畲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在其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对开发广袤的东南沿海山区作出了巨大贡献,也创造了本民族灿烂的传统文化。无需讳言,畲族的生存与发展,经历过痛苦的磨难与曲折的过程。
由于畲族绝大多数居住在偏僻山区,经济贫穷、文化落后,留存下来的畲族史料极少。人们对畲族的了解和研究,主要是依据散见于历代地方史志、官府文牒以及古人诗文中的点滴记述。在畲族内部,传承下来的也只有世代相传的民族歌谣、宗族谱牒与逐渐消失的风俗习惯。
直至近代,才有学者作社会调查,撰写有关畲族的专著。据笔者所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浙江域内有关畲族历史文化的主要著作有:《畲客风俗》,作者魏兰(1866—1928),字石生,云和县城中街铺人,光绪三十二年(1906)正月,由上海虹口顺成书局印刷。《括苍畲民调查记》,作者沈作乾(1901—1951),字连三,丽水碧湖镇人,发表在1925年的《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月刊》上。《浙江景宁县敕木山畲民调查记》,作者哈·史图博(德国学者)、李化民(上海同济大学教师),撰写于民国十八年(1929)夏,1932年经蔡元培先生审阅和推荐正式出版。《平阳畲民调查》,作者许蟠云、王虞辅、范翰芬等,在民国二十二年(1933)时调查和撰写。
除了以上所述史料来源与畲族专著外,还有鲜为人知的涉畲碑刻。涉畲碑刻,无疑是研究畲族历史及相关问题的重要史料与实物证据。就笔者所见涉畲碑刻或其史料而言,主要有三类:
第一是畲族祠、墓碑,记载着入迁畲族支族的诸多历史信息。如我县罗姓畲族,迁入灵溪凤岙大坑内(今浦口坑内)300余年,后世清理入迁祖的坟墓时,墓碑证实了一世祖配畲族蓝氏,从而确认该罗姓支族为畲族无疑。
第二是畲村宫庙碑,印证着畲村的发展历史和畲民的信俗状况。如凤阳畲族乡鹤顶山脚自然村,是300多人口的畲族聚居村,入迁已近280年。村中的鹤顶山宫碑志记载,该宫始建于清嘉庆二十年(1796),历来供奉的神灵有“雷府侯王”、“白鹤仙师”、“福德正神”、“杨府上圣”、“齐天大圣”、“胡府牛王”等9尊,充分证明了畲民多神崇拜的信俗。
第三是官府谕禁碑,记载了旧时官府所发告示、推行管理的具体事项。“勒石示禁”是旧时官府采用的施政方式之一,应当说也是一种长效的社会管理方式。笔者收集到浙南与闽东畲族聚居区的若干涉畲碑刻资料,大多是因由畲民请命,官府谕禁勒碑。内容大体有三个方面:一是禁阻考、准畲民应试的,二是禁藉端索扰、滥派当差的,三是禁流丐强讨赖窃的。这一类涉畲碑刻,我县未见有实物遗存,但相关史料不无记载。而在闽东畲区,仍可寻觅一见。现选录一二,奉献给读者。
平阳县凤阳(今属苍南县)畲民雷云(1825-1877),于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赴郡与考,被各廪童抑勒阻考”,他与叔子清“缠讼三载”,向县、府、道、省四级官衙呈文共29次,最终在道光二十七年(1847)十月初五日,温州府颁发《禁阻考告示》,平阳县衙勒碑谕禁。我县畲族雷氏族谱载有该碑刻全文①,现予照录:
特授浙江温州府正堂加六级纪录十二次徐 为遵批核详事。
道光廿七年九月十四日,奉兼署布政使司蔡 牌开道光廿七年六月廿九日,奉抚宪梁 批前署司核详,平阳县畲民雷云应准与考,该县各童阻挠,显违定例,自应严行查禁。请饬府查叙例案,出示晓谕,毋许再行攻讦。惟现在县府两试均已考过,该童雷云并请准其分别补考。倘该县廪生及各童等再敢阻挠,即由该县照例究办,俾照惩创等缘由。奉批如常饬遵徼等因,奉此合行饬知,仰府即便转饬遵照,仍由该府出示晓禁毋违等因。
奉此,查《学政全书》内载浙江畲民准与平民一体报考,此案前据平阳县畲民雷子清以伊侄雷云雷夏赴郡与考,被各廪童抑勒阻考等情,赴府呈经前府暨本府饬据该县审明,雷云雷夏之祖自顺治年间迁居平邑,已历多代,力农置产,实系身家清白,并无各项违碍,应准与平民一律报考等情,详经本府查明例案,详奉各宪批准在案,今奉前因,除饬县移学遵照外,合行出示晓禁,为此示。
仰平阳县廪保生童人等知悉,嗣后如有畲民赴考,应照定例,准其一体考试,毋许再行阻挠,致滋事端。自示之後,倘敢故违,定即照例究办。各宜凛遵毋违。特示。
据我县畲族宗谱记载:清康熙三十七年(1699)间,平阳畲民雷起定、瑞安畲民蓝文贵等,呈称畲民“不编丁甲、不派差徭、历代成例”,但“法久弊生,瑞平各都里堡地棍阳奉阴违、借端勒索”,请求“准照例禁勒石”。平阳县正堂徐 奉“闽浙总督部院郭 批”,将“(温处兵备道刘 )道宪颁发告示张挂,并将示内事理勒石永禁”,立于县前。时至嘉庆七年,因“重建头门将碑移开未蒙重立”,畲民雷向春、锺子评等呈文,请求重勒石碑。平阳县正堂周 “重勒石碑永禁示谕,亦建立衙门首”。据传抗日战争时,此石碑在拆城墙时失踪。苍南、平阳各县畲族族谱都载有此碑刻全文:
署浙江温州府平阳县正堂加五级记录十次周 为循例晓谕示禁事。
据畲民雷向春、钟子评、雷文锦、蓝士嘉、李子远呈称,身等蒙前代 高辛氏赐姓蓝、雷、钟、李四姓,迁居各处,开山为田,以供赋税,各省皆然。现在连江、罗源、宁德、福安、霞浦、福鼎、景宁等县,均各勒石示禁,不许里堡地棍藉端索扰,身祖雷起定于康熙三十七年(1699)因地棍迭次扰害,是以会同瑞安蓝文贵呈鸣,督宪郭 暨道府二宪蒙仰前宪徐 将道宪颁发告示张挂,并将示内事理勅石永禁,庶地棍敛迹,身等俱各安居。因上年 杨宪重建头门,将碑移开,未蒙重立,身等恐地棍乘碑未立,仍然藉端滋扰,呈请修建示禁等情投县。据此,除查案准其建修外,合行出示严禁,为此示。
仰合邑居民人等知悉,自示之后,尔等务宜各安本份,不许扰害畲民,倘有不法地棍仍然藉端索扰,许被扰之畲民协保指名禀县,以凭按律究治,断不宽贷。各宜凛遵毋违,特示。
在旧时,浙南各县的社会状况大同小异,畲民遭受无端索扰、滥派差务的情况普遍存在。清道光年间,泰邑正堂也曾在衙门前勒碑告示,内容是不许滥派畲民当差及索贴差务。泰顺县筱村区小岭村雷氏宗谱载有此碑全文②,今摘录如下:
为恳照旧章等事。案查道光二十三年八月十二日,奉兼署总督部堂刘 批发泰顺畲民雷阿发、蓝汤明、李茂基、蓝式恩、雷学颜、蓝成远等呈称:发等畲民系高辛氏之后,赐姓勅居各处开种纳粮,自食其力,不编丁甲,不派差徭,毋许里堡地棍藉端滋扰,历朝蒙有谕禁,各省皆然。……。
今发等分居泰顺县辖,因未勒碑谕禁,仍有里堡地究违例,每多藉端索扰,滥派民夫,勒贴夫钱,籍给门牌,沿门需索,并索贴差务,藉砍竹木集项,稍拂其意,即行捏词控害,以致穷畲迁徒流离,山田荒废,稞赋无归。……。
发等太祖雷起定、蓝文贵等瑞安、平阳等邑,康熙三十七年奉前部堂郭 循例勒禁在案,嗣有散居处郡景邑,亦奉勒告示禁,故畲民俱得安居乐业。碑摹呈道,照抄乞电,但发等迁居泰顺邑耕种完粮无异。总之,泰邑未奉示禁,致有差保藉端滋扰,惟祈宪安一视同仁,准照瑞平各邑一体勒碑县前示禁。……各县畲民不派差徭,已有成规,自应循照一体示禁勒碑,以归划一,录由备文译复,兹奉督宪刘 批如译,饬照各县成规一体示禁,永远遵行,以免扰累等因,奉此,除饬县循昭各县成规一体外,合亟出示勒碑永禁。为此示。
仰泰顺县衙门书役暨都乡保烟户人等知悉。嗣后遇有一切批解钱粮,以及晋都下乡,扛抬行李什物,概不许滥派畲民当差,并不得藉不给门牌沿途需索,并及索贴差务、藉砍竹木派荐各项情事。倘敢故违编派扰累,许该畲民指名呈控,以凭从重究办,决不宽恕,各宜凛遵毋违。特示。
三,《官禁乞丐告示》碑
笔者访问福建连江县小沧乡东风村龙潭自然村时,在通县古道边寻见一通碑刻,是“福州府连江县正堂加五级记录十次龚 为(禁止)恶丐强乞扰害等事”所立之碑,为“龙潭、古井、掌赖、大岗、七里、东山、沧潭蓝雷两姓公立”,立碑时间在“(清)道光十五年(1835)”。该村的“龙潭背”地方,经考证是我县蓝姓畲族岱岭坑门支族、莒溪乌岩内支族风池岭兜支派之先祖在入迁平阳(苍南)前的居住地。
图为连江龙潭背的禁碑
图为堠盾的《官禁乞丐告示》碑
宁德市蕉城区猴土盾畲族古村,位于福安至宁德的古代官道旁。笔者考察此村时,发现村口古道旁有一块石碑,经查看是《官禁乞丐告示》。告示内容是严禁流丐强乞赖诈,准丐按月于初二、十六日为期乞讨。此碑实不多见,类似内容的碑刻在浙南地区尚未发现。现录其碑文如下:
钦加同知衔、调署宁德县正堂加五级纪录五次李 为出示严禁事。
本年八月二十八日,据新楼猴土盾等村畲民钟益国、蓝昌锦、蓝学志、雷国德、钟长灿、雷天福等呈称,国等世居八都新楼猴土盾,蓝、雷、钟各姓虽有数十家,然皆散处一隅,男女俱为耕农。年所赖者,竹木杂粮;家所有者,牛羊鸡豚。辛苦力农,丰岁或难自给。故从前每月初二、十六流丐到门告乞,有钱者给钱只文,有米者给薯米一□,丐辄欣然去,以是两得相安。乃迩来景况愈坏,流丐愈增,逐日成群强乞,苛勒钱米,多方刁难。若见屋中无人,迳入室内威嚇妇稚,或撄取家私衣服,或攘窃鸡豚农具。倘与计较,则强拚赖诈,事端丛生。致环属数十户委曲忍隐,莫可如何。窃思国等贫民,力作尚难自给,在游手无赖之辈日辄数十,奚能博济为怀?况新楼猴土盾僻处深山,非康庄大道。丐所常有,从未有如此杂沓应接不暇之忧,亦未见如此强诈之事。兹国等佥议以后按月定于初二、十六为期,准丐告乞,大家喜给,免强讨无厌酿祸之虞,恳恩给示严禁。余日毋许流丐苛勒,俾杜奸究,以靖闾间。为此,沥情叩乞台前,恩赐给示严禁,合乡感德顶祝,切呈等情到县。
据此,查流丐强讨,动辄赖窃,最为地方之害。既据拟定日期施给,亟应示禁,以杜滋扰。除呈批示外,合亟示禁。为此示。仰诸邑流丐人等知悉。嗣后尔等前赴新楼猴土盾两村求乞,每月只准初二、十六两日为定,听凭施给,不得争多论少、强乞诈赖窃扰,余日尤不得往讨。倘敢故违,一经告发,或被乡民捆送,定即严拿惩办,决不姑宽。丐首不为约束,一体究惩其咎。凛遵毋违,特示。
涉畲碑刻,无疑是畲族苦难历史的见证。我们从碑刻中可以看到畲民在旧社会遭受民族歧视、或受无端侵扰的状况,同时也可以从中看到畲民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
注释:
① 苍南县畲族雷姓章山支族《冯翊郡雷氏族谱》清同治丙寅本(卷一)
②《浙江省少数民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