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撮人【第十六期】 | 找到卸下的翅膀和绝望的白骨

2022-04-30 18:05  


目录 


1.彭然/和平
2.王焱/器皿
3.昌盛云/土豆
4.杜向阳/踩着野艾蒿进入荒地
5.赵茂宇/纵横
6.赵永超/春祭
7.0丁洪飞/围观
8.温泉/农民的后代
9.柳燕/冷雨
   ——兼致小玖
10.罗方雄/雨或其他
11.王珊珊/海,三角形
12.李鑫/清晨
13.张泽阳/修佛
14.芒原/池水之滨
15.赵耘/观点
16.李正雄/河流
“一小撮人”诗评/罗云、李发荣

彭然


管理秩序的神休息了吗

向日葵在深黑的夜怒放

我们坐在熄灭的火塘前

烤着陈旧而余热未退的往事

不认识的星星在天上乱跑

稚嫩的脚步像世界另一处

那些走丢家园的人跌跌撞撞

而我们认识的星星纹丝不动

像一枚勋章固定在夜空

故乡的老人在路旁掌灯

梨花在月色的风中飘落

黄土地上响起少年入河的水花

绝色的烟尘滚滚落入黛色

古老山群的眼角。注视少年

发出铁一样坚硬的足音

无数的群山通向无数的面孔

他们严肃着去往远方。

许多年一下过去

静默的土地无数的庄稼

昂首等待耕种它们的那双手返回身边。

荒凉的天地之间,可以看到

有一根巨大而隐蔽的绳子。

我们在苦难的地上用力地拉拽

遥远而属于未来的天空

掉下和平的各味糖果

那是久违的白云的口感。

而只要我们齐声高喊

世界的心脏就会因此跳动。

评语 

 作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上被遗忘的一环,昭通作家群从发轫到崛起再到被学界命名,已经过去四十余载。“其民好学”的 “朱提文化”与现实生存境遇早已缔构出某种风骨沉雄的集体无意识。相较于雷平阳、李骞、樊忠慰等前辈诗人,柳燕、苏仁聪、彭然等90后青年诗人在赓续前辈诗艺文法的同时,在知识谱系、精神谱系、文化谱系、思想谱系上皆表露出新的风格征象与审美质素。而1996年出生的彭然无疑是昭通作家群新秀中硕果颇丰的一位,据不完全统计,2016年以来他在《滇池》《边疆文学》《星星》(诗刊)《诗歌月刊》《中国诗歌》等杂志上发表了数十首诗作,修辞文法日臻纯熟,个人风格也趋于明晰。

 在一个和平的国度里谈《和平》,本身就是一件饶有趣味的事,彭然此诗却是另有所指,无涉波云诡谲的国际形势,而是切入到繁星月夜的一次意识漫游。诗歌文本间自由联想与随物赋形的绾合,兼之蒙太奇切片的纵横赋格重组,白昼里许多搁置的意绪,凭借铺陈的隐喻化意象纷至沓来。时间之神、向日葵群山、庄稼、故乡、黄土地、隐蔽的绳子等意象集束排列,典丽精工的修辞覆盖了全诗,这些明面诗艺虽然褪去了对朦胧诗语型范式的机器复制,然则,作者对所谓“现代主义诗歌”基本构造公约数之痴迷或是模仿痕迹仍旧容易被指认。可喜的是,从冷色调乡土诸景的快速流转里,可以隐约瞥见静默的土地、静默的故乡那雕塑般的沉潜厚实,乡愁质感依稀可辨。换言之,绮靡彩丽之修辞营造,并未过度稀释作者之兴寄意涵。朱光潜《诗论》有言“一个境界如果不能在直觉中成为一个独立自足意象,那就还没有完整的形象。”以此观之,本诗思理为妙且神与物游,但有意象凌乱高蹈之嫌。(罗云)


    

器皿

王焱


天蒙蒙亮就出门

雨迎面赶来

红灯亮起

拦路喝止

被雨浇透了的我们

偶然间停滞在暴雨中

我的小黄车(人力自行车)——

狂奔的艾丽尔

与身上绑着泥铲子的电动车群

被安全线赶在一起

我们脏兮兮地挤在

漫长而狭窄的环城南路

走一步停一步

摇一下晃一晃

冷风把我们的衣服口袋

吹得更瘪

我的脚下虚空

我从未驯服过艾丽尔

这黑暗中的雄狮

还在寻找隔壁双层铝饭盒里

盛满的便当

艾丽尔压根没有黑得发烫的鬃毛

和火焰铠甲

我们一起湿漉漉冷冰冰地

困在城市的电动车群

器皿中

绿灯亮起

大部分的雨丝

被圈养起来

评语 

王焱曾经是昭通学院“野草文学社”的核心成员,案牍劳形之际坚持业余写诗,尤其擅长于随物赋形的日常生活流抒写。所谓随物赋形是指按客观事物的本来存在面貌描摹事物的真实形象,也即“第三代”诗人所言的“在场”的写作,读者面对王焱诗歌常常会陷入无法在文本语义和意象结构里进一步阐述的困惑,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她的诗歌总体风格以明晰浅直为主,她笔下的口语化“生活流”因口语的先入自设而让习惯了意在言外、含蓄蕴藉、文辞精工的评价家无所适从。事实上,王焱的诗歌少有繁杂的结构。她的诗,有随物赋形的超逸能力,写得轻松自如,读她的诗,如与旧友絮叨。《器皿》一诗和苏轼“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又存在“文气”上的一致性,苏轼认为的随物赋形是自然而然、祛除人工斧凿痕迹,保持事物的形神兼备。王焱有意在诗歌中表露如古典诗人推崇的随意、随物、率性而自然的写作姿态,这一点在她别的诗如《回昭通》《青年路》《凤凰山》等口语化“生活流”诗歌中清晰可辨。

王焱惯用简约素白的语词和叙述话语,截取日常生活习以为常的片段做显微透视和聚焦剖析,虽然她偶尔会赋予某些意象哲思情趣,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对诗歌澄明之境的寻绎。车尔尼雪夫斯基认为“艺术的创造应当尽可能减少抽象的东西,尽可能在生动的图像和个别的形象中具体地表现一切。”王焱对此奉若圭臬,《器皿》逼真而深切地还原了日常生活中转瞬即逝的细节,此诗描绘了雨中等红绿灯的场景,几无一词对该事件作情感的展露,唯有冷雨中急于赶路的人,画面定格的同时,所谓的诗意升华在“绿灯”亮起后戛然而止,意义终不可寻,而画面感也很快从读者脑海中弥散于无。王焱略显累赘地关照日常生活细节和易被忽视的瞬间场景,她把现实与文学的审美关系涵容在还原世俗生活的尊严上,以诗为其作证词。《器皿》刻意消解或者回避了生活之重,只留下清淡如水的场景、事件,缺乏韵外之致和含蓄蕴藉的审美阻绝。罗云)



土豆

昌盛云


你的身上有奶奶模糊的生命线

我不知道  在南美洲你的命运如何

如果你有云的朋友  

云会用农场主的皮斯科酸酒灌溉你

让你在晨露中  滚来滚去

望着安第斯山上唱歌的印第安美女发呆

让她背后的狼瞅着你咆哮

等待你在烈日下绽放白色小花

滚烫的日头也向称臣

一起走进奶奶的梦里  为她疗治开裂的双手

告诉她   明天早上

会有一锅土豆炖牛腩出现在她眼前

评语 

《土豆》一诗借物思人,语言晓畅鲜活,充满流动的语感。诗人以赤子之童心观物取象,整体风格冲淡静默,也凝定着几许俏皮谐趣。遗憾的是,诗行跳跃延展中不够紧凑凝虑,纵然语感醇厚也难掩思想意涵之单薄,文本间的取譬联络并未达到“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的效果,很难缔构出思与境偕的审美效果。黑格尔主张在作诗方面需要考虑到两点“一是诗只能在内心观照上起作用;另一点是诗要将一眼就能看遍的和认识清楚的事物分散为一些陆续呈现于意识的运行行列,过分详细的细节描绘必然对整个认识造成混乱和破坏”。观《土豆》全文,思接千载之际,联想中的细节过密反而有沾滞空疏之症候。罗云)



踩着野艾蒿进入荒地

杜向阳


强烈的日光,跳跃在桦叶间

河谷向北延伸,在冬天的尽头

直到雪山尽头转身。灌木丛和落叶松

被大火摧毁过

世界的中心,消逝

又从植物身上砸下来果实。

 

在我们不曾遗弃的故乡的中心。

或者我们认为的中心

……那些高地

矮地。蓝色光焰升起的,灌木丛地

 

正是如此荒凉的河床。

 

我们没有无尽的田地,牧场

山崖下面是木板房,

回家的艰辛劳损了一代一代人

我们知晓。而在城里

始终有一辆载我们回家的巴士。

一辆怪怪的巴士

 

野艾蒿被踩在脚下

野艾蒿在风中如同在天堂,在那儿

待了如此长久的旱季。

野艾蒿在天空下和一整座城堡搏斗。

时间的城堡。巍峨的森林

我在观测,我也在试验,

在这块荒地上使一种生命建立,持续,延续

有时我用揉碎的野艾蒿止血。

一百年过去,

这是新的一百年的开篇。

仿佛它们从不需要搭乘一辆向前去的车

我每次进山,我每次下山。

但我忘记了如此切实的记忆,

和经验。

评语 

80后的杜向阳有很浓郁的乡土情结,《踩着野艾蒿进入荒地》揭示了他面对乡土牧歌至乡土挽歌急遽陡变中的无奈苦楚。每一位杰出的作家背后都有一副地图纹理,故乡、母语、童年经验三位一体地作用于主体的经验图谱,当浮躁社会中鲜活的生命个体被现代官能享受所物化和吞噬,“劳损”的一代代人依旧回到山崖下的木板房,诗人与绝大部分逃离土地的离乡者一样,候鸟一般游离于乡村与城市,诗的第一节使用白描手法,故乡的原风景次第呈现,运笔空灵而轻盈,画面代入感极强。可惜最后一节语义过于密实,顿然让人觉得拖沓冗长,雕琢陈腐,无病呻吟中索然无味,且空洞无物,诗意寡淡。黑格尔在其著作《美学》中专门讨论了诗歌。他说:“精神性的事物比起具体呈现于感官的外在事物毕竟要亲切、适合,所以,在全部的事物之中,只有那些向精神活动提供动力和材料的才可出现在诗里。”杜向阳此诗在材料拣选上有头重脚轻之症结,最后一节对那些未向精神活动提供动力和材料的物象元素投射太多华而不实的“诗艺”。罗云)




纵横

赵茂宇


纵横新起时,我们再次陷入末流

公案之中,常有世俗的帝王术

我和她说这些时,似乎已很晚了

高考结束,阳光已无刻度

蜡烛成为石堆和沙钟

前不久,鲁甸地震

我和她多次逃离都未成功

班主任告诉我们,以学业为重

后来听说,死了很多人

在望海公园,我们坐了一下午

最后去献了血,来自灯塔的忏悔者

过了几年,路过大关

我告诉她:“那些悬崖上的瀑布

是帝陵的入口,只有微风起时

里面的铁钉才隐隐流动。”

评语 

  赵茂宇的《纵横》修辞文法的合理性始终控制在恰如其分的位置,他善于遴选海德格尔指向了本体性的存在,“此在总是从它所是的一种可能性、从它在其存在中这样那样领会到的一种可能性来规定自身为存在者。罗云)





点评嘉宾
  罗云,男,生于1993年12月,云南昭通镇雄人。华中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现任文学院(红塔书院)教师。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博士论文《于坚诗歌研究》25万字。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会员。2020年7月担任《青春》杂志第六届“青春文学奖”诗歌评委。在致力中国现当代文学学术研究之闲暇,热衷于小说与诗歌创作,著有《我的奇幻漂流》等5部长篇小说计200余万字,公开发表过中篇小说1部(即留守儿童题材《放羊的风筝》刊于香港《文学月报》2017年第5期)。诗歌若干散见于《桂风》《昭通作家》等杂志。

春祭

赵永超


半亩亲情,三分春色,丁点倒春寒,

两分不到的其它

满山找不到的132个鲜活生命,

甘肃大巴撞车中死去的4人,疫情中已去的……

不在世的亲人

清明

和瘦长的的雨丝,枯萎的花,被误导的河,

清冷的月一起缅怀、追思

认识的,不认识的阴魂

三柱清香、无数纸钱、薄薄的文字

请你们一一领受


嘉宾评语


        我觉得,“伤春悲秋”是古人注入我们生命血液中最为重要的文化因子。因短暂和无常,我们会将与生命的短暂联系在一起。赵永超的《春祭》是对死者的追悼与缅怀。在春天,生命以各种方式逝去、离开,无论是陌生人还是身边的亲人,死亡的讯息都会使我们震惊,那些数字、事故,死亡即使短暂,但也会让我们的心灵猝不及防的为之颤动。而特别是在清明,我时常觉得在这一天,所有死去的魂灵都会复活,我们能做的只有如赵永超一样:缅怀、追思,重复那些简单而又充满仪式感的动作——烧香、撒纸、下跪、磕头,并试着留下一些“薄薄的文字”,告慰生命,安抚自己。(李发荣)



▌微观

丁洪飞


暮色下沉到神灵的眼角

一辆重卡越过护栏,狠狠地

掀翻棕榈树的腰肢。驾驶员的血

滚烫而暗红,在叶脉处开花、燃烧

他缓慢地爬出驾驶室和酆都铜门

在鲜血蔓延的二环路上,人烟稀少

偶尔飘过孤魂,却拥挤地堵在路上

我胆颤地走近又躲远,此时却丧失了语言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忍受着剧痛

在我想扶他坐起的时候,被人拉住

告诫我:医生和警察已经在来的路上

他像盛开的彼岸花,妖艳而绝望

而我们把他团团围住,在心底暗自伤痛


嘉宾评语


        又是一场事故!众神之下的苍生正以血肉之躯为我们上演一次又一次的目击现场。作为目击者,丁洪飞清醒、敏感,他带着生命本能的冲动,想扶起坐在地上的事故者、受伤者、流血者,但是围观者的力量是恐怖的,世俗的观念、集体无意识像一张巨型的网牢牢束缚着诗人——无力感油然而生,诗人不得不止住上前的脚步,被规训、被压抑,只能眼睁睁等待“希望”,这就是我们生命个体面临的无奈,所以只能“暗自伤痛”,在心底舔舐流血的伤口,而“我”成了自己惟一的围观者。(李发荣)


农民的后代

温泉


从罗甸河往妥泥

起步就是上坡

沿途有成片的枇杷和李子林

儿子一边看,一边幻想着它们

成熟的果子的味道

清口水吞得咕嘟咕嘟直响

下坡时路过两块麦地

花穗已经高过青苗

这种曾经被大量种植的作物

如今已见得少了

更多的土地正在荒芜

更多的庄稼被挤出农田

听说它与面粉有关,与面条有关

儿子一开始满是新奇

不停的问这问那

随后竟脸色凝重起来

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但他说

今年冬天

他想种片麦子


嘉宾评语


        是我一直努力想逃离的地方——故乡、土地、父母,身份……我们一辈子的奋斗就是为了逃离我们的出生地,逃离故乡的河流、果园、麦地,逃离那些越来越荒芜的土地,最终的目的是逃离我们的身份——农民的后代。读完这首诗,我何其惭愧,面对“儿子”说出的“今年冬天/他想种片麦子”,我何其悲哀!童言无忌,童言真是美好啊,因为可以凭着感觉说出真话,无需考虑后果,无需拐弯抹角,却能直击心灵最深处。反观自身,在身体的不断逃离和情感的无限返乡途中,我变得支离破碎。(李发荣)



冷雨

——兼致小玖

柳燕


冷雨专门为一些人而下

下在古今出天子征战士的铁衣

下在屈原放逐路上的江滨

下在项羽自刎当夜的营帐

下在嵇康背后刽子手紧握的屠刀

下在杜甫锦城外漏雨的茅屋

下在李商隐巴山深秋的池塘

下在苏东坡黄州没有月光的赤壁

下在李清照赶往南方颠簸的马车

下在八大怪石独眼巨鸟黑色的翅膀

下在许多地方相同的竹林和芭蕉

下在多年后博尔赫斯父亲

穿过时空回家的明亮黄昏

下在众多被春天和瘟疫

困在小区饥饿布衣的外墙

下在复试没有通过 被命运

再次悬空的她的房间

此刻,雨的队伍正踏着凌乱脚步

从他坚硬又脆弱的出租屋铁皮屋顶

赶来质问:为何他会在盛世

把生活过得一团糟


嘉宾评语


        穿越时空的雨一步步向“我”走来,带着古人留下的战场、贬谪的思绪、流血的刀剑,带着离别愁绪、世界的消息正一步步向“我”走来,从舒缓到急骤到平和到凌乱,一场穿越时空的雨下在“此刻”。我们经历的雨,古人早已经历过,古人经历的事——征战、放逐、刀光剑影、流落他乡、颠簸,我们只是换了一种形式正在经历,命运总有相似之处,我们现在的苦痛,一团糟的生活,只是一场雨落在了不同的时代和人身上。柳燕借诗歌如是宽慰小玖。(李发荣)


或其他

罗方雄


四月五日,清明

哪儿也没去,无所事事

电视机里放着孩子们的动画片

可他们并不是专心在看,一会儿跳沙发

一会儿玩玩具车

一会儿,又去找他们的母亲撒娇


晚上八点多,趁孩子们在书房玩游戏

悄悄拎包离家,不敢告别

不忍心看着孩子委屈的小眼睛

驱车穿过城市,雨水洗净了街道,光线暗淡

后半夜,急性咽炎伴随牙痛折磨着我,意识模糊

做了许多无序又杂乱的梦


梦中,父亲在雨水浸泡的庄稼地里愁眉不展

——印象中,父亲似乎重来没有认真开心过

总是在为生计发愁,为子女上学花销发愁

梦到跟妻子的争吵——我们有不同的话题

有迥异的脾气

多数时候是我像孩子一样冲她发脾气

多么糟糕的表现,我也发誓我要做个好男人

可是,这似乎就像谎言,得不到证实


有一瞬间,我一下子惊醒,那是凌晨三点多

山村的雨比前半夜大了,敲打着窗玻璃,噼噼啪啪

夹杂着风,扭曲着宿舍旁抽芽的杜仲树,漆树,臭椿

担心在家的两个孩子会跟我遭遇同样的梦境

也一样惊醒。

黑暗中,摸出手机,等了许久

母亲并没有打来电话


嘉宾评语


     罗方雄的这首诗,叙事性较强,看似无关紧要,特别是一二节。但是,如果你这样觉得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也差点掉进他设计的陷阱里,一二节不能省,在叙事中,诗人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一二节是第三节“梦”的来由和第四节梦醒后的牵挂,诗人不露声色的将郁积心中的情感通过叙事巧妙表现出来,虽然略显拖沓,但我能从中窥见一个男人内心的不安、隐忍与痛楚。(李发荣)



海,三角形

王珊珊


一片海,闯入我睁眼的一瞬

顺手拈来透明眼镜,扶于他们说的高鼻梁

我伸长脖子往窗外看,此时的我一定

一定像七八十岁的老妇人

像祖母拄着木棍站在家门口张望

但不像每天都会顺着河流回家的大白鹅

吃力地,祖母张望了无数遍

说起回家的次数,我远不如一只鹅

 

一阵风吹来,洋红风铃木顺势

抖落它身上的多余,连自己油绿的叶也不放过

但那片海没有波纹在颤抖

我伸出食指、拇指、中指,捏在一起留出一个小孔

成像是一大块靛蓝色屋顶,正三角形


嘉宾评语


     海是什么形状?诗歌是什么形状?诗人的本事就是“随物赋形”。王珊珊这首诗,“海”只是一个切入点,一个激发思绪的道场,在进出回忆的过程中,诗人在“祖母”“大白鹅”与“海”之间切换,时空因此被打开,在形与色之间,完成了对海的框定。(李发荣)

清晨

李鑫


流感尚未退去,看着清晨的天空想起云南

山水就有了低热的眩晕

风吹在乌蒙群山,被悬崖遮挡了几声咳嗽

有时候刚好落在祖母曾咳嗽的位置

它们重叠起来的记忆,成为思乡的病根

几只山雀飞起,似乎在合力旋开什么盖子

你记起祖母的糖果罐子

在黑乎乎的月夜里,她摸索出来的甜

此刻成为一点蓝天白云

被山雀带去工业小镇的另一边

气温刚好,窗台上的蝴蝶兰和楼下的羊蹄甲

都在对着春天吐舌头

这样的清晨也很好吧

就算该失去的已经失去

暖风敲着玻璃,你似乎看见赤水河的被子

一点点盖住你低热的脚踝

你看着影子在故乡自由漂浮,睡在大河

辽阔的胸口上


嘉宾评语


   对于亲人、故乡我们总是有很多想要表达的复杂情绪,但是写成文字之后总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觉得有两方面原因:一是想要表达的太多,反而没有表达清楚;二是缺少内在的逻辑性,情感战胜了逻辑。对于这两种情况,我的建议是,把诗歌放一段时间,彻底忘记,过几个月再拿出。我的经验告诉我,我会惊讶于我当时怎么会写下这样的文字。(李发荣)



修佛

张泽阳


此地枯木荒草丛生

一尊残缺的佛陀打坐

鸟虫蚁兽诵着经文

草芥在高温中自燃

烈火将佛陀烧成黝黑的

充满神性的石墩,河床上长

鹅卵石夹杂淤泥涵盖肉身

施工队在佛像脖子上

系红丝绸,涂抹金色漆

佛涅磐成佛,佛也成为

我一块被驯化的反骨

伫立在汹涌的河水旁边

修行


嘉宾评语


   以我观佛,佛即是我,我即是佛。每到一处庙宇,面对一尊佛,我都会毫不迟疑地跪下来,参拜,以期立地成佛,消除内心罪过。至于要赎什么罪,我不得而知。张泽阳目睹了“修佛”的过程,也在这一过程中,完成了打造自我金身的修行。(李发荣)


池水之滨

芒原


在同一条路上,跑了

三个月,从路旁光秃秃的枝头

跑到繁花似锦,从冬日跑到春天

从跑,到快跑——

让自己像个钢丝上冲刺的巨人

把假想敌设喻为一池春水

或因萌动而集体抽芽的柳树,或野鸭

甚至是自己的魔障。当自己每次

跑过孔子塑像的背后,我都会觉得仲尼先生

一个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儒学创始人

在我们现代人的审美逻辑之下,他没临水而居

而是背水一站,他的仁、义、礼、智、信

统统都成了纸上谈兵,成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反作用力,嫁接

与虎谋皮……可这不是虚构,而是匮乏

此时,我跑得气喘吁吁

再也顾不上去揣度什么了,而且

明显感觉:揣度一颗圣心

有杀狗般的

羞耻


嘉宾评语


   与圣人相对时我们要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圣人塑像林立,我们思想匮乏。这是社会的滑稽闹剧。我们越缺乏什么就越明目张胆地制造什么、树立什么。我们不谈出处、不谈精神,只在纸上谈论仁、义、礼、智、信,只谈眼前、谈名利……诗人成了自己的庙宇,并保存着一颗遗世独立之心。(李发荣)


观点

赵耘


一个龟裂的干涸池塘

鱼在淤泥里被禁锢,没有自由的

空气,没有雨

一个死亡的春天

雷在云朵里整夜跺脚

你在悲伤的淤泥里

找到世界,找到卸下的翅膀和绝望的白骨……


嘉宾评语


  先是“看见”然后才是“观点”。与其说事物在眼前,还不如说我们按照内心的顺序把事物呈现在眼前。我们拥有完全的自主权,去取舍,将事物,包括我们自己放进这个“龟裂的干涸池塘”,然后站在岸边审视里面的东西,在生与死的界限,我们企求有所得——“观点”,但最终却把自己陷进了淤泥里,能不能出来,得等一场雨来解救。(李发荣)



河流

李正雄


河流的成功,在于它不拘泥于故土

所到之处都是故乡

 

流水不挑剔树木,花草

不选择地域,流经之地都以惠泽

 

流水不断刷新河底

给每颗石子磨去菱角

 

每条河流都有支流的源泉

给予土地、鱼虾以养分

他带着每一滴水,把大海

汇聚成故乡


嘉宾评语


  河流的源头在心底。河流的大小、急缓、深浅、宽窄、甜咸……由心而生,而关键在于,我们的内心能不能装下这样一条河流。河流的终点在故乡,我们成了河流上的一叶扁舟,河床上磨去棱角的石子,在河流中沉沉浮浮,把自己分解成无数支流,又让无数支流汇入自己。(李发荣)





点评嘉宾

  李发荣,生于1988年10月,云南峨山人,文学硕士学,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及文学评论见《滇池》《边疆文学文艺评论》《云南日报》等,有作品入选多个选本,现居云南峨山。



一小撮人
一小撮写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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