可利用价值。我的朋友

瀑布群下落的地方,一尾鱼惊慌失措

明天你将要去到哪里?是否去看大海?是否继续选择成为宙斯的第一位妻子?

莉莉丝,我的朋友。你像一只啼血的麻雀

在诗人的麦田里,自断翅膀。我爱你

尽管你总是飞不高

但我喜爱你起飞的身体

在你的身后,一副千年前的僰人悬棺

正在创造人类的童年

一切关于女性的谗言,应该逃离历史的羁绊

在时代的每一个城中村

我的朋友,莉莉丝

你的伤口是橡胶树上被刀剜出的眼睛


4.下车
◎王焱   

我在半路下了车等他

他说有点忙可能会等很久

我说没事 反正我也闲着

被我舍弃的3号地铁

孤独地鸣笛走进黑暗中

地平线开始升起

我被远远地甩在了原地

满怀忧伤

尾灯渐行渐远

那列车和我再无关系

我脱离了它

它因我离开的不完整

而完整

脱离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

就业、结婚、生子

脱离

感恩不辜负、检视整改整治

斧正规训

当我不再相信

这让我想起出生

母亲分娩了我

我呱呱坠地

我是哭着来到人世的

和大多数人一样胆怯

将内心的恐惧一股脑化作哭声

仅此而已

这一次我又期待着什么


5.利济河

◎罗方雄

官坝桥被保留了下来

桥墩确实是前朝的工艺

那一小群逆流躲在桥墩背面的鱼不过拇指大小

已有一套自己的保命防身之术。奈何,

躲过了河内的暗流,却难防人间伸出的钓竿

顺流而下,是主城区,是人间烟火的更深处

亦是隐者诗人影白的书房

自书房落成,我并不曾造访,他的案头除了书籍

应该还铺陈着印石,刻刀,油墨,宣纸

他曾赠印一方:君住长江头

——喻指我的故乡在金沙江畔

此一刻,城区以北的利济河,正收集着淅淅沥沥的雨滴

一路向南,在千家万户的梦里流向远方


6.忆亮亮

——少年时养的一只狗

◎铁柔

1

它是条大狗了

集市买回来

水食不进,龇牙恼怒

仿佛知道,它成了一件商品

一个丧家的幽灵

我不想看它为此活不下去

强行把食盆推到它嘴边

手,被它咬住

但没深咬进去

仿佛知道,我喜欢它

忍住疼痛,我获得新的信任

它闷头吃起来


2
我不知道它以前的名字

知道也不想再提

因叫吠洪亮

给它取新名亮亮

通体白毛,无月之夜

像一团月光蹲在墙角

两只眼睛,总是开着绿灯

无论天气阴晴

星空的列车可以随时回来


3
拉一根链子,我带它出去

认识陌生的环境和人

一切都熟悉后

唯有看见阳宗海依然吠叫

仿佛这是它的兴奋之源

跟我进去

阳宗海就像我和它的

和水鸟和鱼们的母亲

我和它一样狗刨

它和我一样舒展四肢畅游

岸上,摆着它的项圈链子

我的衣服鞋子

古老的太阳照看着

反射出亮晃晃的白光

仿佛在告诉生疑的路人

这并非遗物

有两个不搭调的家伙

随时可能从看不见的

苍茫水域中出现


4
有一天邻居跑来告诉我

它睡在阳宗海里

好像为赋予我去县城上中学

心无旁骛的专注

它这才死掉?亦如彻底的绝望

让我把泪水洗净的眼睛

投向无尽涂抹的黑板?

我不知道

但确有一种历久弥新的力量

一种倔强和欢乐的混合物

像一粒种子

在我手上它的牙痕处萌动

悲伤的时候,孤独的时候

我常常幻听到

它随浪涌撒欢归来


7.仿山雨欲来风满楼

◎昌盛云

雨在对面的山顶

要不了半个小时就会来到我生活的村子

有人害怕,有人欢喜

我不悲不喜,一个人走路

看路边柏树结的果子

它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我不去想象,雨来时我落汤鸡的样子

我把此刻的步子走成欢畅的音符

云朵飞进我口中

白云做的大象在我口中说着“妈妈会飞”

肺癌晚期的行人低垂着头

他的妻子用粗糙手摘下柏树下的番茄

小学生讨论说

“下雨的时候有小蝌蚪”


8.着火点低的事物到处惹事

赵永超

轰隆的雷声呛下的几丝雨

在车窗上敲出虚拟的锋利

玻璃上的瀑布没有挂出

土地按耐不住饥渴

三个孩子的爹,在西藏浪荡

一年也不向家寄一次生活费

着火点低的事物到处惹事

后院绿色的树木在大白天就准备举起火把


9.悬钟

◎远归

谁挖出了潜层的矿物

让金属的沉默重见天日

谁把它们提炼,组合

铸造成青铜的酒盅

谁把酒盅悬于钟楼

用木槌一次次击打

让酒盅倒出时间酿制的醇酒

这如酒的钟声,千里回荡

籍着这钟声

千年的时光一晃而过

饮过钟声的人,也曾饮过月光

一口悬钟挂在胸口

在枫桥,酩酊大醉


10.车厢内

◎安闯

在旷野和丘陵之间

哪处能让人更多地卸下内心的防备

当我用目光挖着这些渐渐变远的

铁轨也成了浮标一样的事物

用高速删减一个省内的山脉

而野花仍在负重

等待地下的煤炭燃烧

世界持续渲染我们的想法

为了更逼真地模拟一切

显然我们路过了许许多多的平面


11.生活之重

◎李正雄

西落的太阳,不堪重负,落下了

山体不堪流水的侵蚀,滑坡了

山上的石头,不能承受之重,坍塌了。

自言自语的雨,在立秋以后逐渐收缩了

倾盆大雨变成了毛毛细雨,

逐渐干枯,地面掩盖不了一道道疤痕

掩盖树木的骨感的树叶,在这个秋天

暴露了树木的孤独和寂寞

城市街头的摊贩,在城里四处逃窜

农村的革命在延续着退林还耕

一棵棵树木倒下了曾经给予的希望

12.在柳燕的出租屋

梅云金

工业时代的文明把他挡在

通往作家道路的小屋

诗越写越长,话越说越少

在城郊的顶楼,三两盆水浇进

稀落生长的花果

总想在夕阳尽头,拼命追赶夏末的日落

暗潮已到无人会,只有嵩师识水痕

高铁即将从黄昏后的书房经过

酒一喝就醉,没有人懂他的沉默不语

头发越抓越少,胡须越刮越长

在三十开头的中途,很多事已覆水难收

从书房到学校的距离,掩盖了所有的虚无

夏天在昭鲁大地上流尽,他从一场车祸中醒来

盼一场雪,在大雪纷飞的时候拥抱自己

彼岸花开过向北生长的旷野,总想有个收成

抬头仰望,天空已没有一滴雨水

每天从疲惫中醒来,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名词

如果所有的念想湮灭在滚滚人潮,就淡化成一只

飞舞在白水江畔的蝴蝶


13.小憩

◎温泉

歌声传来时我正在做梦

很真,很响

我甚至还听到了有人摇动学校铁门的声音

只是刚刚醒转

一切便戛然而止

校园里早空无一人了

雾雨中,远山只留下了淡淡的轮廓

宁静在初秋的新场坝越积越厚

如同某种思念

它们堆堆摞摞,铺满了眼前的黄昏



14.修复

◎李彬

你知道吗

冬天过后,我一直和那道闪闪发光的墙面对面

背后跟随而来的大雪寂静地看着

我无法进入光亮的一生

断裂在三步以内

就像迎合某种坚固的坍塌或者

熄灭的炭火。

所以为了再一次抵达墙壁中遗留的草地

我决定给你写封信

把花朵藏在笺纸底部

一个不会寒冷的地方

用指腹可以摸到她的凸起与凹陷

包括她属于森林的部分。

我想象你对准窗口

每读出一个字,尾音释放的停顿

会扔下一块黑暗

大概重复上万次这样的抛掷

就可以准时去往你身边。将春分时刻

修葺过的藤蔓放置于尚未砌好的墙体之上

冬日不曾降临之前


15.背麦子的人

◎洪发金

我突然想起那个背麦子的人

在一个夏天的黄昏里,天上飘着

蒙蒙小雨,雾气笼罩着整个村庄

他的父亲为了生计,出门务工

他的母亲还在灶台忙碌,他的妹妹已上高中

他的弟弟在上小学,他马上要上大学了

是的,大学。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讽刺

他背着一捆潮湿的麦子,在可见度

仅几米的雾气中行走,他的步伐

显得犹豫,在泥土中留下几个模糊的脚印

背上的麦子几乎要将他掩盖

远处看去,像一团绿色的影子

在大雾里逐渐缩小。这次

他感觉到了,麦子里面

参杂着生活的残酷和嘲讽

参杂着别人的眼光,参杂着他的卑微

以及可怜的自尊和消耗殆尽的勇气

如此的沉重麦子,压住他瘦小的身板

胸腔里的野心。也就是这些麦子

使他不再是一个少年


 16.老年金钱豹  

◎黄仙进

那个老年斑耀闪的老太太是我的邻居

她窝在藤椅打盹的神态像只假寐诱敌的金钱豹

她仍热衷于向旁人兜售这座小型城市的旧事

喉咙不停震动,仿佛里面藏着台

淘汰边缘的老式水泵。近段时间

我自然地成了她唯一的虔诚的听众

近段时间,她正忙着迎接端午节

踩着塑料凳,往门楣悬挂艾草和菖蒲

用以驱虫,或缅怀那位以香草自喻的诗人

她会借着阳光,反复确认粽角的倾斜程度

她也会挪过来和我说话,打听我的过往

旁敲侧击我的婚育和工作情况

她说我戴眼镜的时候很像她的儿子

当我询问关于他的往事,她却沉默

如锈掉的挂锁。某个黄昏,我从门口经过

目睹她和一个年轻女人大吵一架

瞥见我,她神色慌张,连忙擦掉眼泪

冲我讪笑,试图掩饰老年金钱豹

无法捕食的秘密

17.老虎

彭然

我经常无端羡慕那云,那么高

又那么远。但我不知自己要借助那高远

来躲避什么。活得很累的时候

我总会逃到山上打坐。有时很尴尬

那个山林中放羊的人,很多次看到我。

他没有靠近我,也没有欲言又止

他赶着他的羊群,默默离开。我对

没有走近我就宽容我的人们,永怀激动的感谢。

我消失的时间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

都在人群露面。把人生变得匆忙是一件

悲伤的事啊。当我踩着板栗树的落叶

走在上山路上,经常气喘吁吁。我在山腰找个

没人的地方坐下,远处是云,更远处是

永恒的今天所经历的事。我能否变成一颗

石头留在这里。一颗石头能否变成我

去过它所幻想的一生。我只想宽松地,一个人

呆在我的身体里。祈祷有一个洞穴

那里盘踞着一只可以吞噬我的老虎。

当人心变成野兽的心,我渴望

那纯粹的跳动。而山林的月色袭来,我也

可以借此感知那古老的万物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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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撮人
一小撮写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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