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撮人【第二十期】 | 清醒时,我们都到了谈酒色变的年纪

2022-08-17 23:08  

目录

1.盈江河/罗方雄

2.月挂柳梢/丁洪飞

3.抚仙湖/李正雄

4.二舅/昌盛云

5.雨与神灵/张泽阳

6.肩膀/温泉

7.乡间喝酒/芒原

8.韭菜坪/夏跃锦

9.老式窗帘冥想/小玖

10.澳门六月/王珊珊

11.人世的隐秘/赵永超

12.结局/洪发金

13.伤逝/梅云金

14.布鲁格的忧伤/彭然

15.回家/赵耘

插图/余贵林

1.盈江河
罗方雄

暴雨在森林边缘隐匿了踪迹
雨季的盈江河在盈江县境内依旧自如流淌
不常在河边走的人
经常遗忘一条河的存在
我尝试在地图上去探清它的来龙去脉

密密麻麻的地名渐次后退
起伏曲折的山脉越发显著
最终,它的干流源头被定位在
距旧城镇约58公里外的腾冲大蕨叶岭
那是神居住的高黎贡山南麓

而它奔赴的远方,是漫步盈江坝子后
一路南下进入缅甸
莽莽群山和热带雨林可以作证
那些没日没夜的东奔西突,只为让水融入水
让河流成就河流

当伊诺瓦底江不问圈子,不论派系
默声接纳她时,曾经的姓氏以及过往
注定要相忘于江湖。中南半岛上的稻花,椰树
月光下燃起幽光的卵石,笔杆草
河床上追逐星光的鱼群,都将沉淀在
河流简史的刹那

陆地的托举终究会告一段落,岩石的锋刃
再留不住一条决然的河
辽阔的印度洋是时间的收容所,河流的避难处
此刻,巨大的失落就要裹挟我随她而去了
这是一条河,不为人知的孤独

点评:这首诗的前面部分有不错的叙事节奏,这种节奏在作者宏大的视域和气息中推进。但诗歌的结尾一下暴露了作者的写作目的,诗歌是结尾的艺术,这首诗轻挑的结尾,使前面的叙述气息受到了损耗。诗歌的部分语言也有稚嫩的倾向,作者的语言自觉需要进一步提高。打破旧有的语言搭配系统,形成新的生成性重组语言,是现代诗很重要的意识。
2.月挂柳梢
丁洪飞

黑白两色,最多可以加点淡淡的灰
柳梢丛中长出一轮半月,还未成熟
视线拉近,柳叶锋利中带有柔情
把故乡切成两半。看得见的,挂在柳梢
看不见的,缓缓在天河中流淌
黑和白本没有界限,日和月交替
恍惚间,昏沉的世界多了少许灰色
让黑夜明亮,让半月隐匿在薄雾之中
透过柳枝,故乡的模样越发清晰
似乎就在半月上。一些楼房,灯灭灯起
每一片柳叶都住着挂念的人
总要巧合,比如月挂柳梢
思念像果子熟透,一阵微风,它坠落在地

点评:在思乡题材里面,这首诗的抒情气息和语感都还不错,在叙述转换中完成“哀歌”的流淌。但是也就仅此而已,现代诗的写作,需要在旧有的语言范式、抒情语调、模式化思维中进行挺进,能不能提供新的经验、思维,打破旧有的语言桎梏,是一种必备的诗歌意识。


3.抚仙湖
李正雄

雨水击落一座城堡
淹没在湖底

抗浪鱼,孤山一样的存在

青鱼阵的再现
惊起了无数的波浪
击碎了岸边的村庄和
将要建好的房屋
浪水浸润湖边树木,花草
湿地连成一片

站得更高,更远的酒店、民宿里
人们咕咚,咕咚吞下
许多的东西

夜,突然失声了

点评:诗歌的前面比较不错,作者在视觉中完成了诗性暗示,空间的转换和流动也是作者的思维变体,体现出不错的自由度。但是诗歌的语感稍弱,作者应该有意加强这方面的修炼,结尾也比较仓促,诗歌的阅读效力需要空间的延展和稳定的语言结构才能得以保证。
4.二舅
昌盛云

每一个黎明都用喉咙呻吟
很多事物,在他看来一文不值
松树林里的菌子,还有一只死亡边缘的蝉
他经常在一间酒店喝酒
不舍昼夜,对着窗户咳嗽
所有的梦都被他取消
——朦胧的洛泽河,青葱的乌蒙山
巫师和精灵听见他说的悄悄话
“——狐狸救我一命
我不能在黎明边缘徘徊”
有时,他对我,他有的雪人的新疾
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洋芋地里
寻找半夏

点评:诗歌的后面部分体现出作者不错的诗歌思维,巫师、精灵、狐狸形成同一系统的救赎隐喻体,“灵”与人有隐匿的身体性连接。诗歌中的语言对话,也一定程度激活了灵魂的神秘性。不过,诗歌的结尾还是需要再斟酌,部分形容词,也要进行祛魅,不要被其迷惑。

5.雨与神灵
张泽阳

清风携夏日走过,驱散云城
三伏天,老农学看天气预报
替枯萎的庄稼,预支一场大雨
皲裂的地表,无法挤出一滴眼泪
午夜风疾,他们因一道闪电欢呼
高喊:“老天爷,快来场雨吧!
暗哑的雨珠恍惚而过,没能
滋润草芥,老农坐在苹果树下
物哀,朝着头顶的乌云作揖
一整个夏天被燥热裹挟,老农
撕扯被烈日灼伤的皮肤,偶来一阵雨
盖住尘埃便匆匆散去,在绝境中
我们信奉神灵,虔诚地等待
雨水拯救渴死的人间

2022年7月23日凌晨

点评:这首诗总体比较不成熟,抒情节制已经是老生常谈的问题。当抒情失控、达到宣誓的地步,这种抒情在阅读经验比较成熟的读者眼中都是失效的,其蛊惑力和诗歌效力都会不足。
6.肩膀
温泉

凑到镜子前的时候
才发现它有些肿红
微微碰触,便有清晰的痛感传来
哦,就在昨天,是它扛回了北岭上的
一株倒下的杉木
父亲的斧子在院坝里挥了一个下午
才将它劈成柴禾,然后又整齐地码于檐下
——那是一堆温暖的积蓄
将替我在漂泊的日子,静静地守住故乡和父亲的晚年
但是仅仅一夜
我居然就忘记了它们走出山林的过程
忘记了一些皮肉和骨头
曾经因此而担负过的某种沉重
——这似乎不足为奇,但又好像不应得到原谅
疼痛只是反刍的一种。庸常的日子里
那根粗壮的木头的魂,仿佛一直没有卸下
甚至还有更多的东西压在上面
实在却又无形
而我们也不过是在习惯之中
学会了从容地接纳,或者麻木

点评:温暖的积蓄、漂泊、皮肉、骨头、沉重、疼痛、魂、麻木等等语言,作者应该思考一下如何跳脱这些固化、重复的语言。这种语言重复仍然会让诗歌的抒情失效,对于世俗经验的书写,作者应该尝试超越日常的生活经验,使自己的诗歌具有某种超越性。

7.乡间喝酒
芒原

父亲的高寿,每一年的
这一天,我都会回到洒渔河
和大哥、姐夫、表哥他们坐在一起喝酒
清醒时,我们都到了谈酒色变的年纪
可表哥的一时兴起,和再三劝诱,让二姐夫
从喝一口到喝一杯。渐渐,在酒精的作用下
他们已经把多年来捆紧的荨麻,慢慢放松
跑出来的,全是哪家的老人又过世了
哪家的儿子又考取某大学了,甚至,说到农药
化肥,干旱,疫情,家长里短……
不知谁说,“你不干警察,怎么跑去文联了?”
七嘴八舌。“写诗有什么出息?”
“写诗还能像李白一样,让杨贵妃提鞋?”
酒话越扯越远,我也说不出,自己是为什么
在一旁看着他们对我落井下石的大姐
不无生气地说:“吃了酒,人人都是李白。”
她的突的介入,突然救场,让在座的
都哈哈大笑起来,也让我感受到,像小时候
我们一群人挤在社长家看电视
紧挨着的身体,传递着
彼此的温度

点评:对于世俗场面的戏谑与隐藏其中的温暖和蔑视,这首诗的转换不算成功。作者应该对世俗场景的对话进行灵动的转换,不然世俗口语和诗歌语言之间的天然错位和鸿沟就会被凸显,诗歌的语感也会部分流失。
8.韭菜坪
夏跃锦

高原上的夏季风,聚拢又吹散
风中的群山,仰头闭眼
在光影裸露骨骸
一副坚硬的躯壳,在风声中
传出锈迹摩擦的疼痛尖叫
而阳光是季节奉承的信仰
唯有衰老的流水可以侍奉群山的神灵
花朵渺小,山脉扭曲着身体
无限靠近天空
在每一朵花撑开臂膀之前
风都会替它们拭去孕痛的泪
在花蕾打开所有秘密之前
每一个赏花的人,都是它们心中的魔鬼
在没有接纳赞美之前
它们都还是保持一朵花原始的气息
只要不伸手去捏住它们的喉咙
掐断它们柔软的脖颈
每一朵花,都举着小小的王冠
献给群山,献给大地
献给辽阔的天空和草原
如果,在一匹野马的背上采摘花朵
那绿色的鬃毛就会在流水中站立起来
指着湛蓝的天空
命令它交出世间所有的秘密

点评:骨骸、疼痛尖叫、信仰、神灵、孕痛的泪、赞美、掐断脖颈、王冠、大地、群山、天空、世间等等语言,作者应该警示对空洞、乏味的大词的迷恋,这种大词的有隐藏的喊口号特质,导致诗歌缺乏触感。不过,诗歌的结尾颇为灵动,想象力的新奇保证了作者有效地抵达了物象变体。

9.老式窗帘冥想


小玖

手电筒握在右手上,白雾滑出岸边,
这是脱离时间的另一个世界成型时期。
浮冰流动在两米宽的路径,那飞了一地的
碎片,恰好透视着岸上植物的生长状态。
雪松紧皱的细叶,正被人们忘记:
除了能让最大的风从容地携带冰雪,
它不被瞧见在一片林间所裸露的个体,
正在切换着角度寻找风暴的双眼。
呼出针脚吧——当情绪可以从冰里拔出,
它想飞出悬窗,它要走遍全身,
布面延伸的细节可以抽出一个片段
缝纫机声下,卖菜的人交换几张报纸。
等一人醒来,她不会直言爱的事物,
那时月色会吃掉所有漂流的余热。

   点评:这是一首完全的想象之诗,诗中充满了各种应接不暇的视角和思维转变,作者的语感比较不错,其语言自觉也比较高。但是意象的填充不能失控,意象连接和思维形成冥想式的狂欢,过度的空间闭塞和碎片会导致诗歌的气息不够稳定,其诗歌场域也就难以形成。 
10.澳门六月
王珊珊

岸边,黑脸琵鹭飞了千百年
飞到澳门,甘愿
成为红树林的一部分
白鹭也来到澳门
栖息成一只只椰子

斑驳的云,风掀开黛色
栏杆露出木质纹理
玫红色三角梅和我一起
顺着水面涟漪走
乌云倾斜过来,压于靛蓝西式屋顶

月亮和星星都躲起来的夜晚
穹顶细微变幻着
肉眼不可见
但每一只光源,都能在水中
找到它自己的影子

风不动的时候
天地就静了
湖面以沉默对抗诋毁
蚊虫急着叫来夏天
给水边的蛙鸣制造浪漫

点评:整首诗中,诗歌的第一节写得较为不错。作者有很多地方的语言自觉不太够,例如最后一节,“蚊虫急着叫来夏天,给水边的蛙鸣制造浪漫”,这种语言属于学徒期的语言,其拟人的使用比较粗显。作者应该加强对于隐喻、转喻,以及语言生成性重组的训练,提高诗歌写作的难度。


11.人世的隐秘
赵永超

万物都含神谕
稻花、金桂、玫瑰、蔷薇
也许,它们是人心的另一番模样
望到的梅、画下的饼。爬不上的高楼,还不清的债台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看
葡萄酒从夕阳里偷来的黄昏,挂杯。但
给人警示

点评:作者虽然一定程度上体悟到万物被遮蔽的“灵”,但是比较肤浅和生活化。这首诗几乎都在生活经验指导下完成,或许作者应该加强对世俗的洞察和沉思能力,感悟物象深层结构所带来的隐喻魅力。
12.结局
洪发金

想一想她此刻冰冷的眼睛
看一看她那坚定的语气
我知道,没有可能了
我不敢去探索一个女人的心
但我清楚我自己
我没有在兵荒马乱里逃走
我是一个上了死线的士兵
当然不会成为爱情的幸存者
如果有人要去猜测一个人的心
我劝他放弃吧
永远是猜不透的
也不要去回忆,不要去温存
向前吧!去憧憬未来
我曾放弃过星星和月亮
星星是美的,月亮也是
但我偏偏爱上了太阳
放弃吧!不
太阳是其他任何行星都代替不了的
等待吧!不
太阳的光永远都是最耀眼的
但我不敢,不能去直视了
更无法去拥抱着她
太阳不是我的,她要为地球发光
我怎么能痴心喜欢呢?
听,是谁的心在为此加快
我不希望这会是我的
结束吧!把所有都忘记
人间温暖,去关注温度吧
昭通是晴天、巧家在急剧降温、永善没有
结束吧!把所有都忘记
等春天来了,就去放逐爱情
别再想她的眼睛
你看她,多像乌蒙高原的气候啊!

点评:这是一首学徒期的诗歌,作者应该加强对现代诗的认识以及语言自觉。虽然作者对于感情的认识挺可爱,但是或许作者应该学会抒情节制和含混哦。

13.伤逝


云金


在凤凰山下的半夜,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一位北方的烈士在一场大火中逝去
二十年来,命途多舛,一个人孤零零来
一个人孤零零走
夏无秋菊,我想摘一朵向日葵花给你
向日花开,粒粒饱满,风雨中还能向天含笑
这辈子,你太苦了,在山西方山
你若不能看一眼故土,那么就安心睡一觉
下辈子,做自己保护过的人民

点评:这是一首比较不成熟的诗歌。作者挺可爱,但是在书写此类题材的时候,要避免语言宣誓和单一的书写啊。


14.布鲁格的忧伤
彭然

一天我们相约去看日出,太阳
从云层中出来的时候,布鲁格说
他思念他的母亲。布鲁格的母亲
活得好好的,今天早上,他的母亲还让我们
就在布鲁格家吃早餐。很奇怪的是
当布鲁格说出他思念母亲的时候
我们也思念起了我们的母亲。
放心,布鲁格,你看今天的朝阳
像一个巨大的烙饼,我们的家庭一定会变得幸福
布鲁格,你看太阳照在我们身上
我们像不像一座小小的金色雪山
我们的母亲在家中,一定会得到父亲的庇佑。

点评:这首诗的语感和抒情节奏比较不错,稳定、真诚、性灵,良好的语言节奏会引领我们更好抵达“哀歌”。彭然这首诗让我觉得,即使题材陈旧,如果你的语言足够成熟,足够抵达抒情语境,仍然可以写出不错的诗歌。
15.回家
赵耘

一路绿色。陪你
连同一路的雨和星光
这些行程,早已经安排
存在命途中,一生都有老虎追杀
只有你,从身体的旅行箱
不停地取出温暖
衣物一样,一件件递到心上
已经风尘仆仆了
快乐多于疲惫
你是谁呢?我没看见你
在路边的花瓣上
一滴清澈的水
击打在回家的蚂蚁身上
而黑暗的世界发出令人担忧的秋天的声音。

壬寅年•秋

点评:这首诗的结尾不错,颇有灵敏度,也拥有语言在不同系统维度所带来的空间复合,这种感受具有定义式的启迪性。不过,诗歌的其他部分意象也有重复的倾向,诗歌的抒情基点也缺乏稳定的依靠,有强说愁的嫌疑。
特邀点评嘉宾


赵茂宇,1996年生,云南昭通镇雄人。云南师范大学现当代文学在读研究生。



一小撮人
一小撮写诗的人。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