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州县衙役的革命功勋
——熊飞骏
汉人告别见官磕头爷们留猪尾巴长辫子的恶心岁月,孙逸仙领导的革命党功不可没。
只要是中国人,对孙逸仙打倒皇权走向共和的功勋没有争议。
没有几个人知道,晚清的基层衙役也是共和革命的主要推手。
晚清民间实行精英自治,官僚政治只到县一级。
基层衙役就是州县衙役。
革命党能够做大做强,州县衙役功不可没。他们以自己特有的腐败方式,把有能量有情怀的英才推到革命党那一边,使越来越多的底层民众渴望改朝换代。
孙逸仙创建反清团队兴中会时,成员主要是社会边缘人士,黑社会成员,码头工人、人力车夫是兴中会的人才标签,文盲率99%。
这等级别的乌合之众别说成不了大事,连闹个想象的动静秀秀存在感都力不众心。
兴中会成立后的十年,“人才荒”是孙逸仙团队的最大短板。
因为人才奇缺,孙逸仙连义和团乱华,紫禁城沦陷那样的天赐良机也没能力抓住,仓促发动的惠州起义沦为另一个大笑话。
“人才荒”是孙逸仙的革命党无法靠自己解开的结。
没有人才的智慧,革命党也无法在主流社会找到存在感。
1905年同盟会成立后,和珅与州县衙役帮孙逸仙解开了这个结,既为革命党输送了急需的人才,又使革命党在主流社会找到了存在感。
义和团被慈禧政权当成“嚼过的口香糖”呸入泥土后,在张之洞、李鸿章、袁世凯等汉族务实官宦的推动下,大清国终于启动了拖延已久的“现代化”政治变革,朝野人才享有一定的议政自由。
革命党最害怕大清国借政治变革华丽转身,他们希望大清政权不可救药腐败下去,如果能大白天一丝不挂在大街上玩裸奔那就更好,那样孙逸仙才有接盘的希望。
五大臣启程前往西洋求取变革真经时,革命党有如末日来临,不顾一切在五大臣的专列上引爆了炸弹。
当慈禧政权的政治变革走向深水区时,革命党的影响与时俱退。体量不大的块头又分裂为互相攻讦的几个山头,每个山头打横炮都显得很内行。
孙逸仙对国内的革命风景彻底绝望,无奈之下再度远涉重洋去寻求外援。
海外同志哥对孙逸仙也有一肚子不满,不但没筹到再干一票的启动资金,连自己的生活费也无人肯买单。
胸怀建国大业的孙逸仙生平第一次为下一顿饭发愁,为了吃饱肚子前往一家中餐馆洗盘子。
1908年老佛爷永垂不朽后,载摄政总揽帝国大局。
载摄政这人很有理想,立志要在自己手中恢复满人雄风,把“新政”时期下放到汉人手中的权利夺回来。
如果仅仅是有想法也能江山照旧转,载摄政还是个说到做到的实干家,把自己的想法当成了大政方针。
不怕阿斗不管事,就怕阿斗有理想。
载摄政的理想给大清国带来了灾难。
在载摄政的努力下,穷途末路的革命党绝处逢生。
载摄政执政的核心理念是“收权”和“满进汉退”,说白了就是复辟太平天国前“唯满独尊”的时代。
“复辟”的第一步是对汉人噤声,不准汉人非议朝政,不得拿官老爷的腐败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清小老白姓有一个特点:在官老爷那里受再大的委屈,也不敢当面说半个不字;回到亲友圈则满口赃话骂官,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噤声政令下达后,负责维持社会治安的衙役除了抓坏人外,还要负责监督汉人的街谈巷议,把妄言满人半个不字的汉民绳之以法。
象噤声这类自由裁量权相当大的司法职责,省、京两级高级衙役因为拥有一定的君国责任心,有较多知情权和较高政策水平,还不容易弄出天怒人怨的负面效应;可到了州县一级衙役,执法效果却是极大损害帝国形象,把越来越多依赖帝国的汉人逼向帝国的对立面。
多数州县衙役虽然口上高喊忠君爱国,内心并无丝毫君国情操,当差就为一个“财”字,以权谋私掏帝国墙基是主要职务动力。
很多州县衙役担负起对汉人噤声的新职责后,很快就发现了一条创收丰厚的生财之道。
发现某个汉人言语不当,就上门恐吓,给对方安上一个“叛逆反皇帝”的大罪。
没见过世面的小民百姓都知道,叛逆反皇帝是要砍头甚至满门抄斩的。
面对如此大罪,自然求衙役手下留情。
要想衙役手下留情就得给钱献色。
衙役因此尝到了大甜头。
“叛逆反皇上”大罪是平民百姓最忌讳的,谁犯了就会立马成过街老鼠,任谁也害怕被犯这罪的主给诛连上;和前三十年的“反革命”有得一拼。
所以妄言者虽然吃了大亏,都不敢把这事张扬出去,连亲友也不敢吐露半个字。衙役敲诈勒索不用担心告发,拿钱很安全。
衙役食髓知味后,贪贿胃口也与时俱进。
管不住嘴者毕竟不多,没几下汉人就谨言慎行道路以目了。
衙役的贪贿胃口却不会消停,不会因为没有“敌情”就自动合上。
没有人敢妄言,给老实人的家长里短强加一个“叛逆言论”不就财路大开了?
如某人抱怨了一句:“佛祖吓了眼,好人没好报”,衙役强加一个影射辱骂慈禧太后那可是百口莫辩,因为“老佛爷”是慈禧的专有名词。
于是越来越多的汉人给背上了“叛逆”嫌疑。
“叛逆”罪是终生都洗不脱的,犯上此罪的主,除了改朝换代永远贱民一条。
那些被衙役“关照”过的汉人,和他们的家人,潜意识自然渴望改朝换代。
为了广开财路,州县衙役在汉民亲友圈培养了一批情报员,负责收集并汇报亲友的不当言论。
有“叛逆”嫌疑的汉民加速度批量出产,渴望改朝换代的汉民群体像滚雪球一样壮大。
如此庞大的群体,就算没勇气投身革命,也绝不会站到满清那一边当反革命。
本来被主流社会高度妖魔化的革命党,自此有了坚实的群众基础。
没有人才带路,再深厚的群众基础也是乌合之众。
州县衙役不只是夯实了革命党的群众基础,还源源不断把帝国人才逼反到革命党那一边。
下面一个故事很能说明问题:
孙逸仙创建兴中会的那一年,某山区县乡试中出了一名举人。
那是山区县有史以来唯一的举人。
举人除了金榜题名光耀乡里外,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在晚清文化界有很大名气。
举人是一个有情怀的才子,以济世安民普济苍生为己任,常撰文批评时政,呼吁满汉平等,取消满人特权,改善汉人待遇。
举人因此被朝庭视为敏感人物,列入州官的“关照”名单。
因为举人名气大又无恶意,虽批评朝政但赤心爱国,进士出身的州官对他的“关照”很讲究技术含量,一方面好言劝勉;一方面照顾好举人的生活感化之,处处维护举人的尊严。
州官毕竟读书破万卷,明白对举子的关照,必须把“帝国形象”放在第一位,切不可草莽任事伤害帝国形象。
早就置生死于度外的举人虽然贱命一条,但对他的“关照”手段关系到帝国形象。
在进士州官的关照下,举子的文字锋芒收敛了很多。
戊戌变法那一年,举子进了一趟京城,在菜市口亲眼目睹围观的民众,把烂菜叶潮水样砸向囚车里的谭公子,精神受到了莫大的刺伤。
那些围观的民众几乎都是汉人!
举人怎么也无法理解这样的汉人!
谭公子身为省长的儿子,如果不是为了汉人过得好一点铁肩担道义,一定比你们这些投烂菜叶的观众风光千倍。
为这样的民众舍身取义值吗?
回山区县后,举人抛下了那支批评时政的笔,赋诗击剑过起了自娱自乐小日子;偶尔也帮乡亲们代写对联、书信、状词。
载摄政乾纲独断那一年,举人家出了一件小事。
举人定居的那条街坊来了一个坊长,负责街坊的公共卫生和形象管理。
坊长常利用职权侵占居户门前的空地,高价出租给商贩谋取私利。
有天举人妻子的哥哥来探亲,要在妹夫家住上几天。
大舅子是拉人力车的,把黄包车停在举人家门口。
第二天来了一个衙役,命令举人把黄包车拉走,街上不能停车。
举人一脸的诧异:我家门口历来就是我的地我做主,想让谁停车就让谁停,你管得了吗?再说你一个衙役是管抓犯人的,怎么管起这事来了?这是你的职责吗?
举人哪里知道,坊长和衙役串通一气,拉衙役这身虎皮作大旗,来侵夺他人空间谋取不正当利益。
举人虽然投笔养性,但傲骨还在,把衙役的命令当个屁,说不动就不动!
衙役只好怒气冲冲走人,在背后丢下一长串狠话。
过了几天,举人家门口一下来了三个衙役,上次那位领头。
衙役挥舞着一张纸厉声喝问举人:“这首诗是你写的吗?”
举人低头看那张纸,上面写着两行字: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
举人对衙役点了点头。
衙役当着街坊邻里的面,对着举人大声咆哮:“你好大的狗胆,敢讽刺我大清没有文化还故作斯文?抓起来!”
举人在县衙被衙役盘查了大半天,虽然没有动刑,但饱受了平生从没有过的侮辱。
举人回家后,街坊邻里避之如洪水猛兽。
举人找县太爷告状,可衙役是县太爷任命的,平时也收受了衙役的不少好处,自然站在衙役那一边。
举人找州官告状,可州官已经换了人。新州官是载摄政上位后花钱买来的,没听说过举人的名字,自然也站在县官和衙役那一边,对举人的诉求厉声喝斥。
那时如果有今天的网络,就不会有进一步的悲剧。举人只需把衙役的胡作非为发到网上去,那些与衙役没直接利害关系的省官、京官们,看到举人的诉词也许会过问此事,让衙役吃不了兜着走。
大清的省官、京官可都是科班出身。
举人从州府回来后,衙役又找上门来,高声喝斥举人“只许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否则当心你的皮!”
第二天,举人抛家弃子出走了,从山区县彻底消失了。
消息灵通的人士说:举人投奔革命党去了,在孙文旗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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