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撮人【第三十期】我不能确定,谜局中的哑巴是否真的握有谜底

文摘   文化   2023-10-24 11:47   云南  

1.《巨石后面的鹦鹉...............................................何晓坤

2.《文字游戏》............................................................陶永平

3.《通州运河怀古》...................................................杨碧薇

4.《嗡嗡响的问题》...................................................影白

5.《抱恙两字推》.......................................................张雁超

6.《在楼顶》...............................................................芒原

7.《在普洱站偶遇一白发老人》..............................萧然

8.《初读<资本论>》...................................................安闯

9.《一群镇雄人在山东的乡下》..............................苏仁聪

10.《什么也不想》.....................................................柳燕

11.《清晨即景》.........................................................李鑫

12.《黑沙滩九月》.....................................................王珊珊

13.《玛丽·奥利弗》..................................................铁柔

14.《悬停》.................................................................远归

15.《有人开始在梦中寻找父亲》............................黄仙进

16.《回家,路过赵一曼故居》................................昌盛云

17.《二环高速》..........................................................王焱

18.《航程》...................................................................彭然

19.《秋天私语》..........................................................赵永超

20.《流浪者》..............................................................李正雄

21.《夜晚的狂欢》......................................................王玮

22.《石门之秋》..........................................................罗方雄

23.《星空的面相》......................................................夏跃锦

24.《我们在北海酒店住下来》..................................温泉

25.《写在黄昏——悼芗远》......................................梅云金





1.巨石后面的鹦鹉

 

何晓坤


我不能确定,谜局中的哑巴

是否真的握有谜底。但让哑巴开口

显然有很大的风险。人群中的知觉者

早已变成石刻的狮子和老虎

在大殿之外,严守声音的出口

剩下鹦鹉,在巨石后面的铁笼里

威风凛凛的站立。它们不断重复一个声音

宛若逼仄的声带里,埋有十万铁骑


评:诗人试图在语言的简洁和精准性之外,获得空间的转换、交错、复合感,从而让诗歌在空间轮廓和形象暗示中完成意义的繁殖。除此之外,立体空间的灵敏变化并不是失控的,诗人在智性(诗歌自觉性)的统摄下,坚持了隐匿的逻辑链条。这是诗歌高级、成熟的一个体现。诗歌和立体主义追求用块面的结构关系分析、构建物体,有相似之处。不过,在我的阅读经验里,诗歌似乎隐隐受到他者的影响,意象、思维和同时代的诗人具有一定的相似度。







2.文字游戏
    
陶永平


我们排列这三个字

云 贵 川

云贵川

川云贵

贵云川


云贵川:云南的云比四川的贵

川云贵:四川云少至无,很难见云

贵云川:不明究里


面临过玉龙雪山、梅里雪山、哈巴雪山

沿着怒江走,丙中洛

是云的发源地

每一支树丫上

都挂着一朵云

只要有阳光

就熠熠生辉,又白又亮

就更别说升到天空里的华丽了


评:口语诗的优点在于,语言自由度高,且不露痕迹,在日常的轻语言中完成文学性的转换。“云贵川、川云贵、贵云川”,不同的文字排列,间接性地完成了三地关于“中心意识、等级意识等等”地域思维的暗示。诗歌的第三节很好,语言性灵、轻巧,弱痕迹。不过,诗歌总体还是单薄了一点,不过,这似乎是大部分口语诗的宿命,并不好解决。





3.通州运河怀古
    
杨碧薇


霜色复转浓。

历史的太虚幻境,用澹澹流水

把他运来。

这里是通州:

市民在iWatch的关怀下晨练,

火车载着远山黛和明信片,

驶过运河上的铁路桥。

他想起离开那日,金陵丝竹再次惊飞

梦豢养的画眉。一切早已被梅雨洗空,

一切又将

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只要还有河,碎成雪花的心,

就还能去远方,就还能让

美丽的少男少女永远年轻。

他眼前,一幅文学图景缓缓转出花骨朵,

活着,讲述,写,

若干年后,那部作品将替他

完成纸上的天鹅。

而所谓不朽,不过是身外孤舟。


评:贴合、稳定、而又灵敏的叙述,需要技巧的全面展示,这是这首诗给我的启示。整体上,诗歌的语调、气息稳定、成熟、统一。但是在细节处,诗人又自觉性地设计了一些语言的灵巧装置,即细微处的变速,加强了诗歌的叙述魅力。当然,这种灵敏的迁移,并未失控,没有破坏诗歌整体性的漫调气息。实际上,这是诗人长时间写作练习,潜意识中形成的结构感。不过,部分语言有点漂浮,叙述质感还可以在语言调整中变得更好。





4.嗡嗡响的问题

    

影白


酸菜红豆汤要不要摆进

冰柜里?炒茄子呢?哦!西红柿

就是番茄?热衷于除草的母亲

近来关心的问题,越来越

具体,越来越像个懵懂而不耻

下问的孩子。嗯,如今的楼下

仍旧是菜市,仍旧熙熙攘攘

鱼龙混杂恰如暴雨后的利济河

湍急而浑浊。闲暇之余,她乐于

或站、或坐靠在二楼窗边俯瞰

这白日里,流淌不息的河水。嗯

电磁炉上的甑子,往外冒着

米香味的热气,提醒着我

母亲临近八十岁的生物钟仍在

自我更新、校对着,她周遭的

这苟日新,日日新

又日新的世界。嗯,母亲的

问题,有些亦是我转头

撞门框上就忘的问题——


评:这是一首质量较高的诗歌,体现在各方面。叙述自如、稳定、灵敏、高级。原因在于,同样是处理日常性的题材,一方面,诗人将日常经验、情绪处理有序、而且在良好的节奏感中,将日常处理得庄严、神秘,换言之,他在日常场景、经验中挖掘出超出日常经验的哲思和伦理。另一方面,诗人的节制、高级的叙述,完成了诗歌观看、内潜力量的释放。它不是简单的日常经验的自动显现,这是大部分日常叙事诗的问题






5.抱恙两字推

    

张雁超


发烧。内部产生的灼热,给它泼水

无益。无益于将其自身的痛苦

降低。降低它可供燃烧的木柴

堆砌。堆砌起来的病灶始于

往昔。往昔黄昏在地球上被无数遍

穿戴。穿戴起一场接一场瘟疫的

我们。我们在滚烫的时光中消耗

自我。自我在体内种蛊在心头

放火。放火者服下药给自己灌水

焚琴。焚琴之后就该起锅宰鹤

读诗。读诗也非药引只是提醒

历史。历史一直旺盛,你如有所病

是因为几千年,所有现身过的症状

无时无刻不在人群中找寻肉身的缝隙


评:形式的创造也是很重要的诗歌天赋,这点其实颇为重要。诗人在新鲜的形式中,给我们展示了,词语以及相应活性的阐释,会产生经验之外的阅读惊喜。各个词语以及相应的感受性阐释,表面独立,却隐匿着不可断裂的气息,换言之,它遵循了语言节奏内部和外部双重的逻辑链条。总体来看,是经验形式之外成功的作品,如果要说建议,可以把最后一句中“肉身”一词替换掉,这个词几乎是被重复使用最多的语言之一。





6.在楼顶

    

芒原


天从阴雨中晴开了

棉花糖一样的白云

像一捆捆堆积如山的草垛

这样的遐想越来越少

少得仅仅只属于某一个时刻

像此时的我站在楼顶,看着这一幢

建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砖混结构的老房子

墙皮脱落、青苔蔓生

远处被更高的楼房遮住

近处是混乱的水塔和太阳能

而电线和网线有如蜘蛛网

它们是这信息时代最最重要

最最廉价的血管

有时我觉得自己身体里也隐隐寄生着一根

不断导入和输出

恍若指甲轻触在皮肤上

电子时代的汗毛触电般竖起来

在显微镜下是一片广袤又摇曳的荒草

当抬头凝望折叠苍穹的屏幕上

及和不及是下坠的尘埃

像楼顶的隔热层

做了一次又一次防水

它依然

不会冬暖夏凉


评:这是一首对现代性的效率、秩序、理性进行反思的作品,诗人试图在短暂的遐想、停顿中,对物象进行“凝视”化的顿悟,这是诗歌的精神内核。现代化的核心是以效率为首要意义,诗人对理性、秩序化的冰冷之物抱有自觉的警惕。他试图唤回人的本能性直觉和身体性感受,这是比较大的主题。诗歌的中间部分写得较好,开头和结尾的语言有点随意,诗歌的自觉性不能暂停。





7.在普洱站偶遇一白发老人

    

萧然


行色匆匆的人们

开始停下来。

他们在聊天:

聊北京的天气

上海的经济,和广东的

海岸;也聊

本地的茶叶

刚刚申遗成功的

景迈山古茶林文化景观


他也停下匆匆的

脚步,暂时停下来。

一个人独自坐在

长排椅子的一头

一言不发。偶尔有列车

经过,汽笛长鸣

他伸长脖子张望

远方有高楼,高楼尽头

是山川,群山茫茫

他说,二十二岁的儿子

在台州,死于一场

交通事故。


评:韩东曾说,诗歌是结尾的艺术,一定程度上,它是正确的。但是,很多口语诗,在诗歌的前面,一直是随意化的日常性叙述。诗人就是直接、简单地对生活场景进行呈现,匮乏诗歌意识和语言自觉的注入,即仪式化语言、灵敏性语言、戏剧化语言等等都是空白的。只是在结尾进行语言(画面、事件)突转,以此获得诗性力量的释放。长时间就会形成抖机灵的诗歌写作,这其实需要自觉规避和改变。






8.初读《资本论》

    

安闯


在咖啡馆发现1987年出版的

资本论,三十多年以后它又被我剖开。

我望着那泛黄的坚硬的封面,

和我想象中一样淡漠。


从德语到汉语,翻译者

挑战的是语言还是其他的隔离。

也许没有隔离,从作为出版地的北京

到各地,如今我们更靠近一个中心。


我很想把它带走,总觉得

一部资本论不应该出现在咖啡馆里。

1894年的资本与2023年的资本

的差异,马克思也要认真学习领会。


沙漠曾经也作为绿洲。

如此环境问题,如何影响

我们进化的心灵。劳动者

的地址永恒——在劳动路上。


评:这是一首气调平稳、叙述和哲思相融的小诗。这首诗的给我们提供了这样的启示,运用简单、明确、平淡、日常性语调的语言,也可以让语言变得含混,有耐嚼性。这首诗几乎每个句子,都具有暗示性的双重或者多重意义。原因在于,诗人在日常性语调中渗入智性(轻反讽与隐匿化的蔑视)的审视形象,这点来看,诗人已经具有比较成熟、高级的诗歌意识。如果再处理得复杂、变化一点,诗歌的隐喻本能,更能会获得多重形象的呈现。






9.一群镇雄人在山东的乡下

    

苏仁聪


昨天,我在山东的乡下遇到一群镇雄人

他们组成一个送亲队伍住在乡下的旅馆

有一条灰扑扑的大街,他们站在电线杆下

抽烟的同时谈论山东和云南乡下的异同

他们女儿或姐姐今天就要出嫁

接亲的人在来的路上,准备了鞭炮和红包

这群镇雄人用蹩脚的普通话和他们的姑爷交流

生怕姑爷听不懂尽量用电视剧中的台词

这群镇雄人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牙齿焦黄

穿着皮裤穿着牛仔裤穿着白衬衫但领口乌黑

他们的女儿或姐姐被山东人接走他们跟着车队后面

谈论女儿或姐姐的幸福羡慕这里乡下有很多工厂

羡慕此地平坦不像老家的山高水绕

一群镇雄人在山东的乡下无法融入当地的谈话圈

当地人聚集在自己的餐桌旁说自己的方言

镇雄人分散在酒店的各个角落自说自话自言自语

偶尔有一个女婿的亲戚进门提醒一句

稍等,厨师还在忙,但有饭吃的,还准备了红酒和白酒

偶尔会有一句抱怨但随即悄无声音,他们当然理解

一群镇雄人在山东的乡下只是换了一个地方

说镇雄人自己的话,聊镇雄人自己的天

他们的女儿或姐姐在秋风中出嫁在外省出嫁

他们单独坐在一间房子里把玩一次性纸杯和一次性餐具


评:苏仁聪的诗一直坚持从漫性的叙述中试图处理日常性和身体现场有关的经验。他相信直接性(身体、亲身经历)经验是诗性的源头,也是诗歌具有可信度的原因之一。这当然具有一定道理,但是这只是诗歌多向度的一面,这首诗试图讲述一个远嫁他乡的女性,在他者家乡遇到的冷漠和窘境,具有比较明显的情感导向。这首诗的问题是,诗人应该考虑,如何在冗长的叙述中,进行语言的增义和变调,警惕叙述的“失控”。






10.什么也不想

    

柳燕


走在雨后傍晚干净的柏油路

朋友圈许多人都在晒双彩虹

确实很美,但我更爱此刻校园

空无一人的银杏大道,世界现在

是树和草的香味,昭通片刻湿润的空气

旁边村子里高亢的时代广播

播放着一些遥远大人物的辉煌新闻

什么也没想,只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我可以一直这样幸福地走下去


评:这是一首关于心境、心气的小诗,诗人对“湿润、寂静、干净”的自我性空间具有敏锐的直觉力。换言之,诗人在喧嚣、极速、政治性极强的他者空间保持有足够的警惕,试图在校园缝隙中寻求自我净化、救赎的可能。总体来看,是一首格调较为不错的小诗。不过,诗歌的气味,似乎与米沃什的《礼物》有相似之处,算是冥冥之中诗人之间的情绪共通吧。






11.清晨即景

    

李鑫


许多事都没有来由,光从对面玻璃墙

反弹进窗内

一只白头鹎的离开让电线轻轻摇晃

这摇晃此刻真像一只突然睁开的眼睛

我感到这种没来由的击中

思想里的田野衰微,霜白结于荒草

太阳出来的时候,它正苍茫地消失

早上想对这世界开口的时候

我也感受到了这种辽阔的丧失

没来由的事还有很多,我不再说话

白头鹎在天空扯着线团,或许正忙着

把散乱的生活捆扎顺当。它的徒劳终将

成就着它

此刻窗口的火车独自离开

它久远并持续地将冰凉的铁轨

打磨光亮。神啊,这个世界的诸多徒劳

对我肯定有重大意义


点评:李鑫擅长在日常的景象中,完成情调化的叙述,并且在叙述的缝隙中插入阐释性语言,形成生活化的哲思。这几乎是他诗歌整体性的特点,诗人试图揭示日常性景象、事件的“不可预知”和无意义,这构成了人的状态和本质。但是,诗人对不可预知的徒劳性进行反方向的阐释,颇有惊喜度。总体来看,这首诗相较于李鑫其他部分作品,更具有完整性和成熟度。






12.黑沙滩九月

    

王珊珊


无意混淆朝霞与晚霞

残叶脱离树枝时

已无法回头。沿着这条路

走下去,走下去

幼小透明的螃蟹往洞穴逃

逃进月光,或者

月光也企图逃进洞穴——

海滩边唯一可以藏身之处

埋起来,刨开

潮水涨落后

海滩像一张泛黄的陈年旧纸

它新生,它没有留一个字

它供养偶尔路过的足迹


评:相较于以前的作品,王珊珊这首诗流露出比以往更自觉、节制的写作意识。在诗歌技巧上,祛除了以前暴露写作目的和情感性质的语言,语言也不再着急和失控,更加从容和自然,痕迹弱。这点,诗歌的结尾有集中的展示,语言和思维更多是灵巧、不露目的的艺术装置,附着在日常经验上。如果,再增加一点厚度,可能会更有诗歌的延展性效力。






13.玛丽·奥利弗

    

铁柔


她的心一直在溪水里

因此用不着洗心。语言

错觉的瞬间,她就是

她笔下的野鹅或鱼

或石头蓝莓笑翠鸟

而这些诗仿佛也并非她所写

她正忙着与一只天鹅交谈


来自人世的倾扎和紧张

钟表制造商叫时间的东西

很难穿透她

掳走她安分的自足自在

污蔑她宁静的喜悦

她不想耗费心力和窃贼讲道理


但她并非懒惰,冷漠

或小天地里做梦的圣人

否则她不会住在真实的科德角与霍布湾

不会赞颂勤劳的蜂鸟

不会给普通而卑弱的蚂蚁让路。否则

事物本身恩典予她的惊奇与神秘之美

她不会通过诗与我们分享


她让我想到住在科德角

而非布拉格的卡夫卡。她让我想到

另一种动物:胆小,温和,敏感的穿山甲

自知没有背负一座座山的禀赋

但携着隐秘的孤独,有如神助

一座座穿过它们


评:洒脱、性灵、与万物有身体性的同在、与自然进行齐身的修行。显然,诗人抓住了玛丽·奥利弗的精神内核,并与她构建的自为、自在的内宇宙有共振的关联。这是写这首诗必要的精神基础。诗人在技巧和叙述语调上都显露出平淡、成熟,形成了统一的气调。如果,在语言上更加灵敏、变化一点,在细微处取得神秘性语言的气息,可能更有阅读魅力。






14.悬停

    

远归


一开始,我想到了悬崖上空的鹰

它张开双翼悬停在空中

接着,我想到了在崖上采药的祖父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的鹰

然后继续埋头寻找疗伤的草药

我接着想悬停在半山的瓦屋

曾为祖父、父亲和我遮风挡雨

由此,我想到了我们陡峭的一生

如幻灯片播放的一个瞬间

最后,我想到了峡谷里的江水

在越垒越高的时间的河床上

日夜不息的奔跑

向着远方的落日和一个永恒的预言


评:这首诗的优点在于,在转换性视角中,构建了不同的空间,并具有不错的动态感和视野性。但是,诗人明显对一些固化、重复的语言缺乏自觉规避的意识,例如:“曾为祖父、父亲和我遮风挡雨/由此,我想到了我们陡峭的一生”。“如幻灯片播放的一个瞬间”“永恒的预言”等等语言,这些语言比较直白、空洞,在云南大量的诗人中存在。诗歌的结尾,诗歌的意义导向,也被这种语言指向狭窄化了。






15.有人开始在梦中寻找父亲

    

黄仙进


他们从玉林路西出发,转进玉带巷的一瞬间

蛋液似的黄昏也跟随着他们打了个弯

此刻,广玉兰和小叶榕装潢的天空承接着

道路两旁共享单车流溢的湛蓝,狸花猫如蝴蝶

停滞在上世纪的窗台。黑瓦如鳞片排列

覆盖读报的老者,使他幼鸟般的秃脑袋埋入身体

他们跟导航走了一会儿,才抵达隐蔽的寄居地

旅馆招牌闪烁,门楣悬挂彩灯和灰鸟群疲惫的叫声

他们掀起门帘,立刻就窥见大理石桌面上的

招财猫、发财树和塑料假花,还有倒映的倦容

他们朝前走了几步,在红指甲前台那儿

核验身份,认领房卡,说笑着穿越灰暗的走廊

有人刚从房间出来,神色慌张如林间小兽

偶现人群。他们错身而过,却没有打招呼

转动锁孔,开灯,纯白的床被在眼前如雪般铺开

他们卸下奔波的疲惫,开始洗澡、观影、听轻音乐

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楼下川菜馆的排风扇永不停歇

呛辣椒的糊味缠绕在窗台,划拳的声音洪亮如钟

城市霓虹和古老星辰在突来的阵雨中旋转,弥散

室外造物主的弹奏还未休止,树叶发亮如银器

有人在雨中慌张地躲避,有人开始在梦里寻找父亲


评:总体来说,我更喜欢诗歌的结尾,因为它有了思维的变化,形成了虚幻与现实的缝隙。但是,诗歌虽然有不错的叙述耐心,形成叙述稳定性。却在语言迁移、意动中有比较多堆砌的痕迹感,大量明喻的使用,其实削弱语言的湿润感和灵敏度。也是一样的问题,如何在叙述中插入灵敏的思维,完成语言的增义,防止叙述重复和失控,这也是诗人需要解决的问题。






16.回家,路过赵一曼故居

    

昌盛云

           

车的速度高达80码

穿过一层又一层厚重的风

金沙江的水川流不息

不停地和我们对视


土地跟往常一样

任我们的汽车在里面飞驰

任我们在里面观看冬天的竹叶

我用竹枝写下赵一曼


日落时,我们穿过翠屏区

把四川的天和云抛在后面

一路向前,向着罗炳辉的故乡移动


评:这是质量不太够的诗作,当处理旅行、观看题材时,如何写得具有触感,又具有叙述魅力。举个例子,王单单的方法是,对细节进行灵敏、仪式化的塑造,然后祛除空洞、乏味的语言,而且轻语言与重语言交错使用,试图挖掘出语言的轮廓感和神秘性。显然,除了流动的空间感,这首诗的语言比较空洞、缺乏灵敏、触感的细节,这需要解决。






17.二环高速

    

王焱


路停了

云毯不再向前铺展

能看到的只是近前

亮起的尾灯

很快左右两边的车流夹击

巨大的车阵把我包围

车子和我们

陷入同样的等待中

他们都相约去往别处

发动机发出同样粗砺的轰鸣

细长脖子的喇叭

偶尔尖叫几声

无济于事。在巨大的拥堵中

我们认领了同样的沉默

只有摩天轮还在高处旋转

一台不被叫停的永动机。日夜歌唱

我开始责备自己

懊悔交叉路口的抉择

如果可以

变小,甚至调换方向

放弃此行……

一群白鸽衔着黄昏的窗棂

缓缓飞过

在空中

画出精美的弧线


评:这首诗处理了当下我们常遇见的经验,这颇值得欣喜。大量的诗人擅长处理过去、回忆美化后的经验,但是对当下变化、驳杂的经验缺乏处理能力和自觉性,未来性的经验,更是无从说起。诗歌的精彩之处是对高速堵车的图像进行动态、稳定、细节的叙述,而且有一定耐嚼性。不过诗歌的语言湿润感不够,对于不可预知、琐碎、变化的现代性情绪,也处理得比较单一。






18.航程

    

彭然


泥土覆盖了乡亲的面容

返乡后,他们我竟一个都认不得。

只怪母亲,她使我猜

眼前这座新坟埋的是谁。村庄近年来

频繁失去人。想着逝去的那几位

我一时不敢去看那青草

甚至不敢去看母亲。却是

有一道沟壑,来到了我身上。

那是一道伤口,里面躺着

许多这些年我竭力避免受的伤。

有人跑来,是新长大的孩子

是我的晚辈。已经无法去辨别

我的位置,他们就围在我身边。

远方流淌的仍是沱江河,它没有

改变名字,也没有改变样子。

在那触手可及又无比遥远的水面

沉没着巨船,也飘扬着小帆

它们都曾共同承载着,我们不为人知

的平凡样貌。当我以身体里的水

呼唤,那水手就穿上他的水手服

那风浪就在我们的身体周围,簇拥般激荡。


评:这首诗给我们一个启示,良好的语感是诗歌叙述代入感产生的直接动力,一定程度上,对诗歌的幽微、敏感的情感也有舒展、延长的作用,诗歌的抒情效力是否足够,也和语感有很大的关系。但是,一首诗只有良好的语感也不行,诗歌需要综合力量的集中展示。这首诗一定程度证明了一点。如果,语言再提炼一下会更好,例如开头两句,还是有点随意。





19.秋天私语

    

赵永超


秋天的村庄,人世渐凉

怪不得就在昨夜,北方已有雪花飘来

白得让人恐慌。村口的老树丫杈上,凭空嵌着一块石头

这不是秋天的果实

张家的猪好几天不吃食,李家的猪发高温

请兽医来打三次针,没有什么效果

王家的四头大肥猪一夜暴死在猪圈中

天亮,请人拖出一排停放在院子中

五、六岁大的小孙子骑在死猪身上

又拍又打,高兴极了

口中念着可以吃猪肉了

王家大婶却在院落偷偷抹着泪痕

不久,村庄外隐秘处,隐隐约约能闻到死猪的恶臭味

相关部门接到的投诉电话越来越多

瘟死的猪怎么能随处乱扔

猪要是会戴口罩

猪要是会消毒

猪要是能吃上连花清瘟胶囊

猪要是有防疫指挥部

猪瘟或许能有效得到控制

老百姓的损失也不致于那么大


评:诗歌的题目可以改一下,题目比较陈旧,气息是柔性的。而诗歌内容则是及时性的,现实感的,有较强的批判属性。诗人具有较强的悲悯情怀,而且对世俗事件有敏锐的洞察力,诗歌总体为他者(弱者)言说,这多好,多值得肯定。部分诗人认为,诗歌需要为他者、弱者言说,这是诗之责任、正义的表现,这首诗刚好体现了一点。不过诗歌的部分语言比较直接、单一,特别是结尾,瞬间将诗歌的反思力度、复杂性狭窄化了。诗歌的语言,是反确定的。






20.流浪者

    

李正雄


树木交头接耳,喋喋不休

雷鸣、电闪的挣扎

撕开了天空的一道口

问风如何弥补那道伤疤

不要寒风漏下

让我准备几件棉衣,几炉火

风送来细雨,瘦弱的身体

和吹乱的鬓发

像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祈求者,怜悯者

加剧了流浪者

身体的颤抖


评:诗歌的前三句质量尚可,但是越到后面,诗歌语言的耐嚼性和意义繁殖就停止了。诗歌的后半部分,诗歌语言是失控的,几乎是情感的单一宣泄。提高诗歌意识,加强语言控制,例如:如何加强叙述稳定性,让诗歌获得成熟的气息和节奏感,这些都需要诗人主动解决。






21.夜晚的狂欢

    

王玮


和朋友们吃过晚饭以后,明月高悬

照亮小区漆黑的地板,也照亮了

草坪上的小草,还有在风中

挂晾摇摆的衣物。像极了

经幡在黑不见底的角落

为脚下的小草做最后的招魂


地点来到娱乐场所集中点:

酒吧、KTV、洗浴城摆放两边

出租车、代驾、活动烧烤摊摆放在它们门口

脸上带着笑意的人进进出出

没有人会在意,也不会知晓

他们的内心世界


多年前,我和他们一样进进出出

多年后,我路过快要流泪了

我不得不提前离开

没有人懂得我隐秘的忧伤

留下朋友们进进出出

享受着夜晚的狂欢

我兴奋于,独自消失在街尾的夜色中。


评:诗人塑造了三个不同的日常性场景,但是都呈现出不同的心境,诗人对他者的语言、形象、或者自我化的伦理,都有敏锐的直觉力。但是诗人在语言转折上,处理得还不够成熟,例如第一节的后半部分,“像极了,经幡在黑不见底的角落/为脚下的小草做最后的招魂”。这种语言转折目的过于明显,语言会出现突兀的情况,痕迹过重,这个比喻也比较陈旧。诗歌第三节写得更好,性灵、坦率、直接。





22.石门之秋

    

罗方雄


连阴雨一下就是一周

在这一方似与世隔绝的土地上

清晨的村庄静悄悄,就连圈舍里的马儿也不愿打个响鼻

那条延伸向雾气之外的乡村公路

更多的功能是帮助人们进行物资交换

有时,作为一种选择,外乡人会抄近路从此地经过


冷峻的山林中,枫树与豆节树格外醒目

满树窜着旺盛的火苗

火棘果列队似的在路边高举小小的红星

它们是这山野秋天的宣传员

如果恰好忧郁,流淌在林中的露水

会顺势进入你慌乱无定的眼睛


于是,你看到那些鸟儿

从高悬的天际绕过硕大的灰色云朵

朝你所在的山梁飞来

让你想起远行的父亲——他已出走多年

音信杳无,临行时带走的乡愁

至今不得归还


评:诗歌的开头第一个字,应该去掉,或是误笔。总体来看,诗歌的第一节比其他两节好,尤其第三节,诗人可能受到某一书写模式的影响。总是在结尾,把阴雨、寒冷、冷峻的山林和乡愁联系起来,从而遮蔽了山林其他的特质,例如:森林中万物的神秘、自洽、边缘、复杂的形体等等,这些本来都是敞开的属性和轮廓,但是被诗人不小心忽略了。






23.星空的面相

    

夏跃锦


一整个晚上

我都在窗前寻找你

屏息凝神,倾听风捎来的信

可依旧,没有你的照片

我怀疑过,我在凝视深渊

但偶尔浮动的云打消了我的猜忌

它是你颤抖的皱纹

我还是那么坚定

在足够的时间里,发现你的美人痣

——硕大饱满,有乌黑的纹理

可你的脸庞究竟在哪?

青春痘密密麻麻,大小不一

——每一颗都来自遥远的宇宙

你有,流动的胡须,黑白条纹

青蓝交替。你有,少许的睫毛

在痘印的凹槽上摆动

你有一颗心,在黎明前唤醒

但你的脸,在无数深邃的瞳孔里失真


评:一首在凝视场域下自动敞开的小诗,诗人深谙细节形成的可触性肌理对诗歌的重要性。陈先发说,陈先发曾写了这么一段话:“诗是从观看到达凝视。好诗中往往都包含一种长久的凝视。观看中并没有与这个世界本质意义的相遇。只有凝视在将自己交出、又从对象物的掘取中完成了这种相遇。凝视,须将分散甚至是涣散状态的身心功能聚拢于一点,与其说是一种方法,不如说是一种能力。凝视是艰难的,也是神秘的。”这首诗的秘密,这样就显而易见了。






24.我们在北海酒店住下来

    

温泉


四点半,我们在北海酒店住下来

窗外是车来车往的街道

一些人离开屋檐,去到菜市场或者超市

一些人正赶往家的途中

我们把略显疲惫的自己丢在床上

然后聊起这些年来的经历

墙壁是金黄的,灯光的颜色稍微带点苍白

在这个临时的栖居地

我们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故乡的亲人

抛开疾病和意外

他们的衰老常常使人力不从心

使人无助乃至失落

秋雨应该还继续下着,在窗外

车轮碾过街面的声音充满潮湿的动静

我们微笑着,聊到明天的培训

仿佛从来没有对日子失去信心

我们在等着天黑,等着晚餐时刻的到来

而恰在这时,有人走出隔壁

在门口打起了电话

他好像有些不耐烦

好像对现在的生活有很多不满

因为后来,我们听见他

一直在咒骂着这座城市的天气


评:当我们在处理现实性的,视野内的题材时,需要明白一点。浅层、随意的叙述,或许也能获得诗性,也能获得生活、生命的痛感。但是,这具有随机性,像简单的观看,有运气成分。诗歌的效力来源于物象表面的形象和序列,而不是依靠诗人强大、敏锐、独特的挖掘、洞察能力。换言之,诗人具有洞察物象气味、性质、内部秘境的能力,也有再造诗性语言的特权。如何拒绝语言和情绪的随意性,这是诗人需要思考的。






25.写在黄昏

 ——悼芗远

    

梅云金


他乡远,从黄昏到黎明*

你写无常,却陷入无常

诗歌是夺命的杀手,剥夺你

糊涂的自由

不说喽,不说喽!

哦吼~哦~,秋风捎来半杯酒

送你到索玛花开的

午后


来啊!来吧!芗远

我还想听你父亲说你

归来的时候

还有半个多世纪的构图

你怎么不写了

你写完星辰树木

还有海洋、河流,与湖泊

以及万物

你怎么就忘了写

飞鸟的活着


你要走,不要去

黑夜的湖泊

不要进

凡世的小我

去吧,把悲伤抛在大地

去吧,去找浪漫的旷野

除了抑郁这个不是东西的东西

山川、河流、大地

还有这个世界

都是你的


今夜,天空架起

远行的香火

我在云南

悼念你

呜呼哀哉,尚飨!


*引自王芗远《黄昏之诗》

(癸卯年壬戌月丁未日丑时深夜。谨以此诗悼念诗歌天使、大学恩师之子王芗远。


评:诗歌具有祭奠和哀悼的功能,这是多重要的意识和情绪。诗人知道哀悼的必要性。这就够了!其他的,暂时不要管了吧!都是小事情。



特约评论:赵茂宇。1996年生,云南昭通镇雄人,云南师范大学研究生在读。作品见《星星》《中国文艺家》《诗刊》《诗歌月刊》《江南诗》《中国校园文学》《飞天》《山西文学》《草原》《边疆文学》《滇池》等刊。曾获东荡子诗歌奖·高校奖、泰山中国大学生诗歌奖、樱花诗歌奖、红塔诗会·云南高校大学生诗歌赛二等奖等奖项。

特约插画:余贵林。号二牛,别署三容斋。云南昭通人。喜山水,远宗宋元,近师清初四王,笻池门人,川峦水渚,葱郁华滋,临古修心,拾寸阴几许,慰红尘悠悠。擅书法,长于篆隶。书法以《颜勤礼碑》启蒙,后得益《张迁碑》《爨宝子》《墙盘》,师事谢崇崐先生学习篆书,识六书,摹甲骨,习简帛,衷秦汉。现为墨社社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云南省美协会员,云南省作协会员。


本期编辑:罗方雄

一小撮人
一小撮写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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