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莱拉》(Deliah),2020,纸本水粉,35.9×26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艾米·卡特勒(Amy Cutler)的中国首展“休战”(TRUCE)于11月6号在贝浩登画廊开幕,展览挑选了横跨14年的绘画作品,向中国观众展示了艺术家的经典单幅叙事绘画,以及形式稀有的“肖像”(Portrait)系列绘画。艺术家在近30年的创作中,将内在情感和社会观察转化为视觉隐喻,将怪诞暴力的情节隐藏在婉转细腻的笔触之下,把女性的困境与课题放到大众面前,引发持续地思考与行动。
艺术家艾米·卡特勒(Amy Cutler)中国首展“休战”(TRUCE)在贝浩登的展览现场。摄影:包梦琪
作为直觉型艺术家,Cutler将自我感受与生活场景相结合,形成具有独特气质的艺术元素添加到绘画中。艺术家在单幅画作间分享相似的视觉元素,却没有设置必然的情节关联,叙事被埋进独立画面,观众需要仔细阅读,如同艺术家长时间的创作过程,不疾不徐,逐层深入进去。
艺术家Amy Cutler在展厅中。摄影:包梦琪
被拆解的女人身体,动物,雨伞,森林等,都被Cutler纤细勾勒在作品中,成为了经典元素。在2023的绘画作品《毕业典礼》(Commencement)中,日常物品雨伞被作为女人手中替代弓箭的武器,向天上的马匹飞去。艺术家关于雨伞的灵感来自于雨后的纽约市,也是艺术家工作和生活的城市,“到处都是被丢弃的雨伞,乱极了”,因为雨伞的形状,杂乱的街头增添了不安感。
《毕业典礼》(Commencement),2023,纸本水粉,55×60cm。图片来源自网络
场景发生改变后,日常物件可以呈现出极度不同的功能——从保护到攻击,但天总会下雨,两种状态的转化还会不时发生。于是,Cutler把雨伞纳入自己的超现实故事中,但将主动权让位于画中的女性,由她们来选择——是攻击还是保护。
《顾问》(Advisory),2024,纸本水粉,76.5×58.1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Cutler的工作室中有许多长期积攒下来的动物模型,艺术家借用动物模型观察肌肉结构和运动原理,Cutler会饶有兴致的讲起马匹的前肢无法像人类一样做到侧举,所以她的“女半马人”需要调整角度。然而,比起准确的官方动物模型,Cutler经常在“便宜的模型”中看到惊喜,它们在细节上的错位让整体显示出狰狞且生动的神态,“就像我的艺术作品”,艺术家说道。
Amy Cutler工作室中的动物模型。
在本次展出的绘画作品《唆使者》(Abettors)中,树木形状的生物集合在画面的正中,三两为伍,画面左侧的两棵树在压制一只蓝色“水怪”,右侧的树们手捧鲜花似乎正在彼此交谈,假装无视战斗场景,几棵如士兵般站立的树在后侧,在画面的前景中,则躺着一棵被石头压住的树。整个画面的气氛介于激战和平静之间,没有了浓烈的颜色和醒目的情绪,观众需要通过思考方能得出各自对故事的判断。
《唆使者》(Abettors), 2024,纸本水粉,56×77.5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Cutler的树通常作为背景出现在作品中,类似目击者,观看故事的发生,而这一次作为主角,树被放在舞台中央,引领着故事情节。花束的加入仿佛为画面增添了一丝欢快气氛,如粉饰太平的手段,将画面中央正在进行的暴力气氛剔除。艺术家将这幅画作为一个问题,剖给观众,当事实的表相被粉饰后,对本质的认知是否会变得不同。
《纳西索斯》(Narcissus), 2022,纸本水粉,57.8×48.3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Cutler将对女性身份与社会环境的思考融入一幅幅充满隐喻的怪诞故事中,强壮又服从的马匹、形似DNA般缠绕的长发、被灵活剥离躯干的脑袋和面部、带壳动物,都被放入艺术家的画面中,通过巧妙的空间处理和精确的绘画语言,形成具有多重释义的超现实视觉故事。在展览“休战”开幕之前,《IDEAT 理想家》采访了这位初到中国的艺术家,聊了聊她作品中形状怪异却独具生命力的女性角色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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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你的作品里有个人经历的隐喻吗?你会把自己作为画作中的人物之一吗?
Amy Cutler:
我的作品是非常易读的,故事大多源自个人的经历和观察。在创作时我会加一些信息和元素,让它变得更具普遍性。这些元素往往会有比较深层的含义。
我从不把自己作为画中的主角,但我觉得自己与画中的人有很多共同之处。就像故事里没有人叫艾米,但每个角色都是一部分的我。在创作《克莱芒迪娜》(Clementine)时我在想我患有老年痴呆症的祖母。我们聊天时,她会突然回到我出生之前的时光,提到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人,我能感受到她在复述故事时好像变年轻了,故事就像最近发生的一样。于是在画面里,一个大尺寸的脑袋里聚集着一群年轻女性的头,她们正在朗诵儿歌,她们身后空荡荡的鸟巢表明记忆的消失。在我的作品中,鸟代表着思想的迁徙。鸟舍是空的,则暗示了思想的缺席(失去记忆)。
《克莱芒迪娜》(Clementine), 2018,纸本黑铅,76.2×55.9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Q:
在你的画中会看到女性在被困住的各种场景,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女性主题的?
Amy Cutler:
在我的作品中,女性一直是最重要的。我从经验中汲取养分,作为一名女性,这是我非常熟悉的主题。我使用了很多隐喻,被束缚或被负担束缚的感觉可以用物理力量来描述,但通常指的是内在和心理上的东西。
“休战”(TRUCE)展览现场。摄影:包梦琪
Q:
“乌龟”在你近期的画作中经常出现,可以谈谈吗?
Amy Cutler:
其实一直都在,但现在我似乎更经常想到乌龟,会思考有壳的动物。他们的家就在自己身上,可能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我自己也正在经历搬家。乌龟不仅是长寿和智慧的,同时她一直背着她的家,无论她去哪里,她都在家里,有自己的保护而且很稳定。我一般不会在创作之前思考很多,往往都是创作之后才会思考总结。比如这张(艾达,Ida),画的时候我对乌龟背上的图案更感兴趣,所以画了一位女士抱着很多乌龟。
Q:
我记得她有一个名字。
Amy Cutler:
是的,叫做艾达,是我一位朋友的名字。画里艾达的脸消失在一团云雾中,就好像有太多的压力另她不能思考,所以她在驱逐这些压力。它看起来像云,也像蒸汽或某种进行时态中的排放物。但同时,她抱着一大堆乌龟,类似于还是抱着她的问题。
作品Ida。图片来源自网络
Q:
“肖像”系列里的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同,似乎都很严肃,每个人都有名字吗?
Amy Cutler:
哈哈,其实这个系列的名字来自于我的一个作家朋友。当时我们在工作室里聊天,思考这些女性如何成为构图和叙事的一部分,她们应该穿什么等等。她对我说,“她们看起来像匈牙利人,我会给你一份名单”。于是,我从她给的名单里选择了些名字。我画了19幅肖像画,幸好她给我的名单够长。
肖像系列是对我最喜欢的绘画步骤的回响。作画时,我总是从脸部开始,然后再根据脸上的情绪来画他们的服饰,一般脸部的尺寸比拇指印还小(我的画尺寸不是很大),所以绘制很快就结束了。有一次,我得到了一叠裁剪得很糟糕的日本纸,纤维太粗大,不是我想要的效果,于是,我决定在上面画肖像,作为实验和日常练习,慢慢的肖像画变成了我的正式创作。
按顺时针方向:《贝尔塔》(Berta),33.3×27.3cm;《阿尔玛》(Alma),33×26.7cm;《莎宾娜》(Sabine),33×26.7cm;《艾格尼丝》(Agnes),33×26.7cm;《艾尔克》(Elke),33×27.3cm,纸本水粉,2011。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
Amy Cutler:
我很喜欢这些肖像,她们的脸部结构不是解剖学意义上的准确,没有下巴,眼睛离得很近,她们有的疲惫不堪,有的傲慢严厉,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个性。我根据她们的表情和性格选择着装,用来支持她们的个性。她们都有值得分享的经历,有别于传统的标准,美是随着经验和年龄的增长而产生的,经历会创造出各种各样的个体,她们都很美。
Amy Cutler工作室中,草稿与最终成稿
Q:
我在你的工作室照片里看到了摄影艺术家马里奥·贾科梅利(Mario Giacomelli)和奥古斯特·桑德(August Sander)的摄影作品,他们一位很善于使用抽象的人形和运动来表现故事,另一位则作品具象沉静。你如何提炼灵感呢?
Amy Cutler:
是的,我的画面里经常露出大片的白色,在马里奥的作品里我也看到了这一点,它非常地赤裸裸,也很直接。这让我很受鼓舞。你知道,空白有时候会让里面的东西变得更有力,我很喜欢这种推拉之间的张力。
奥古斯特的作品里,有一位扛着砖头的劳工,这个形象很有趣,我把它借鉴到了《罂粟花间的兜售》(Peddling in the Poppies)中。画里的情节是两个卖蛋糕的女人在花丛里相遇,像“茶话会”一样开始聊天,像奥古斯特照片里的男人一样,肩膀上扛着蛋糕,说着“这真是漫长的一天”一类的话,但她们什么也没卖出去。女人们身上还有一些日本武士的装备,既保护她们又让她们疲惫。我把她们放在花丛中,希望她们可以得到放松。
在Amy Cutler工作室中,摄影大师马里奥·贾科梅利(Mario Giacomelli)和奥古斯特·桑德(August Sander)的摄影作品(书本)被摆放在桌面上。
Q:
这是第一次来中国吗?感觉如何?
Amy Cutler:
这是第一次。我在上海只待了5天,但很喜欢这里。与纽约相比,这座城市非常地安静、整洁有序,可能和交通有关,这里似乎更尊重公共空间,不会像纽约一样到处鸣笛。我遇到的人非常好客,而且很时尚。这是一座似乎仍在扩张中的年轻城市,我震惊于整个城市的天际线,它的历史还不到50年。建筑也非常有趣,有很多令人惊奇的造型。
我到上海的第一晚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像波浪一样在城市中移动,我想可能是圆桌角(我们那都是直角桌)和带有弧度的地平线带给我的联想。这里的树木也很有趣,我非常喜欢上海博物馆外的树,它们都穿着蓝色衣服,应该是为了保护它们免受寒冷天气的侵袭,但我觉得它们看起来非常潇洒。也许,将来会在画里放一些这样的树进去。
展览同名作品《休战》(Truce), 2023 - 2024,纸本水粉,54.6×72.5 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贝浩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