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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作者： 段申瑞
从前男娶女嫁是听媒妁之言由父母包办。新中国成立后提倡婚姻自主，但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农村里年轻人自由恋爱还谈不上普及，男女成婚大多需要中间人搭桥牵线，不过从前那种“媒公”“媒婆”的称呼被改成了介绍人。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大多有过相亲的体验，一般人一辈子也就相过一两次多则三四次，亲事就会搞定。而邱所侯却例外，他究竟相过多少次亲，恐怕连他自己也搞不清了。
邱所侯这个人生的粗壮结实，最具特征的是肉嘟嘟的大脸盘上两道黑眉毛短粗浓密，一副厚嘴唇向外翻卷，两只特别大的白眼球有点迟滞呆板。他在举止行事方面也是与众不同，有一次他拉了自家养的肥猪去镇上的食品公司卖，接待他的是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小伙子，小伙子打了等级，过了秤磅，扣除了猪的水分内脏，然后给他开出一个纸单单。邱所侯把那纸条攥在手里就蹲在旁边崩起旱烟来，一连吃了几锅烟，也不见那个小伙有什么反应。憋不住想问一下，可是该叫人家什么呢？爹常说出门三辈低，于是凑上前去嗫嚅着说：“老大爷，你把那东西给了我吧！”小伙子一听又好气又好笑，嗔着脸问：“甚东西？”“卖猪钱嘛。”“啊呀，给你开了单子你自己到前面柜台上结算不就得了。”
过了二十到了谈婚论娶的年龄，有一天村里常当介绍人的小根根来到家里，言称带他去相亲。好事情呀，邱所侯的父亲高兴地赶紧找出新衣服让他穿了。到了女方家里，一看那姑娘尖嘴猴腮，一只眼睛向上翻着能看飞机，一只眼睛朝下斜着能瞅鞋底，反差悬殊的两只眼睛着实令人惊异。还有两颗出奇大的门牙总是暴露在外面，使五官变成了六官。这个女孩患过小儿麻痹症，走路时还一拐一拐的。邱所侯对媒人说：“她这模样也太难看了。”“因此人家才要三百块钱，好姑娘倒很多，你能娶起吗？”小根根接着说：“这姑娘可爽利了，做茶舀饭，缝补针线样样能干。再说白天看是那样，晚上一吹灯不是都一样，能给你生儿育女过光景就行了，你说是不是？”邱所侯拿不定主意，要问了姐姐再说。姐姐坚决反对：“咱个棒棒的后生，娶她一个残疾人？”第一次相亲就这样拉倒了。
第二次相亲仍是小根根当介绍人，女方在邻村，年方十八正待字闺中。小根根对邱所侯说：“人家这个姑娘可标致了，到了那里你可要大方些。”进家后女方的母亲热情地沏茶让座，炕上坐着三四个姑娘，究竟哪一个是要相的对象他也不敢问。地下有个小杌子，弯腰去坐时“嘟-----”的一声，一个震地大屁猛不防崩出来，姑娘们忍不住都笑起来。邱所侯臊得脸涨成猪肝，小根根忙把一杯水递给他喝，水太烧他又“噗”的一声喷下一地，这下逗得全家人哄堂大笑。邱所侯羞的头也不敢抬，给炕沿上放杯子时没放稳，杯子“啪”的掉在地上打得粉碎。邱所侯站起来掏出十块钱扔到炕上，说是赔杯子的，转身跑出门外去了。小根根回来说人家的条件是小醮七百元，涤纶涤卡凡尔丁毛毕叽时兴嫁妆要六身，另外还要三大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总共加起来需要一千多块钱。我的天，这不是要命啊！所侯父亲说我们父子俩生产队干一年才能挣一百来块钱，这到哪儿去借呀？于是这次相亲也只能宣告失败。
后来小根根带着邱所侯又相过几次亲都没有成功。他姐姐托人带着女方上门来也相过几次，那时女方到男家相亲有句口诀：“进门看修盖，进家看铺盖，当人看穿戴。”邱所侯家只有几间简陋的土坯灰渣房，炕上一令破席子上堆着两卷陈旧不堪的被褥，室内更没有什么新鲜摆设。无论家庭状况还是邱所侯本人，都经不起人家挑拣，因而这些相亲均没有任何进展。有一年春天，邻村的一个人对邱所侯说：“俺村来了个南乡的女人急着要找个对象，只要五百块钱，你去看一下。”那个女人三十多岁了，比邱所侯大五六岁，还带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虽然穿着普通却整洁利落。介绍人说：“妻大一岁好过一辈，妻大五六岁，旺夫生运气。”邱所侯就把女人引回家来。自从这个女人进了门，家里那乱七八糟的破盆烂碗家俱物件，都整理得井井有条。女人一整天忙里忙外，为他父子俩浆洗缝补，操持家务，虽是粗茶淡饭却也做的有滋有味。尤其是那个小闺女，“爸爸，爸爸”一迭声地叫着邱所侯，邱所侯父子俩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可是好景不长，这年秋末，一个陌生人突然找到门上，自称是女人的丈夫要领她回去。邱所侯傻眼了，明明是自己花钱娶来的媳妇怎么能让你带走，两人吵起来。那人说：“你有结婚证吗？你犯拐卖妇女罪我要去告你！”原来这个女人因家暴私奔，躲到邱所侯家避难来。在那个男人的威逼下，女人始终不敢啃声，最后被男人拉出门外带走了。
土地改革后，邱所侯承包了三十亩耕地，还分到一头骡子。凭着一身好力气，几年下来邱所侯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盖起了几间新房，购置了时兴家俱，还破天荒地有了存款，家业光景蒸蒸日上。然而美中不足的还是他的婚姻问题，虽然经常有人提亲，经常出去相亲，可是始终未能摆脱光棍的困境。近些年村里不少年轻人从四川贵州引回媳妇来，邱所侯也想去引一个。他姐姐村里有个从四川娶回媳妇的青年，要到四川探望丈人，同意带着他去。那个地方是属于四川资阳市乐至县的一个山区村庄。到了那里后这个青年带他相了几个姑娘，都没看中他，就把他推介给一个叫李世昌的人。李世昌是个赤脚医生，人们称他李老师，此人除行医外兼做婚姻介绍人，专门从事介绍当地姑娘到山西做媳妇，成功一个收取800元的酬庸。李老师带着邱所侯转游了几个村子，很快给他搞定一个女人，付了对方家属3500元，便把媳妇引回来了。这个媳妇叫翠花，温顺贤惠，耐劳勤谨，每天要跟着邱所侯去地里干活，很能吃苦。他们与湖南一家制种公司签订了辣椒配种的合同。配种辣椒劳动强度相当大，三伏天顶着太阳干活，不少人吃不了这个苦，翠花却能坚持。有了翠花的带动，邱所侯更是使出蛮劲干，夫妻俩辛苦一年下来，获得了上万元的收入。第二年翠花生了一个胖小子，她要公公在家里看孩子，自己与邱所侯继续搞辣椒配种。干这种活必须在清晨到园子里去采雄花，翠花天不亮就起床去采花，回家后还要做早饭。邱所侯说：“你太辛苦了，我去采吧。”“你采的花不合格，还是我去吧。”在翠花的操持下，邱所侯家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全家人相处得其乐融融。到了第三年春天，翠花提议继续种辣椒，她让邱所侯提前到地里整畦垄堰。有一天中午邱所侯下田归来，不见了翠花，到爹房间去问，爹说：“翠花把孩子抱过来说是去帮你干活。”邱所侯跑到街上去打问，谁也没有看见。有邻居说：“四川来的女人有很多偷跑回去了。”“她还有孩子怎么会偷跑呢？”“翠花曾跟我说哪一只母鸡不丢颗蛋。”邱所侯顾不得听她们议论，急忙返回家里掀起柜找钱包，放有两万多元的钱包不翼而飞。他爹沮丧地说：“把孩子送给你姐姐抚养吧。”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奇怪，一方面是四川来的媳妇偷跑的时有发生，另一方面继续到四川引媳妇的仍不乏其人。现在农民有钱了，打个水漂也无所谓，过了几年邱所侯有心再到四川引一个女人。恰在这时有四个四川人说是来找对象，他们的关系是：姑娘，姑娘的表哥，姑姑和姑夫。有人就把他们介绍到邱所侯家里。姑姑姑夫四十大几，自我介绍说他们那里是边远山区，生活很艰苦，要在这里给侄女找一个好人家，相看了邱所侯觉得忠厚老实，姑娘愿意跟他。姑娘比所侯小十岁，模样也好，邱所侯是一见钟情。这些人就住下来，邱所侯叫来姐姐做饭，每天好茶好饭招待。这些人非常勤快帮着干这干那，相处了几天，对方提出先把婚订了，待开来户口后再办理结婚手续。那个姑夫说：“我们那里的乡俗是订婚后就建立了正式的夫妻关系，订婚钱是6000元，还有交杯钱、圆房钱和部分嫁妆钱，一共交9000元现金，就让侄女留下来，我们回去开户口。”邱所侯和姐姐商量后答应了这个条件。于是紧锣密鼓，热烈有序，约知亲朋，第二天就吃了订婚宴席，将订金交割清白。那个姑夫又说明天陪着侄女和所侯去城里置办些新婚衣物，他们也顺便买车票回四川了。到了城里那些人大盒小盒买了许多高档食品，说是给所侯父亲和孩子的。姑娘买了一套电饭锅具，她腼腆地对邱所侯说：“我不会用你家那土灶做饭，以后用这个。”然后来到一家澡堂前，让邱所侯在门口看着，姑夫说他们南方人爱洗澡，洗完澡后他们三人就去车站买票，要坐下午两点的火车。邱所侯坐在台阶上一边抽烟一边等着。看着那一大堆东西，暗自思忖，这些人讲情义够意思，心里美滋滋的。差不多等了一个钟头，邱所侯站起来探进身子问服务员：“进去那四个人洗完澡没有？”服务员回答：“他们根本没洗澡，从后门早走了。”邱所侯如五雷轰顶，在那里怔了半天，提着那么多东西失魂落魄地回家去了。
在当年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社会上出现了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现象，有单人匹马，以身作饵，假婚真骗的；有多人联手，分工合作，设局施诈的；还有人利用气功治病或兜售假药、保健品诳人钱财的，更可恶的是有些不法分子专门从事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勾当。邱所侯也被这些人犯子宰过一次。因为邱所侯相亲出了名，有个外乡人找到他，诡异地对他说：“告你个好消息，我们那里有几个贵州来的姑娘，很便宜，你相中哪一个掏6000块钱，就可以把人带走。”邱所侯不肯去怕再上当。那人说：“只要你看得紧她还能跑了，这样便宜的事你去哪里找？”一来是自己快四十了还单身，二来钱头也不重，邱所侯跟着这个人逶逶迤迤地来到一个山沟小村。屋里有三个姑娘，个个蓬头散发，他交了钱领了一个五官耐看的姑娘。
回家后，这个姑娘先是不说话，后来是不断地啼哭，邱所侯像呵护亲妹子似的照拂她，始终和颜悦色，从不发一点脾气。时间久了姑娘慢慢地和他有了交谈。这个姑娘叫竹青，祖籍在贵州省毕节市大定县一个叫竹湾的山村，非常闭塞。有一天她们村里来了三个招工的人，个个西装革履，气派十足。他们说是来为单位招聘仪器安装、园林养护和机关环卫方面的女性工人，年龄在18——25周岁之间，通过培训上岗后，根据工种月工资1000——2500元。山里的农民老实巴交，从来没有见过大世面，姑娘们大多读过二三年级，很多是文盲。招工的人说他们招的工人不受文化程度限制，通过培训都能上岗。姑娘们早就憧憬外面的世界，不少人纷纷报名，经过遴选合格的有六个人，其中就有竹青。那些人说本来要收报名费的，待上班后从工资中扣除。于是竹青等六个姑娘跟他们上了路，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又改坐汽车，转弯抹角摇晃颠簸，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原来是个山沟小村子。当她们意识到上当受骗后，已经失去人身自由。那些人一反常态变得狰狞凶狠，稍有不慎就会毒打她们。在山沟里的这些日子，那些人勾结当地歹徒转手出卖她们。只要肯出钱，买的人是瘸子瞎子的都可以。在这里她们受尽了凌辱，只要能脱离这个虎口，顾不得计较跟什么人了。
邱所侯非常同情竹青的遭遇，处处知苦她，双方逐渐放松了戒心，产生了情感。过了不到一年，一辆警车停在门前，下来几个警察，要把竹青带走。院里来了许多围观的村民，一位警察跨上台阶大声讲道：“乡亲们，近年来有不法分子利用各种手段专门拐骗妇女儿童，竹青就是被拐来的。现在政府要开展严厉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的专项行动，大家要积极配合，踊跃地检举揭发提供有关线索，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将受害妇女解救出来。”讲完后让竹青上到车里，一溜烟地消失了。
竹青走了，乡亲们散了，邱所侯的老父亲不停地唉声叹气：“怎么尽碰这些倒霉事。”邱所侯呢，一个人站在院里一动不动，瞪着牛蛋大的眼睛好像在瞅着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瞅，墙边的树枝沙沙作响，似乎在安慰他，邱所侯呀，不要伤心，你的相亲故事还会继续上演的。
江湖游侠 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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