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理想主义的“笨蛋”,即使无法改变世界

文摘   2024-10-16 16:30   上海  


《哥儿》夏目漱石发表于1906年的一部中篇小说。


内容大致是一个刚从东京物理学校毕业的江户哥儿,去到四国地方的一所中学教书期间的经历。


由于夏目漱石曾在东京高等师范、四国岛松山市中、九州岛熊本市第五高等学校等地任教。


《哥儿》是作者基于自己从教经历而创作的一部作品,因此具有一定的写实性。



夏目漱石


根据小说中提及的“日俄战争”“战争大捷”的庆祝典礼等内容,可以推测《哥儿》的故事背景大约是在1905年左右。


那是明治维新之后的日本,倡导“脱亚入欧”、“全面西化”。


改革轰轰烈烈,“文明开化”冲击着“传统保守”。


快速发展的同时,官僚贪腐成风、以权谋私、罔顾民生压榨百姓等问题也十分突出(参见“山城屋事件”“三谷三九郎事件”)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现实主义文学发展到了一个高峰。


它们揭露明治社会的黑暗,从个体着手,以小人物的挣扎来体现大环境的不堪,充满了批判意味。


二叶亭四迷《浮云》就批判了明治时代官场的黑暗:一个旧幕臣的儿子内海文三在幕府倒台,父亲蛰居后,做了下级官吏。


他原想克己奉公,和意中人结婚,过平淡的生活,但官场黑暗,他无力对抗,最后丢了工作、失了恋人。



二叶亭四迷


《哥儿》的故事走向也大致如此,虚伪狡诈之人能够鱼如得水,事业爱情两得意;正直善良的人却只能被坏蛋陷害,落得个悲凉境地……


作者文笔越是幽默,世态炎凉的意味就越是强烈,批判效果也就越明显。

现实主义的作品除了关照实际,还有一个特点则是人物典型。


就像《浮云》中有善良的文三、势力的婶母阿政、溜须拍马的同事田升这样的典型人物,《哥儿》中的人物形象也泾渭分明。


《哥儿》中的人物大致可分为两派。


主人公哥儿、“豪猪”、“老秧”、阿清为正面人物,“红衬衫”、“狐狸”、“小丑”、房东为反面人物


在正面人物的塑造上,夏目漱石力求平实自然,不讲“英雄主义”,也无夸张、神话之类的伎俩。


主人公哥儿“勇猛有余,智慧不足”,但直爽旷达、单纯善良;“豪猪”虽强梁急躁,但总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电影版《哥儿》剧照


总之各有各的弱点。


这样地力求普通,避开“极端”和“非常”,也可算是“余裕”的一种体现了。

但这“余裕”虽然普通,但也绝不是随心所欲。


江户是东京的旧称,有学者将“江户哥儿”定义为“生活在江户这一区域的胡同内房屋的居住者”


这类人大多不羁而纯粹,兼具慷慨、虚荣、暴躁、鲁莽等特点,哥儿的性情就大致如此。


而会津出武士,会津武士以性格强梁著称,“豪猪”豪放爽直,正是典型的的会津汉子。


夏目漱石以典型的“江户哥儿”和“会津汉子”的形象来塑造这两个正面人物,除了典型人物成就典型故事的需求之外,是否还另有深意?


明治维新后江户更名为东京,新的“文明开化”取代旧的“江户传统”,社会快速发展的同时,问题也层出不穷。


教育界按说该是一股清流吧,但事实上也是贪污腐败、形式主义之风盛行。



电影版《哥儿》剧照


而颇有旧时之风的江户哥儿、会津汉子之纯粹显然与“现代学校”里“红衬衫”们的老于世故、龌龊圆滑形成了强烈反差。


教育改革成就的所谓“精英分子”一边大呼“破旧有之陋习,求知识于世界”,一边却在人格上肮脏不堪。


因此,我们是否能作如是想:作者在批判教育界的腐败黑暗的同时,似乎还带着些“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喟叹?

再来说说反派。


教导主任“红衬衫”,外表堂皇,内心阴暗。他夺走同事“老秧”的未婚妻,设计排挤“豪猪”,策划“蚂蚱事件”、“呐喊事件”。


名为教务主任,满嘴仁义道德,实则道貌岸然,是个龌龊小人。


有趣的是,与正面人物的刻画全然相反,夏目漱石笔下的反派缺点深藏不露,优点倒是平易近人。


例如,“红衬衫”见到松树立刻想到英国画家透纳(Josehp M. W. Turner)的作品。


听到“古儿基”(一种小鱼)立马想到俄国的文豪,吊了十五条“古儿基”就说“今天俄国文学大丰收”,时刻彰显自己非凡的气质与不俗的品味。


Josehp M. W. Turner的作品


除了品味超群的“红衬衫”,校长“狐狸”,画图教员“小丑”也各有各的“好”。


在处理“蚂蚱事件”和“呐喊事件”的讨论会上,“狐狸”将责任统统揽到自己身上,把学生轻侮老师的原因归为“皆由于本人缺少恩德”,“常常惭悔不已”


此外,“狐狸”也非常看重师德师风,为了“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他建议教师不应当到饮食店去,认为面条馆、团子店是有失检点的地方。


而“小丑”则随时紧跟“红衬衫”、“狐狸”的步伐,在同事表演时拍手称赞,摇旗呐喊,是小团体不可缺少的粘合剂,是领导的好下属,同事的好帮手。


当然,明眼的读者们很容易发现,这“好”其实是坏,只是坏得高深莫测、坏得隐晦迂回,而且还要借了好的名义来蛊惑人。


夏目漱石将反讽用得非常漂亮。


一面若无其事地书写正面人物的“坏”,一面十分传神地刻画反派的“好”。


与此同时,还每每以哥儿的“坏”作为武器将那“好”戳破击碎。


电影版《哥儿》剧照


哥儿每一次的直言不讳就像是抖包袱,这包袱抖得痛快,幽默来得畅快淋漓,讥讽也更辛辣。

夏目漱石十分善用幽默,《哥儿》就被认为带有俳谐文学的趣味。


俳谐文通常内容诙谐,且“兼有讥切时事之功效”


我国南朝时期的俳谐文学就十分兴盛,嘲讽的对象也非常广泛,有对世风、时政的嘲讽,也有自嘲式的排遣。

《哥儿》中主人公的自嘲就十分生动。比如:


“我活着只差没有坐牢了。”

“这家伙一本正经说我风流儒雅,看来不是一般的坏人。”


这些话让人忍俊不禁。

夏目漱石在人物的设置上十分讨喜,常给人傻气的快乐。



电影《少爷》剧照


当校长长篇大论教育精神时,哥儿一心只想“这回可来到倒霉的地方了”,觉得校长说的“净是一些文不对题的要求”,完全没有被带节奏,还在内心反驳:


“难道这样一个伟大的人物,凭四十六月薪,会千里跑到乡下来吗?”


正反派之间的你来我往也因此有些落语、漫才的意味,只不过漫才是一个耍笨,一个吐槽,《哥儿》则是一个扮好人,一个揭老底。


两者的喜感均来自揭露和反差,略微不同的是《哥儿》中的揭露和反差不全为取乐,还有讽刺和批判。

在欢乐的氛围中说严肃的事,也是“余裕”的一种体现。


鲁迅对这样的“余裕”是十分提倡的,为此,他还专门以书的装帧为例来加以说明:


“满本是密密层层的黑字;加以油臭扑鼻, 使人发生一种压迫和窘促之感……且觉得仿佛人生已没有‘余裕’,‘不留余地’了。”


在幽默中讽刺,就是“留有余地”,就像书籍的 “前后总有一两张空白的副页”,给人以书写的空间。



日本留学时的鲁迅


夏目漱石的幽默给文字增添了活力,同时,也让观点更加客观,格局更加疏阔,说服力也就更强。


谆谆教诲虽不振聋发聩,但更清爽明朗,不黏糊、不油腻。


这也就是为何在阅读《哥儿》时虽然常常会有“哈哈哈,这小子竟然……!”的感受,但欢乐之外,也能充分体会到一个善良知识分子的无可奈何。


夏目漱石在“余裕”、“低徊趣味”中徘徊许久,反讽揶揄热闹半天,其实说到底就为了将这残酷冰冷和盘托出。


当虚伪成为常态,真实反而变得好笑起来,这本身也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而故事的最后,那个所谓的将反派胖揍一顿、潇洒离去、所谓的更加美好的东京,看似酣畅淋漓,其实又何尝不是透露着无能为力的悲凉呢?



电影版《哥儿》剧照


哥儿到底只是个理想主义的“笨蛋”,在自己善良的小宇宙里呐喊,获得的也不过只是精神上的胜利。


而对于反派而言,却是又排除了几个异己,在他们的狭小领地里,仍旧可以呼风唤雨。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夏目漱石的《哥儿》语篇虽短,但故事完整、设计精巧,还充满了小世界里的尔虞我诈。


从“红衬衫”的设计离间,“豪猪”的亦正亦邪,到“老秧”调任,看似平铺直叙的故事中悬念重重。


这些悬念推动了故事发展,挑动了情节起伏,引人入胜之余,“余裕”和“低徊”也更加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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