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飞骏:罗马帝国衰亡于“好心办坏事”

文摘   2024-09-18 06:59   湖北  


罗马帝国衰亡于“好心办坏事”

——熊飞骏

 


罗马的衰亡,告别共和走向帝制是种子;两个帝王的“好心办坏事”,则给罗马的覆亡踢进了决定性的一球。

 

打开帝制“潘朵拉魔盒”的凯撒,“好心”的比重也大于“私利”。

公元前一世纪,罗马共和国步入了自己发展的瓶颈,面临着两大威胁共和国根基的问题:一是元老院的“千年老妖”们,越来越多漠视或放弃“国家责任义务”,转向谋求个人“私利”;二是一家独大丧失危机意识,不劳而获的普遍性福利,导致全民精神颓废。无处不在的暴食、纵欲、乱伦和低俗娱乐,加速度蚕食掉公民的进取精神。

 

罗马元老院相当于今天欧美的议会,议员是终身制,到了公元前一世纪充斥了太多的“千年老妖”。今天美利坚参众两院,议员可以无限期连选连任,“千年老妖”现象也与时俱进。

 

人民群众投票选举,“脸熟”是一个很大的“加分”项。议员岗位上混久了的人,只要没有太大的恶行,在危机意识淡漠的太平盛世,多数民众仍倾向投他一票。那些货真价实的民选国家,“元首任期制”之所以成为必要,“脸熟加分”就是主要原因之一。

 

说句题外话,罗马的议员是不领工资的,不但不领工资,还要主动献出自己的很多财产用于公共服务。罗马的很多公共工程就来自议员和政要的捐款。除议员外,罗马的文职官员也都“不领工资”,拿“不领工资”来狂热歌颂国家政要,都是政治白痴没有例外。

 

凯撒文武双全,货真价实的“一代天骄”,从能力到责任心都是当之无愧的罗马第一。他倾毕生之力把共和国推向帝制,主要心理动因也是为了“让罗马再次伟大”,而不是谋求个人特权。他的错误不是心肠不好,而是病急乱投医,招来大蛇对付头发里的虱子。

 

罗马皇帝与东方君主完全是两回事,前者是“第一公民”,承担的责任义务远大于个人特权,上任还必须经过元老院的“认证”;后者各位懂的。

为了履行好超越所有罗马公民的责任义务,就必须付予皇帝独断专行的巨大权力。无有效制约的权力是一剂肉体之躯很难抗拒的猛烈毒药,毒性远胜砒霜海洛英。自制力超强的凯撒认为自己能做到不滥权不渎职,不等于随后的皇帝也能战胜权力的猛烈毒性。罗马的皇帝很多,公元260—476年就出了30多个皇帝,真正能够较好履行“第一公民”职责的,只有奥古斯都、五贤帝(涅尔瓦、图拉真、哈德良、安敦尼.庇护、马可.奥勒留),暴君昏君占多数。

 

罗马帝国在公元260年就已陷入无解的全面危机名存实亡,能继续在风雨飘摇中苟延残喘两个多世纪,主要是罗马家业太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第一公民”再昏暴,也出不了东方帝王那样的“败家天才”,“胡亥式天才”一个也没有。

 

把罗马帝国推向名存实亡的两任皇帝,是塞维鲁和他的儿子卡拉卡拉。这两位不是昏君也算不上暴君,给帝国套上覆亡的套索都是“好心办坏事”。

 

罗马帝国的覆亡是“武人专政”造成的,后期的皇帝绝大多数都是武人拥立的,帝位争夺失败者也多死于武人的刀剑。塞维鲁则是“武人专政”的始作甬者,此前军人拥立皇帝只是偶然现象,自他以后皇帝由军人拥立就成为少有例外的必然。

塞维鲁是多瑙河军区司令员,他的皇位也是军人下属拥立的。为了回报他的军人兄弟,也为了改善保家卫国的军人待遇,塞维鲁上任后通过一项福利军人的法律,允许在职军人结婚成家。

 

马略军事改革后,罗马军队主力由不领报酬的民兵转为领取军饷的志愿兵。军团兵由罗马公民组成,服役期20年,退役后有一笔足以安家落户的退役金;辅助兵由行省人组成,股役期25年,退役后自动获取可以继承的罗马公民身份。无论是军团兵还是辅助兵,都不得结婚成家。提前退役的军人,除特殊情况外没有退役金。

罗马军人17岁服役,37岁退役,成家立业正当年。

罗马军团的驻地设施先进,吸引来很多平民在周边定居,逐步发展成一座功能齐全的城市。欧洲今天的很多城市、首都(伦敦、维也纳、布达佩斯、贝尔格来德),两千年前都是罗马军团驻地。现役军人和周边女士暗通款曲甚至恋爱生子的有很多,但无论爱、生到什么程度,只能处于“地下”状态,不能公开结婚成家,更不能公开做爸爸。此举既为了确保军队的战斗力,也为了防范军人沦为固化的特权集团。

一个男人总是要结婚成家生孩子的,否则白来人世走一趟。绝大多数军人,在服役期满后,都会迫不及待离开部队,揣着一大笔退役金去成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过自己的小日子。塞维鲁允许现役军人结婚成家的敕令颁布后,很多军人就与军团驻地周边的女子结婚成家。因为军人的待遇优厚稳定,又多年远离对外战争,军职就成为多数军人最理想的归宿。结婚成家的军人服役到期后,多数就不愿意离开军队而选择继续服役,自愿退役回家拿起锄头修地球者只占少数。此举的负面影响很大:一是军队老龄化战斗力下降;二是军队为了保护和拓展自己的特权,依仗手中刀剑拥立皇帝,玩武人专政的热情就成倍增长。自那以后,罗马皇帝几乎都是军队拥立的,只有个别例外。

 

卡拉卡拉皇帝在位时,为了推进帝国的平等事业,把“罗马公民权”推广到帝国全境。生活在帝国全境内所有成年人,包括意大利半岛以外的所有行省居民,都拥有“罗马公民权”,真正实现罗马帝国人人平等。

卡拉卡拉敕令颁布以前,只有生活在亚平宁半岛的意大利人和行省上流社会拥有罗马公民权,比例不到全体国民的五分之一。

 

这个在今天看来感天动地的伟大事业,最后沦为罗马衰亡的主推手之一。

卡拉卡拉敕令的两大负面效应:一是极大削弱了罗马人的进取精神;二是催毁了帝国的财政根基。

罗马的行省,都是被罗马征服的地区,缺少天然效忠罗马的情结。

在此以前,罗马公民权是行省民众的“期待权”。亚平宁半岛以外的行省人,能否取得“罗马公民权”,主要取决于对帝国的认同和贡献,而不是出身。平民出身者只要认同罗马帝国并尽忠职守,就很容易取得罗马公民权。由行省人组成的罗马辅助兵,服役25年后,就自动取得可以世代继承的罗马公民权。

卡拉卡拉敕令颁布后,罗马公民权就成为行省人与生俱来的权力。人人都天然享有的权力就没有人去珍惜,那些被罗马征服的行省人,认同帝国为帝国尽忠职守的热情自此自由落体。今天欧洲那些过度福利国家也面临着相似的困扰。

罗马公民权也是一种荣誉权。已成为罗马公民者,只要是正常人,都很珍惜这一权力,并为维护这一权利尽忠职守。当举国都是罗马公民时,先前罗马公民的失落感是可以想象的,消极怠工和无所作为也就成为普遍现象。

当人性的弱点面临普惠善政时,豪言壮语式理想主义就碎了一地。

 

罗马帝国的财政制度,有直接税和间接税两大项。

间接税主要是1%的营业税和5%的关税。在以农业而非贸易立国的古罗马,这两项收入只占国税很小一部分;大宗税源来自直接税。

罗马直接税主要有两大项:一是5%的遗产税和解放奴隶税,此税种覆盖包括罗马公民在内的全体罗马人,其实是一种“富人税”。因为征税对象少且多年交纳一次,不是罗马每年的大宗财政收入。二是行省税,比例占收入的10%。因为行省人数量远多于罗马公民,这项税收就成为罗马财政的主要支柱。

罗马公民不交直接税,用服兵役代替交税,又称“血税”。

“罗马公民权”扩大到帝国全境后,10%的行省税收入就归零了。不但行省税收入归零,帝国还要为退役的行省辅助兵支付一大笔先前只由军团兵享有的“退役金”。

帝国财政因此陷入巨大危机。

为了应对财政危机,卡拉卡拉皇帝把遗产税和奴隶解放税提高到10%。此举不但让罗马公民怨声载道,对解决财政危机也是杯水车薪。遗产税是多年征收一次,平均到每个年份数量就远小于先前的行省税收入。解放奴隶税提高后,富人就不解放奴隶了,无补于提高财政收入还导致道德的普遍下滑。

卡拉卡拉敕令颁布后,又正值罗马边疆大危机。萨珊波斯、哥特人、阿拉曼人、汪达尔人、法兰克人等蛮族纷纷突破幼法拉底河,多瑙河、莱茵河防线,军费支出成倍增长。抵御外侮的军费开支是财政硬支出,不是财政节支能够解决的。为了应对日益增长的军费开支,帝国只好开征苛捐杂税,给国民带来了日益增长的苦难。

凯撒说过,很多后患无穷的恶政,当初都是出于良好的动机。政治家要有长远眼光,只图眼前方便很容易好心办坏事。不过话说回来,着眼于长远利益的政治家,又不容易为当世急功近利的普罗大众所理解。这是政治家的宿命,也是人类文明的宿命。

…………

 

二○二四年九月十七日


熊飞骏午夜烛光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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