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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瘸子
海霞收拾了李达的柜子。里面除了简单的衣物，就是那个墨镜。那是她送给他的礼物。她把东西装进一个袋子里，拿着来到医院。
刘轩逸还躺在床上。那次事故，造成李达和黄师傅两个人死亡，刘轩逸和另外两个工友不同程度受伤。他的伤在大腿根部，所以愈合得慢，其他两个人都已经出院回家了。
看见海霞，他挤出来一点儿笑容。指指床前的椅子，让她坐下。
他这几天一直在想着那个电影，《早安，台北》，如果注定他们之间要有一个人离开，那为什么非得是李达呢?
他把李达的墨镜拿在手上，慢慢地摩挲。
劫后余生的喜悦，在这个时刻，显得多么自私。
刘轩逸可以走路的时候，收到了海霞的喜帖，她要嫁给一个技术员，是和他爸爸一样的人。刘轩逸没有去参加婚礼，他让姐姐帮自己记了礼金。那天，他在俱乐部广告牌前面的长椅上坐了一天，那些和李达一起看电影的日子又一一重现，他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怎么过，但是，他知道，他不会再回到井下了。
腿伤慢慢好了，但走路的时候，还是能看出来。
“我成了一个瘸子。”
他终于接受了这一点。矿上给他重新安排了工作，让他去磅房看磅。但是，他没有去，而是申请了劳动保险，俗称的“吃劳保”。
刘大山心里不满意，但还是没有说什么。作为一个父亲，他心疼自己的孩子，作为一个老矿工，他为儿子的不幸而不平。但是，他又感谢老天爷，儿子是幸运的，还有命在，只受了一点伤，家里还是全和的。由他吧，那些没有工作的人不是也都活得很好?
李秀花也说，能活着回来就好，不想去矿上就不去，哪里不能活人?就得跟你一样，在那黑魆魆的井下干一辈子?
刘轩逸买了一辆三轮车，在车上拉了个小柜子，在俱乐部门口，卖起瓜子和零食来。没有顾客的时候，他就去看那些广告牌，上面有新贴出的电影宣传海报。如果李达在，他一定会高兴地请他看电影，或者顽皮地给那些明星添画一些胡子或者一个眼镜。
人们慢慢习惯了这个每天出现在俱乐部的小伙子。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就会喊他“瘸子”，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刘轩逸并没有意识到被叫的人是自己，当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新称呼以后，他眼眶湿了。这个新的称呼，是那么地刺耳，那么地让他伤心。他摇摇头，挥挥手，跟过去的自己告别了。
俱乐部要下午和晚上才有电影，上午，他就把三轮车骑到子弟学校门口，课间操的时候，也会有学生出来零星地买点儿东西。一个月下来，挣到了七十八块钱。他把几张钞票拿在手里反复摩挲着，心里沉甸甸的。他猛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那辛辣苦涩的味道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他买了几斤肉，送去李达家。
那个家，还笼罩在哀伤中。院子里的煤垛塌了，煤面被雨水冲下来，把半个院子染黑了。在这个以产煤著称的地方，一户人家的煤垛就是体面，炭和煤面不论多少，都要垛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精精神神。刘轩逸把塌下来的炭块重新垛好，又把散落的煤面铲回去，很快就把煤垛收拾好了。李妈妈在一旁看着他，默默垂泪。
一天，晚上的电影散场了，他收摊回家，路过小树林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在叫喊，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还有几个男人的笑声。他从自己的柜子下面摸出打气筒来，慢慢摸了过去。
原来是三个男人把一个女孩围在中间，你推一下，我推一下，把那个女孩当成了人肉沙包，调笑着，羞辱着。
刘轩逸轻轻走过去，从背后给了那个最高的人一下子，那人大叫着跳起来，其余两个扑上来和他打起来，刘轩逸仗着自己手里有铁家伙，把他们隔在面前，他冲着那个女孩喊，“还不快跑?”那个女孩这才回过神来，扭头跑了。
刘轩逸挥舞着打气筒，拦住那个想要去追她的男人，那个最初挨打的人跑过来，从背后抱住了他。胡乱打了起来。后来他们认出了他，都知道他是井下受了工伤，也就没有继续打下去，放了几句狠话之后，悻悻地走了。
第二天，刘轩逸在校门口的日头底下打着盹儿，感觉有人站在了他面前，他睁开眼，看到是一个姑娘，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再一看，原来就是正月来家相亲的那个姑娘，他有点尴尬，马上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你想买啥?有瓜子花生口香糖……”
“谢谢你!”那姑娘说。
刘轩逸愣住了。
“昨天晚上，是我……”
刘轩逸昨晚本来没有看清那个姑娘的长相，现在打量一下她的身形，还真是可以对应得上。
“是你，哦，还真是冤家路窄啊!”他开始贫嘴了，“你怎么和他们混到一起了?”
“没有，没有，”那个女孩急了，“我不认识他们，我只是一个人来看电影，出来他们就跟上我了，我没有招惹他们……”
刘轩逸看见她急红了脸，就不再逗她了。那几个流氓，专门欺负小姑娘，刘轩逸曾经见过的。
“你的脸……”那女孩伸手指着刘轩逸的脸，脸上有几块黑青。刘轩逸拿手遮挡一下，昨晚确实是挨了几拳。
“谢谢你!”那女孩给他鞠了一个躬。这倒让刘轩逸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吴娟。”她说，“你叫刘轩逸，我知道的。”
刘轩逸抓了一把瓜子递过来，她伸手抓了几粒，轻轻嗑起来。
“你的瓜子还挺有味的，给我称一斤吧!”
刘轩逸认认真真地称了一斤，又抓了两大把，包好，递给她，又收了她递过来的钱。两个人正儿八经地做了一回生意。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身材窈窕，有着和本地女子不一样的娇俏。刘轩逸看着那身影越走越远。道路两旁的树叶密密匝匝地铺展着，深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光，刺痛了他的眼。
那以后，吴娟就经常过来买他的瓜子，也陪他聊天，甚至还帮他做生意。有些熟识的人就故意问刘轩逸，“她是谁呀?”
这个时候，刘轩逸就不说话，也不笑了。那些开玩笑的人，就赶紧闭嘴了。
他跟吴娟说，不要过来，也不要她帮忙。可吴娟还是要经常来。有时候，他干脆不理她。她就默默地站在一旁，也不走，也不恼，只是看着他。
作者
简介
付美兰，昵称熊猫。70后，轩岗人，嗜好读书，从事文字工作。心理咨询师，家庭教育指导师，研究学生心理与家庭教育。出生于山区，喜欢山的阔达与俊朗，喜欢山区的生活，喜欢山民的淳朴与温情，愿意为他们写下最鲜活的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