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殷玉芬,1944年出生于江苏常州,1963年嫁到当时的鸬鸟乡后畈村。之后当过9年的生产队妇女队长,搞过“血防”工作。大概是在1978年之后,也就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过后,我在鸬鸟羊毛衫厂先后担任过缝工组长、车间主任,1985年8月起担任厂长。1986年12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于1988年1月起任厂党支部书记。从那时起,我一身担两职,既是鸬鸟羊毛衫厂的厂长,又是厂党支部书记。
在我担任厂长之前,鸬鸟羊毛衫厂是一个亏损20多万元的企业,当时人心涣散,濒临倒闭。我接手了这么个“烂摊子”,可谓是“临危”上任。其实,说我担任厂长,还不是说承包鸬鸟羊毛衫厂。承包,准确地说应是“承包经营管理”,是指厂里与我订立承包经营合同,将厂里的“经营管理权“全部或部分在一定期限内交给我,由我对厂进行经营管理,并承担经营风险及获取厂收益。也就是在我承包期间,不但要扭亏转盈,而且在盈利上要完成一定的指标,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自负盈亏,所以压力蛮大。但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有小学文化程度,是一个农村妇女,能否担当起这个重任,心中也无数,只有“摸着石头过河”,也就是俗话所说,“萝卜吃一段剥一段”。不过我笨人笨想,晓得要办好企业,一要讲信誉,信誉是企业的立身之本;二要重质量,质量是产品最好的推销员;三要靠节俭,节俭才能使企业的家底积少成多,越积越厚,才能稳步发展。
记得我刚担任厂长时,有人问我:“能不能造点有气派的厂房?”对于厂房建设,我的想法恰恰和他们不同,而且心中也自有一杆秤:应该先生产、后生活,当务之急,是把生产搞上去,企业刚刚起步,不宜盲目地盖三层楼、四层楼。我们的厂房虽说是旧的,但至少还可以用10多年,现在把钱用在刀刃上,用于发展再生产,等若干年后,家底厚实了再造也不迟。如果现在“打肿脸孔充胖子”,拼出老命要气派、要体面,那企业不亏虚才怪呢!那时正好党中央、国务院号召压缩基建膨胀,国务院带头停建、缓建一批楼、堂、馆、所。我认为中央这个头带得好。
在整个办厂过程中,我深刻体会到,信誉比什么都重要,认为信誉是一种承诺,更是一种责任。生意之道,在于共赢,才能合作于长远,共同发展。我视信誉为生意宗旨,做人的原则。那时我们没有因为少数量而让客户投诉,也没有因为质量差而让客户不满,更没有因为客户款到货未发而让客户上诉。我们能做到的是,给充足的数量,给满足的货,给满意的服务。比如,有一家与我们长期的挂钩单位——上海针织批发公司,与他们合作不是一年,而是几年。为啥能够做到长期合作呢?原因很简单,就是我们讲信誉,重质量,所以深得他们的信任。自1985年至1988年,我们的产品无一件积压,而所生产的羊毛衫,在上海市场独占鳖头。所以我还认为,信誉是立足社会的通行证,信誉就是创建事业的基础,信誉就是内心安宁的保证,信誉就是开启情感的钥匙。
企业要生存、发展,管理也是不可忽视的重要一环。当时我在内部管理上实行定额管理,多劳多得,那时职工得资金,少则100多元,多则200多元。当然有些职工不太理解,有的甚至曲解。记得1987年年底,有一位驾驶员拿着交通管理站的文件来找我,要求领350元安全奖。我不同意,明确而耐心地告诉他:“要开一年车才能拿350元,你只开了8个月,不能拿这个数。”当时那驾驶员有点想不通,朝着我拍桌子;“你那么精巴干啥?钱又不是你个人的。“我心平气和地和他说:“正因为不是我个人的,才不能马马虎虎。我是当家人,应该为这个家的所有人着想,既不能让不该得便宜的人占便宜,也不能让不该吃亏的人吃亏,这是我这个当家人的职责啊!”这位爆性子的驾驶员听我讲了之后,觉得蛮有道理,态度有了转变,而且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同样,要办好企业,节约也蛮重要。我们平时说开源节流,就是在发展生产、创利的同时,要减少浪费。你说东也勿节约,西也勿节约,赚钱还是用钱快,赚多少用多少,一爿厂还弄得好?这里我举个例子给你们听听,有一次,我带两位女同事去首都北京洽谈生意,在北京住了一星期,住的是最便宜的旅馆,两位女同事劝我:“殷厂长,我们难得来北京一次,房间就住得高级一点。”我对她们说:“我们是来谈业务的,不是来享受的,出门在外,应该将就点。”去跟客户谈生意,她俩建议我坐出租汽车去,说搞得气派点,别让人家小看我们,说我们是小家子。我却摇摇头说:“坐公共汽车不是很方便吗?为啥一定要破费讲派头呢?我们靠的是信誉和质量,不是靠派头!”结果,我们硬是挤公共汽车去谈业务。一星期后,生意谈妥了,她俩又说:“难得来北京一次,我们好好游览一下首都的名胜古迹,人家外国人都赶来北京游览呢!”但我急着要启程去新疆谈第二桩业务,没有时间再去闲逛,就对她们说:“北京是在我们自己国土上,今后的机会肯定多得很,等我们厂兴旺以后,组织全厂职工来观光,那时再痛痛快快地看个够。”不过,我也很理解她们,没有到过北京的人,总想到天安门去看看。所以离开北京那天,我特地带她们去了天安门广场,瞻仰了人民英雄纪念碑和毛主席纪念堂,参观了北京故宫。之后和她们匆匆去了新疆。
▲鸬鸟镇
我做事铁面无私,公事公办,从不掺杂私事。我二女儿在我厂里上班,有一回,几个同学来找她,托买以优惠价羊毛衫,数量不多,一人一件。我女儿想想她们都是自己的同窗好友,就应承了下来,来找我,想想这种事情蛮简单,只要我批个条子就可以办好;还满怀信心地以为我一向疼爱她的,一定会给她这个面子,可她哪里知道,我会如此“绝情”,我对女儿说:“羊毛衫是厂里集体的财产,我虽然是厂长,但只是代表全厂职工行使管理的权力,没有拿它做人情的权力,不能开这个口子。”最后,任凭她怎么说,我还是不肯批条子,害得她在同学面前失了面子。这种事情说出来,可能大家还都不相信呢!
还有,记得一次有两位同志来采访,我邀他们去家做客。我家住在西苕溪对岸,泥木结构的三间矮楼房,地坪潮湿,光线阴暗,空气沉闷,楼板摇摇晃晃,外头人走在上面还真有点提心吊胆,我们自己觉得也不过如此。房间里除了一只电扇,一台老掉牙的收音机,没有其他像样的家具。两位同志看了之后,疑惑不解,想我负担重还是收入少。其实,当时我家经济状况还是可以的,全家一共5个人,除我之外,丈夫是全县文明村——后畈村的党支部书记,大女儿是余杭县妇联法律顾问组的干部,二女儿不用说在自己厂里担任技术员,儿子在鸬鸟电器厂工作。这样的五口之家,上无老,下无小,清清爽爽,按人均月工资150元计算,一个月就有750元,一年就有9000元,加上奖金,收入超过万元。我们后畈村又是有名的“竹乡”,一年到头,我们5个人的毛竹收入就有5000多元。当时家里一年收入少说说也有1.5万元,也还可以吧。不过,看看当时我村里都是新房子,三层楼也有好几幢,像我家的房屋在周围新式洋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寒酸。
我每月总有10多天出差在外,而每月的工资常常贴进去不够,还得要从家里拿。1987年度的“承包奖”,按原订合同可得奖金14388元,在我再三推辞之后只拿了3000多元,连个零头也不到,白白让掉1万多元。
有人说我在做这种“让钱”“贴钱”“赔钱”的傻事,难怪家里怎么也富不起来。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想,作为一个企业当家人,靠百分之百的遵守信用,靠以理服人,靠勤俭节约,一心为公,对个人的得失毫不计较,对集体的利益分文必争,兢兢业业,才能把这个有几百号人的“大家庭”,操持得越来越兴旺,越来越文明。
自从我担任了厂长后,鸬鸟羊毛衫厂起死回生。记得1987年厂里总产值200万元,利润24万元。我任厂长的1988年1至4月份,仅仅4个月就创造利润11.5万元,全年创利润34万元,比1987年增长10万元。1988年,厂里职工已达到300人。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几十年过去了,那时40几岁的我,现在已经古稀之年。回忆在鸬鸟羊毛衫厂的日子,真是感慨万千,那时踏踏实实工作,凭自己的钻劲和智慧,凭自己的远见和觉悟,全心全意地经营企业,虽说没有功劳,倒也有苦劳,做了一点成绩,现在想想还是感到蛮欣慰的。(口述:殷玉芬 记录:高长虹 建德)
《余杭丝绸轻纺业口述史》
往期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