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语:秋的寒意已在慢慢逼近,我们都在等待着粮食成熟的喜悦,遗憾的是,很多时候,庄稼并不会大获丰收,但成千上万的农民依然要去种,因为经历一粒种子从种到收,是一个充满期待的过程。“一小撮人”大部分诗歌作者也一样,困在生活的桎梏里,难以摆脱俗世的枷锁,在匆匆忙忙中经营着自己的“半亩方塘”,所写的很多文字也都会躺在自己的记事本和草稿上,并无发表的可能,但我们依然坚持写着,将诗歌进行下去,因为诗歌是见证我们所有“在场”的证明。坚持写就是为了净化内心、取悦自己,所有的写下去都是一个实践的过程,以此来听到不同的声音,保持生命的活力。在邀请重庆九五后诗人、批评家杨不寒作评时,他谈到了“文必已出”,欣然接受了我们的邀请,并表示会自始至终给我们点评完,让我们的第四十期“一小撮人”诗歌端坐云台,却倍增暖意。
杨不寒语:并不存在一个本质的诗,就像不存在一个永恒不变的心灵结构一样。心灵结构是在任何时空里都找不到的抽象存在,它是可不名之强名,是语言的假设。在这个假设里,心灵结构是随着境遇而次第迁流的,而诗正是随着其迁流而无端生发,仿佛花朵随着枝桠的蔓延而处处绽开。下面这一束诗作,虽然都诞生于云南诗人之手,并且这群诗人大都是昭通人,还团结在“一小撮人”公众号上,但这些文本,却不甚雷同。恰恰相反,它们各有精神,自在生姿。要在下面的短评中,对每一位诗人的成长道路、写作背景和诗学理念做出分析当然是做不到的,但我们只需要记住他们的诗各有其生发缘起的位点便可。下面,就让我们试着来具体地读一读这些诗篇吧。
——杨不寒,九五后诗人、批评家,著有诗集《醉酒的司娘子》。
在永兴岛的一个傍晚
苏仁聪
我习惯生活在陆地,岛
是很小的陆地。白天我们出了一趟海
从一个岛到另一个岛。
鲣鸟在追赶飞鱼,风向身后游去
无边海洋使人心胸宽广,也让人绝望
傍晚我们在海边散步,看见太阳
从海上消失。可以把暗光中的小岛想象成
比亚细亚更大的陆地,可以把大海当成
洗手池。晚风吹着椰子树,晚风古典而令人
忘记痛苦。一想到自己还可以活很久
像奥德修斯一样,在多年后才返回故乡
就觉得大海的声音亲切,像听了一辈子。
点评:苏仁聪这首诗在大陆与岛屿的比照中作空间挪移、在开阔与绝望的感触里作情绪转变、在当下与古典的体认下作时间穿越、在自我命运与史诗传说间作文化皈依。尽管我们常常私下开玩笑说,在当今青年诗人群体中间,咱们的学府不够高大。但在一个小岛的路途上,因为自己的生活处境而恰到好处地联想到奥德修斯,这无疑是苏仁聪文化性想象才能的卓越体现。
草海的献诗
陈衍强
月亮 草海的王冠
把汲水的村姑照回村庄
贫穷的村庄
在一片瘦小的荞麦中央
被黑夜打湿了肩膀
草海 黔西北的一口井
虎头浸在里面
翘起豹子的尾巴
井水不犯河水
河水从初潮私奔成母亲
我在村口 砸锅卖铁
把家建在枯树上
打鱼的人 饿死在破船上
我守着草海 天天口渴
用腰带箍紧最后一只水桶
雨亲痛了雨 风撕破了风
去年的水草网着今年的水
熄灭的爱情又死灰复燃
当孤独把我推上山坡
我的痛苦正一步一步深入锯齿
为了躲开一切
我拒绝天下美女 娶草海为妻
一千只黑颈鹤
是我的一千个未婚女儿
把我珍藏的往事覆盖
点评:这是一首以草海为地域背景的诗。诗人通过月亮、井水、村庄等自然元素和生活场景,描绘了黔西北乡村的艰苦生活和自然之美,并从中蕴发出了悲情而烂漫的美学张力。
阿 吉
彭然
阿吉,猜猜人们写你的笔
曾写过什么?你厌倦道德条款
可你也未曾作下恶。但你渴望
纯净的脏水,你拼命去运动
只为一个宁静的清晨,家人撑开窗子
闻一闻相似于昨日的街道。
阿吉,你消失在人们拿着鲜花
去的那个广场,在拥挤的那群
二十岁青壮年里你没有名字和脸庞。
除了后于你但同样
睁眼死去的家人,没有人再能抽身
来到你的昨日,诉说你是怎样一个
生来就叛逆的少年。阿吉,你生来就学会
如何站上高台,喝住后退的人们
你是一个捣乱的英雄,幸好大家
把你忘了,他们无意与你前行在今日。
今日是怎样一个今日,阿吉
你看透时光的前后,却被此刻灼烧
你曾在水流涌动之初预言堤坝之吉危
却未料到它平息之快,之庸俗,之无力。
阿吉,生命需要巧妙的礼赞
你没有端坐云台,为何那般追求众生的寒意
你听,他们没有呼救。阿吉
你顽皮,不知分寸,唯独你听到
唯独你站起,唯独你走去,唯独你
消失。阿吉,你已被放逐
任何记载都无法容纳你的辽阔。
阿吉,回到你的,若这世上还有你的
土地。什么也不生长
什么也别怒放。
点评:这首诗语词如连珠,情思如迁流,营造出一种颓废的美学效果。诗人笔下的“阿吉”,在道德和理想的颠倒纠缠中,无意识间地坠向了对自我毁灭的追求。
有一只狗
铁柔
冬季的傍晚
紧靠一棵行道树
它蜷着,下巴
搁在尾巴上,眼睛微睁
一只遗落的旅行箱
提手下垂,叫唤的密码
无人知晓,看上去像在做梦
我停了停,用手机拍下
它的魂魄
较于博美,它有些丑
较于松狮,它太弱小
较于吉娃娃,它又迟滞稳重
它不时抬起头看一眼
人行道上的背影,每一个
都是它远去的旅客
也许,它只想打会儿盹
囤积更牢固的力量
梦醒后可以继续上路
它把自己彻底敞开
在那棵行道树根部
某个冬天留存至今的一团雪
毛茸茸的滚落的毛线球
冬日阳光,如老祖母的手
扒开树隙俯身探它
点评:诗人在冬日的街头偶然见到一只小狗,黄昏中,它安静地蜷缩着。这一幕既勾起人同情,但其中静好的氛围似乎又是不需要人来同情的。只因天地有大慈悲,黄昏里的最后一线阳光,才会像“老祖母的手”一样温和。
爬叠石塘山
王珊珊
山间,清晨与黄昏交错
云霞从傍晚开始逗留
树叶反光,被误认为花朵
在桉树尖铺满银白
风一吹,丝丝散落于爬山人发梢
脚步声渐渐慢下来
青山依旧是青山,花白的发
飘到水边成了芦苇花
含蓄。我们说着年龄的美
试图说得真诚动听
注:叠石塘山是中国澳门路环岛的主峰,也是澳门地区的最高峰。
点评:《爬叠石塘山》一诗,试图于艰难辛劳的生活里,打捞出些许生活的美好,唯独结句“我们说着年龄的美/试图说得真诚动听”中的“试图”这个前缀语,仍透露出诗人对未来不能确定的隐忧。
1976年的博尔赫斯
赵茂宇
1976年夏天的博尔赫斯,想去隔壁房间走走
五年前,一个鱼人在梦里告诉他
他文字下出现的人,都会在月亮湿润的夏天
一一来看望他。虽然,他们被几头白虎控制着
不能靠近一个衰老的塑像者
一个灵魂已经消散部分的盲人
他在隔壁书房,清晰感受到他们脚踩枯叶而来
身后的镜面缓慢掉落,气味像酸橘子
这样持续了多少年,忘记白虎名字的博尔赫斯
已经麻木。
可是今夜,这湿润、神秘的看望将要走到尽头
低矮的、等待时间的上校
作为最后的看望者,来到隔壁房间
他已经忘了上校的名字,他坐在墙壁下的独椅
身体颜色暗淡,耳朵在月光下透明
端着半杯手冲咖啡,朝着那个正打开房门的盲人微笑
点评:这是一首展示想象与虚构才能的诗,此为赵茂宇一贯的擅场。博尔赫斯作为幻想型作家,常常会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走到他笔下的角色身边,就像他在《另一个人》里所做的那样。这首诗深得此博尔赫斯此方面的妙谛。诗人打通了小说人物和小说这作者之间的界限,借一幕幕视境的转换,创造出了一个奇异、诡谲并且幽寂的空间。
重访高寒之地
影白
哀伤的白云手牵着手。
阳光穿透它们身躯落在草地上
仿佛回忆历历在目。蓟花
仿佛文特森·梵高的手笔,花朵开得
粗犷,却不失自我的审美逻辑。
在印象中。蓝布裙花,星星点点,
在山谷的那一面,这一面,仿佛
影影绰绰的蓝绶带。风,无论从
何方来,仿佛都是黄藨
贴地而生的宿命。这是高寒之地,
有着一种恍如隔世的贫瘠与
稀薄之美。而这里低头吃草的牛羊,
仿佛是来自唐宋元明清诗人的
诗句。在我赋比兴的习惯里。是的
在昭通城以西大山包乡的天空下,
我愿做一条从山巅逶迤而下的
凛冽山涧。而在那群飞来
过冬的黑颈鹤眼中,
我是什么,大可忽略不记。
点评:诗人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高寒地区的自然风光,如哀伤的白云、阳光下的草地、粗犷的蓟花以及山谷中的蓝布裙花等。此诗以我观物,处处皆灌注着诗人浓烈的情感,以及诗人对旷野人间的深沉之爱。只是一些细节处理稍嫌滞钝,譬如“哀伤的白云手牵着手”,何若改作“白云的哀伤手牵着手”?
雪 子
——读《细雪》
柳燕
风从海上吹来
吹过四月的京都
你站在高处的古寺
看满城樱花飘散
一如你三十岁鼎盛的容颜
一首和歌闪过——
春日空寺寂
风吹满眼粉樱落
明年谁人妇?
点评:这是一首从日本小说《细雪》中获得灵感的小诗,情思细腻,寄托婉转,颇得日本文学幽玄疏朗的意味。诗人以第二人称的视角,虚构出几幕与小说情节平行的画面,并借用一阵“从海上吹来”的风,把读者带到了他深深感触到的境况之中。
牧云记
张泽阳
没有一朵云,能带走一座山
流水亦是如此。人在沿河寻根
村里的儿童,拉着风筝疯跑
追赶一片流动的白云
人们都在天对面放牧羊群
有的毛毡已沿袭几代,有的人
带着坠落悬崖的羊的悲痛,闯入城市
死亡总是悄无声息
多年后,拽着干枯的残线
再也无法追逐羊群
牧云源于经卷。在山林里
简述:云如人生
独自坐在江边,用心听着
清风中的云,匆匆走过的声音
我从梦呓里惊起,并使劲
抓捞水里的云,为山中的白骨
涂鸦
点评:《牧云记》基本可以看做一首咏物诗,于云朵和人事上循环往复,在大自然中叩问人生启迪。尽管诗人在多处将云和死亡转喻在一起,但他并没有完全在单一的维度上延展思绪。这种写法的好处是比较自由,却也可能造成文本内部张力关系的绷断,从而造成结构的凌乱。
木 瓜
谢恩传
架起围栏防着吃庄稼的牛,
防不住木瓜在尖锐的地方开花,
防着木瓜的刺,
防不了它的酸曝透在舌苔上。
光景纵然明媚,我们仍然失去了春天,
一颗黑刺融化在手掌,
一把砍枝条的镰刀挂在树上生锈,
我们太过于平凡,什么都防不住,
于是草木在乡下随便长,
我们穿出玉米地,
点评:简练的语言,笃定的口吻,否定的句法,仿佛都来自于对世界和世界背后的意志(假如当真有“世界背后的意志”这种东西存在的话)的确信。在诗中,这种确信来源于诗人对“木瓜”的观察和体悟,其结果是承认了人类局限性。从“我们太过于平凡,什么都防不住”,到“黄昏对我们也并不设防”,诗人最终安顿好了他自己,与世界之间达成了谅解。
往 事
王玮
后来消失在了迷雾中。
埋葬时间和埋葬春天的花朵一样
落下的一瞬,枝桠发出凄厉哀婉的叫声
雨水顺着枝干,带着落花的芬香
融进了泥土中。
掉落在地上的残花,像进行了一场战争以后
地上累起的层层尸体。落雨和春雷
一次又一次把颜色逐渐变白,不堪重负的
率先被泥土掩埋。
后来有人手提白袋,把剩下的残花
捡起来装在袋子里,把他们统一埋在树根下。
有的则被带到流水旁,打开袋子
一片一片地铺在河里,顺着河水向下。
后来纸幡在迷雾中升起,葬花的人
不知去向。枝桠冒出的新绿
一点一点地伸向天空。周围的野竹林
根系一点一点地伸向四周,状如
一张巨大的网,把迷雾裹挟。
点评:时间的流逝、往事还有记忆,都是诗人永恒的书写母题。诗中葬花的桥段让人想起林黛玉的悲剧。整首诗营造出了一种哀婉得近乎绝望的气氛。跳出诗歌本身来讲,有一点需要诗人考虑的是,时间”像“春天的花朵一样”被埋葬的时候,也就是“往事”被遗忘时候,大概并不会发出“叫声”。刻骨铭心的往事只有被记起时才会震起回响,而被遗忘过程,恰恰就是它变得哑陌的过程。
小云脚的山
赵永超
我喜欢小云脚的山
一对一对的
像少女饱满害羞溢出的部分
越看越挺拔得厉害
我会经常来
除了看你,也看云
这里的云朵
天空喂养的孩子
天天缠着你
点评:这首诗有着灵动的潜质。我不清楚诗人将山峦暗喻成少女的胸脯,是否跟“小云脚”这个地名(我猜它是一个地名)有关,毕竟“小云脚”三个字,难免让人想起古典闺秀的三寸金莲和她们娉娉袅袅的仪态。假如“喂养”是伟大的女性的胸脯的神圣权力,那么按照章法逻辑来讲,倒数第三行的“云朵”,这些被“喂养的孩子”,应该是被“小云脚的山”喂养的才对。
老 屋
青嬨
苦于没有抵御风霜的甜酒
隔着房门,黑夜提点月亮
故屋,是留守的迟暮老人
把我置身于坍塌的屋顶
和倾泻而进的雨水中
勾起恐惧的时候,让梦醒来
托一场梦,我回到童年的旧房子
垮塌的屋顶,荒草积水的天井
雨水渗透的土墙,台阶上的堂屋
早已失去,俯视天地的威严
旁边逐渐拔高的楼,新家
远去城市安家的后代,都把
划时代的句号,留给了老屋
生锈的锁,打不开的书柜门
漆黑装粮食的箱子,破旧的衣服
无不是把几十年的光阴,倒一些给我
而我,已经不能欢快的梭坡坡
不必借着月光,追赶铺垫未来的作业
昨天,我搂着孩子,在阳台的榻榻米
看着屋外的大雨,惊觉童年的雨水
再也淋不湿今天的自己,孩子的头顶
亦然不会过继过去的雨水
来完成一场,命运的磨砺
点评:这首诗在跨越时空的思绪中,流溢出朴素的恋旧情结,也从中生发出了相应的生命体验。诗人较为准确地地运用了“坍塌的屋顶”和“生锈的锁”等意象,不仅展现了时间的无情和岁月的侵蚀,反映了社会变迁和传统生活方式的消逝,也表达了对现代化进程中失去的东西的哀婉。
清晨的朋友圈
李正雄
夜场的人,多么不希望
天亮,送学的家长
惊慌中起床,深怕耽误孩子
上学,上班迟到
高速公路服务的同学
又发出某处交通事故
出行注意绕道而行
或推迟出行
还有很多人
默默的不出声
生怕别人看到,自己的
疼痛,害怕别人看到
哪些隐秘的原罪
点评:这是一首很清晰的诗,既有“夜场的人”对夜生活的不舍,也写出了夜生活与他们在天亮后需要承担的家庭责任以及社会责任之间的矛盾。诗人应该稍加留意的是,除了逗号以外,诗还可以靠分行、空格等方式来切割意义单元,让文本避免无意义的歧义和句法错误。
中国匣
李彬
薇薇安,新年快乐
你的裙子是我的领带
它们的褶皱和花边如此漂亮
光泽上带点红色油漆
引诱我们从人海中逃离,飘远。
我喜欢看那些绸缎温柔俯身
覆盖于你的眼眸深处
就像不会有人在高声喧哗里低语
我们彼此眉眼暗垂,双手紧握
默契地蹲守着你的秘密
等待夜色漫灌。
许多次,我尝试用掌心越过你的肩骨
人们往我俩身后褪去
我听不见任何声音,
只能感受到烟花和灯盏摇晃着
火光缓缓点燃你嘴唇的侧影。
你说困了,要走的那条窄道幽微
快要遮住眼鼻
睡眠适时把你变成一面孤独的山崖
悬挂在我的身旁。
我想起第一次见面,宴会厅的两端
也是这样长长的
狭小的路径从我的心脏攀爬出来
渴望翻山越岭。
“睡吧”,薇薇安
年年,岁岁,让我关上白天的匣子
猫头鹰不会来吵醒你。
点评:这是一首以气氛营造为追求的诗,全是都是情绪的弥漫。出于这种弥漫性,该诗的诗歌语言都很顺滑,甚至有时候不太克制。抒情主体以私密得近乎耳语的梦幻腔调,于“夜色漫灌”的情境里,于思绪的魅惑流动中,敞开了对“薇薇安”的抒情。诗行中隐隐跳动着某种纯洁的情欲,这一点极为吊诡,但细读之下也能够理解,因为抒情主体对抒情对象的呢喃都是以爱护和体谅为基调的。
数 据
罗方雄
最新的留守儿童数据下发
——118名,占全校总人数的37.34%
人均包保6—7人
在未启动易地扶贫搬迁和GDP狂飙的时期
相关数据更甚
无论增减,这都是乡村多年以来的常态
一如那千万年不动的群山
数据背后还有叹息
参与包保的5户人家,共13名儿童
其中:
离异1户,母亲改嫁他乡,父亲独自外出
失联1户,母亲出走后,3个孩子委托给伯父家照顾,父亲独自外出
单亲1户,母亲难产离世,父亲独自外出
留下的3个孩子中,最大的才8岁
看着天上圆了大半的月亮
再看看沉默在山间的各个小小村落
一阵狗吠后,灯火应激式闪烁
而中秋将至,他们当中的很多家庭
天井里的月亮,自打被天狗咬掉一口后
就再也没能还回来
点评:在社会现实面前,诗应该如何表达自我的在场与立场,是一个困扰了无数诗人的问题。甚至于,诗歌是否应该介入社会现实,能否介入社会现实,又能够在什么程度上介入社会现实,都是看似简单实则迷雾重重的问题。罗方雄的这首《数据》,是一次饱含伦理意识的写作尝试。诗歌末尾的月亮之喻,延续了有关思念的文学母题,但这一次,月亮不仅仅代表了文人的优雅情思,而且譬喻着众多留守儿童的孤独和贫苦家庭的困境。在这个层面上,这首《数据》认领了诗歌的悲悯心和责任感,尽管它在语言艺术表现上,还显得不够成熟。
得寸进尺
刘常德
一次次直在高速公路上驰骋
时不时我还是感到害怕——
害怕速度,会把我带到沟里
会让我错过出站口
会让我想停下的时候
不敢急刹。已很多年
精神和肉身,都无不深陷于
快的漩涡之中
难以自拔。不知不觉间
慢逐渐变成一种奢侈
潜移默化下
有很多东西都变得奢侈
近来,才总算顿悟——
没有红绿灯的高速公路
其实它并非
真的就没有红绿灯
点评:这是一首有关思考的诗,诗人从驾车在高速路上行驶的经验中悟出了“高速公路上并非真的就没有红绿灯”这个道理,那隐形的“红绿灯”似乎就是自己的习惯和心性。
忧一则新闻
小玖
最近归属河神如此多
雨水又如此少
河水清浅,清浅它柔和吗?
够不够装下决心
但:
太原的河不清浅
即使做梦,也不会梦到神仙
亲爱的,垂直落下
所以轻松吗?
但,打车出行时
医院咫尺
疗愈咫尺
人们等待救援
杨树在生长
此身的快乐
不论如何都要
站直,成为精灵
点评:小玖的这首诗在笃定的语气和稍显神经质的意绪上,都有某种“女性主义诗歌”的味道。在这首题为“忧一则新闻”的诗里,超越的和及物的共同在场,象征的和现实的悄然交融,它们相互构成起彼此的语义范畴,撑开彼此的诗意空间。
二零二四年九月八日夜的夜宵店
昌盛云
喝完崂山啤酒,喝青岛啤酒。
看见的人全部缩小,
只有桌子上的烧烤纹丝不动。
七零后的男人唱起山歌,
他的声音清脆,
没有夹杂一丝啤酒泡。
歌声未停,
他继续喝着青岛啤酒。
他醉酒的样子像极了耶胡达·阿米亥,
他写不出阿拉伯半岛一样富有的诗歌。
他只知道起风的时候,
空气很凉爽,
容易看见夜莺飞上梧桐树。
只有女人满怀仁慈,
吃着桌上的韭菜、豆腐、洋芋、小黄瓜。
在她们眼里,
我们是暂时从山上搬来的尸体,
看不清门,
分不清啤酒和茶水。
点评:《二零二四年九月八日夜的夜宵店》通过细腻的笔触,捕捉了一个夜晚中普通人的生活片段。从这首诗来看,诗人不但熟悉诗歌这个行当,也有比较成熟的写作经验。让人稍感不满的是,“仁慈”一词稍显空泛,而“尸体”一词又有些“隔”,这两处还可以继续打磨。
秋日记
梅云金
你的傍晚,是我的清晨
月落,即是日出
因为夜班不能睡觉,所以
所有的梦都是遗憾收场
白日的神游,总有工单和数据在行走
最热闹的,最轻松的,最遗憾的
都有报表在行走
欢笑的,痛苦的,泪目的
只能一忍再忍,把自己藏进
万人走过的僻静之处
我倒掉一碗春天,把一天撕成几个半截
却发现,只有上班和睡觉
占据整个季节
俯身行走
抬不起向下的头颅
还是不想承认
黑白颠倒,已向自己倾斜
逐渐微闭的眼眸,看不清楚
野草和山坡
黄昏来临,又一个清晨
点评:梅云金目前似乎过着一种节奏紧促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的生活。这一点,在这首诗里也有较为直接的表现,以至于我们可以俗套地把这首诗看作“打工诗”。诗人以夜班工作者的视角,通过对时间错位的描写,描绘了这一群人在城里是颠倒的生活节奏和孤独的内心情状。“倒掉一碗春天”应是一个极具阐释空间的比喻,其中至少包含了时间流逝的无奈和生活趣味的单调等等内涵。“又一个清晨”本是充满希望的词组,但放在这首诗的末尾,却给人带来了漫漫的压抑感和绝望。
甲辰七月二十九晚冰雹
芒原
远雷在乌云里闷响
亦在头顶上
这让我突然觉得
它像胸中藏着一座火山的人
捶着胸口叹气,捶着
胸口那些久而不决淤堵的岩浆哀嚎
这多少有些令人莫名的心惊
而闪电,正从高空撞出撕裂耀眼的火花
一明一灭,云层越压越低,像一只巨大的黑鸟
湿淋淋的,裹挟着凉风鼓胀的翅膀
压抑得如一粒霉了心的桔瓣
接着,豆粒般大小的冰雹滚下来
从稀疏到密集,从踮着脚尖到旋转的鼓面
它像干燥地上打滚的蚯蚓,更像我
儿时无情的弹弓投射向鸟窝
击沉了泰坦尼克号。于是
被紧紧包裹的小城,汽车一下就响起
警报器,水果店在拖动遮阳伞
拉下卷帘门,路人匆忙
人声焦急……这时
谁也不知道我在倾听他们
恍若倾听我那时幼小
而又黑暗的
罪行
点评:此诗用一系列夸张的比拟,借乌云、雷声、闪电等语词构建出一幅即将到来的风暴画面,展现出冰雹来临前的紧张气氛和冰雹本身的破坏力。视觉效果与心理效应的交响,传达出诗人内心深处受到的冲击和震荡。
评论:杨不寒,重庆奉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云南大文学博士、鲁迅文学院第43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著有长篇小说《满江红》,诗集《醉酒的司娘子》
书法插图作者:余贵林,云南昭通人。墨社、坤社社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云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云南省作协会员,云南省青书协理事。工作之外,生活之余,徒步人间,醉心书画文字,不求闻达,自娱人生。
本期编辑:梅云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