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撮人【第三十一期】田园青黄的转换，引领我回归抱朴含真的自己

文摘 2023-11-17 09:45 云南

1.《去利济河边僻静处踱步》.......................影白

2.《溶洞》........................................................铁柔

3.《一路向西》................................................黄仙进

4.《下雪日》....................................................纪小离

5.《我与黎明》................................................王珊珊

6.《南半球的夏天》........................................昌盛云

7.《刷漆》........................................................李正雄

8.《小兵》........................................................罗方雄

9.《拾荒者》.....................................................赵永超

10.《出岫》.......................................................远归

11.《钥匙》........................................................芒原

12.《春日》.......................................................刘常德

13.《过夜市》....................................................李冼

14.《某一刻》....................................................李鑫

15.《心迹》........................................................柳燕

16.《扁竹根沉睡的日子》...........................梅云金

17.《过桥》........................................................安闯

18.《陪父亲去医院》.......................................温泉

19.《塔吉》.........................................................彭然

1.去利济河边僻静处踱步

影白

有些荒芜。仿佛从兜圈

转山的表盘里

抽身出来的一块飞地。我来

不为造访河水中，映现的假酸浆

稗子、狗尾草、鬼针草

红藨刺藤、斑蓼，以及那棵

无名桥头香椿树旁的老槐树——

它们，荫翳貌似一种埋怨；而枯萎

却像是坦坦荡荡的释然。站在几棵

比我腰粗，而又搂肩搭背的

柳树下。有些茫茫然，我

亦或是冬日沉静的河水。有些想法

如同绝望之人，有一千种轻生的

念头，却无丝毫活下去的勇气——

缪斯女神，我需要的是，写诗的

灵感吗？有些惊喜，跨过一蓬

绿穗苋，我蹲下身去，一把

一把地扯着醉鱼草，往河里扔

试图，让匿藏于河中某处

我看不见的鱼，一条条地

麻醉、麻木、麻痹，使之浮上来

仿佛穿州过府的阳光，在此

撒下的，一捧新熔铸的

银锭——有些晃眼，而且烫手。

2.溶洞

铁柔

入口处站立着阴影

调试眼睛往里看

阴冷的风鼓出来，席卷全身

像六一编排班级舞蹈

你的手臂，第一次搭在我肩上

打了个冷颤。听到

暗河的轰鸣了，但看不见水

有一种地府的庄重

翻滚在耳旁。恐惧？

不，我已经进入恐惧

倒是兴奋，惊奇，一点未知的

敬畏和渴望，微弱灯光中

内部的石头开始显形

平时那位大嗓门，看到怪物

本能地抱住身旁那位闷葫芦

更闷了，哑口无言地享受

或许爱情即如此诞生

接下去太过明亮的疝气灯

杀死错觉，它不相信

暗处存在明目张胆的爱

我忍不住吼几声，回声

弹回来打倒我自己

头顶垂下钟乳石

仿佛想喂给洞腹中的胎儿

路没有定形，但要当心碰到头

逼仄处突然陷进一个洞，洞里

又是一个洞，伤口串通伤口

最大的洞像死神的客厅

开阔而幽寂，高耸，肃穆

像建在地面上的庙宇

继续向前，并非没有尽头

洞口晃动着皱纹纸的光瀑

许多人已经在等我们

沉思的里尔克和翻看手机

天气预报的茨维塔耶娃

杜甫等太久，依然在等

更多的无名氏早已散落荒野

像一丛丛摇曳的野草

都是带着身上的黑出洞的同时

碰见流到外面的暗河

阳光中抖开的一条录影带

淙淙播放着卵石，青苔和云朵

我们还如此年轻

3.一路向西

黄仙进

一路向西，空气中掺杂的黏人潮湿

和昨夜的雨滴有关。雨季漫长，人烟稀少

行客从遥远的地方赶来，他们装扮得像登山客或朝圣者

正对着道路两旁玛尼堆中精致的石块发出赞颂

声音宛若一小截乌鸦的惊叫。雪山依旧遥远

头顶坚定的白颜料使他们产生了触手可及的错觉

山雾如炊烟袅袅，青草编织的地毯在眼前铺开

成群的野马发出饱腹的呻吟，棕牦牛嘴唇涂着草汁

散发诱人的光泽。彩色的经幡在风中摇晃

使每个傍晚都有了金黄的质地。道路的尽头

是一间野寺，寺门敞开，佛塔荒凉

只有几只黑头公如跳跃的墨点，在此衔枝筑巢

可以设想或预见，多年前着红衣的僧侣

在此挑水劈柴，打坐诵经，众多声音汇聚成一条河流

在金顶上空缓缓流淌。在这里以身饲虎是一种慈悲

也是一种归还。在这里一切都在日复一日地老去

唯一不变的是，如果你足够虔诚

神鹰会带走你澄澈的灵魂和干净的肉身

4.下雪日

纪小离

北方又下雪了，父亲的坟墓又长出了新的泥土。

他们叫出你的名字时

镜子从你的手中滑落，历史再次破碎了

你用手机观看人类出生的全过程

但玻璃鱼缸里没有泛起任何波纹

你平静地过日子，在立冬日

为自己煮饺子，热牛奶，吞食妇科保健药

北方的雪持续下着，越来越让人熟悉

你想着羊毛毡与方块头巾

挨到了下午，太阳依然焦急地照着湖水

你举起二手相机

穿过芦苇荡，你期待鸥鹭因你惊起

而月经就在此刻光顾你的身体

风还在吹，芦苇照旧浮动

你知道，一切都无法定格，无法返回

但你心怀感恩

5.我与黎明

王珊珊

如今，我很少在黎明醒着

每次见到它的时候都很匆忙

二十年前，我摸黑去山脚的小学读书

六十六岁的祖父站在半山腰

望着六岁的我消失在山谷

我读大学时背着行李去火车站、客车站

后来有机会去高铁站、机场

赶路时恰好也会经过一段黎明

我赶时间，也赶走黑夜

最近这一次遇黎明，在深冬

我看见朝阳与夕阳重叠

融为一体，肉眼无法分清

随着白昼到来，阳光的柔情

落在睫毛、双唇、指尖上

落在一颗石头上，在一捧流沙里

落在脚跟触到的每一寸土地上

却无法照进祖父躺于其中的小土堆

6.南半球的夏天

昌盛云

北半球的秋天要过去了，

冬天蠢蠢欲动。

地理老师说，

南半球的夏天要来了。

我不去描述南半球的夏天

我不去了解南半球的夏天。

我要在北半球的冬天里寻找雪花。

毕竟北半球有我的故乡

有我钟爱的雪山。

7.刷漆

李正雄

铁会生锈

就像我们都被判死刑

缓期执行而已

我们为了延续生命

刷上漆，隔养

即使我们怎么掩盖

那些注定的东西

依然逃不过归宿

何不在春天面朝花海

夏天听取蛙声一片

秋天静观满地金黄

冬天看尽人间空白

8.小兵

罗方雄

三岁的儿子今晚破天荒的要我带他睡

我深感慰籍，差点一滴老泪就纵横在眉心

我问他为啥跟我睡，他说我可以给他

讲“小兵”的故事

哦，原来如此。“小兵”是绘本《敌人》里的图画人物

描述的是一场阴谋家挑起的战争

小兵们只为消灭“敌人”而存在

而“残忍”的“敌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彼此从未见过

只知道每日例行朝对方所在的洞穴开枪

“男人死了，女人死了，小孩死了

动物也被敌人杀死了，森林消失在黄昏时的一场大火”

——这是各自战争手册上所描述的

因此，他们彼此憎恨对方，仿佛这是与生俱来的

并就此深信不疑。于是他们暗下决心

一定要在敌人杀死自己之前杀死敌人

他们唯一的默契是“他也会饿”

当一方终于忍耐不住饥饿升起炊烟

另一方也会立马生火做饭，大家心照不宣

然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战争还要继续

直到有一天，躲在洞穴里唯一的小兵

在黑夜里看到星辰如火点闪烁

他不自觉地思念起家人，想起故乡花园中

年少时种下的苹果树

他第一次有了不想战斗的念头

这样的想法比战争本身更让他恐惧不安

故事的最后，趁着黑夜的掩护

他爬出了自己的洞穴，并朝着敌人所在的洞穴爬去

可是，敌人的洞穴，却空空如也……

9.拾荒者

赵永超

拾荒的老人

提着一个蛇皮口袋

经常会出现在我下午上班必经的桥头

运气好的时候蛇皮口袋能吃半饱

运气差的时候蛇皮口袋饿得前胸贴后背

今天遇到老人时，老人手中的蛇皮口袋不见了

而是推着一辆破旧的婴儿车

车里有纸板、塑料瓶、废铁......

它们整整齐齐的按秩序的躺在婴儿车里

像极了老人的孩子们

10.出岫

远归

我只身走入旷野

把尘烟和汽车的轰鸣甩在身后

这不是归去，是一种远游

我要去访南山

——一座田园诗歌宫殿的坐标

一位叫陶渊明的老人曾凝望过南山

无数个早晨和黄昏

他蘸着云朵和鸟鸣写诗

我来得时候，他已隐身时间的深壑

南山，远在不可企及的地方

像他撰写的一部古典诗集

高高伫立

南山上空，白云缭绕、漂移

继续奉行闲适淡泊的精神教义

有一刻，变幻的乌云

从山峰间探出，裹挟白云

促成了一场自然主义的甘霖

洒在率性生长的植株上

在南山，我思念成疾

酒樽里盛满新酒，闲饮东窗

我置换陶渊明的眼

看田园青黄的转换，引领我

回归抱朴含真的自己

11.钥匙

芒原

结局就在那里

必须拿出勇气来感激

感激——

那个古老的女性

那个给我生命的人

那个给我灵与肉震颤的人

那个给我天使般果肉鲜美的人

她们分别是：

我的外婆、母亲、妻子

女儿。我时常把她们挂在封闭的心上

像一把钥匙，有时房子空着

有时房子里坐满了人

像在举行人世间无法穷尽悲苦的家庭会议

一些时间的波浪拍打在墙壁上

像一座堆积雕塑的废弃仓库

每个人面孔上都落满灰尘

但更多时候

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曾掸去

那些混淆在彼此白发与黑发的灰尘

这些事物是锁孔的主角

像我们的黑一直站在黑夜里

一伸手，是如此熟悉

而又清晰

12.春日

刘常德

把指标和排名都放在单位

心情便轻松愉悦许多

领导不再像平时那般严肃

员工也比平时活泼

更有青山为背景

天比城里的要蓝

云比城里的要白

团建活动也特别简单

就是用锤子，在白帆布袋上作画

素材是草、叶、藤、花

所有的创意，也都被允许

不再像平日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可能一不小心出右脚就错了

接着换左脚结果还是错

此时此刻，只管不断重复一再重复

用一种毁灭抵达另一种成全

在热烈不间断的咚咚咚的敲击中

欢声笑语不时也印在画上

至成果展示

才发现所有作品，也都有些许缺憾

有经验的欠缺，有审美的局限

有技艺的不娴熟，有想象力的匮乏

好在所有人，也都能

接受自己别人和团队的不完美

公认的最好的一幅，属太阳的杰作

直呈现在白帐篷顶

枝枝叶叶，都勾勒出简朴大气

且是动态的

13.过夜市

李冼

人群像潮水，灌满水街

夜色绕过灯光，填充着

人与人之间的空隙

影子忽现互隐。有一瞬间

我误以为谁踩痛了我的影子

它才短暂地藏回隐匿的肉身

烧烤摊上的油烟，刚升起

就被夜色吞噬。铁板微微发红

男人用刑具般的夹子按住鸡翅

它们发出低沉的声音，朝着

黑夜呻吟。我的身体有些颤抖

灯光倒映下的影子，犹如在挣扎

想摆脱束缚，逃回温暖的肉身

14.某一刻

李鑫

我在用水盆接水洗衣服，水流倾注

我看水的时候似乎完成了一次面部识别

获得了一次身份的认可

由此我可以进入车站，在流水的提示声里

按照票根的时刻

赶往某个终点。水继续注入

这临时的计时器继续给我的时间加上重量

我看见我面容里弯曲的头发

如同弯曲的指针

而更多的沉默正扩散和流淌

这与我坐在火车上的时光类似

声音在提示我，指正我，警醒我

而更多寂静的负重在摇晃我，压低我

水终于接满了

又一次完整的面部识别，中年，沉寂的脸

列车到站，旅途结束

我对自己说：我获得了一盆水的时光

或者，我在一段时间中

得到一次经验的认可

都不太妥当，外面星光点点，月色微弱

我应该对自己有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修正

在一盆水所构造的时空里，极微妙

除了秋风反复试探，无人觉察

15.心迹

柳燕

我爱花，我爱钱

我爱上一个女人

我爱美食，我爱山川

我爱雪，我爱烟火

我爱文学，我爱艺术

我爱好的音乐

我爱冬天光秃秃的树干

我爱春天开满油菜花的田园

我爱湖，我爱海

我爱所有心存善念的人

我爱这世界一切美好的事物

我爱某种东西

并不是要得到

而仅仅是一种欣赏

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就像第一次接吻

心跳加速，心满意足

2023 11 15

16.扁竹根沉睡的日子

梅云金

错位的智齿，成了阻挡庸者的说辞

残渣伴生的腐烂，张狂到

埋葬自己

夜读《鸢尾与童年》

犹记三月带小雨，鸢尾花

用紫色缓慢了季节的更替

鸢尾，太过文艺

扁竹根是寒风后退的生灵

味苦，清热、杀虫、治牙痛

来不及顿悟，她已在冬天沉睡

钻针冲破野蛮的托辞

连同刀和镊

将连着骨头的牙髓

一点一点粉碎

可笑至极，总在沉睡的时候想起

17.过桥

安闯

我走了过去，我

又走了回来。

我走了过去，所以，因此，可是

但是，而且，我又走了回来。

在我走了回来之前，

必有一个我走了过去的过去。

如若我走了过去没有走了回来，那也只是我

走上了其他的路，而不可能把自己化成一个点。

一首诗可以停在这里且想象未来。

一个人知道在未来现在正是过去。

18.陪父亲去医院

温泉

不管是走是停

我们都是两个荒凉的男人

已经不太爱说话。已经习惯于

在热闹中沉默并且安心

都白了头发，都弯着腰

——都是风雨的过来人了

医院是一个难以被定义的地址

我们漫不经心地走着

有时候一前一后

有时候肩并着肩

像一生在模仿一生

像一生在安慰着一生

19.塔吉

彭然

（战争结束后。我走在街上，出了镇子

鞭炮声在后面乱响。我一阵心惊

我去往——）

当天我穿过一片黑色草地，天空

空在头顶。仍洁白。活得无恙。

云朵暂无踪影——如幼时我天真无邪。

我看到前方大地，阴影的尽头

站着一个红色稻草人。她的名字叫

——塔吉。脸是别人给的。衣服

还吊着名牌。她的草命是个男人

强塞进，人世的。她的母亲一生

和她一样草草了事。我摘下嘴上

的浓雾。我在她耳朵上

别了支黑色的烟。我越过泥泞来

给了她一个脏脏的拥抱，告诉她

战争结束了——所有人都可以回家

和家人团圆——她微笑，面对我

如面对那些觅食的飞鸟。她沉默

像一块静静立正的墓碑。仿佛在等我写上什么。

那天，我将她的微笑铭记。我承诺死后

将长眠于她的微笑之上。

后来微笑一刻果然来到——但我

再不是那个死里逃生的我。若干年后

我怎会突然看到一个自己年轻的背影？

从前的塔吉——她同样注视过这背影

她如今，又在悲伤地注视着什么。

当我沉迷于——幸福。成了一个

幸福之家的领袖。——成了一个健忘的偷渡客

我早忘了:从前？

那个为士兵挡下子弹的塔吉

她倒下时，微笑着什么。

特约插画:余贵林。号二牛，别署三容斋。云南昭通人。喜山水，远宗宋元，近师清初四王，笻池门人，川峦水渚，葱郁华滋，临古修心，拾寸阴几许，慰红尘悠悠。擅书法，长于篆隶。书法以《颜勤礼碑》启蒙，后得益《张迁碑》《爨宝子》《墙盘》，师事谢崇崐先生学习篆书，识六书，摹甲骨，习简帛，衷秦汉。现为墨社社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云南省美协会员，云南省作协会员。

本期编辑：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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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撮人

一小撮写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