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散文研究·王兆胜主持 | 朱鸿:关于复调散文

文摘   2024-12-08 20:30   英国  


作 者 简 介

朱鸿,散文作家,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有37部散文集行世,具代表性的有思想求索类散文集《夹缝中的历史》、文化表现类散文集《长安是中国的心》、心灵倾诉类散文集《吾情若蓝》和《朱鸿长安文化书系》。学术著作《中国散文通史》对其设有分论。




关于复调散文





PART



我对散文的理解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把几十个春秋,一些极其精彩的日子,投入到散文写作之中,当然希望有所建树。然而即使农民也清楚,耕耘应该有收获,耕耘也可能没有收获,或足够的耕耘并非一定会带来足够的收获。

在散文写作上如何脱颖而出,如何形成自己的风格,如何持续传播,如何避免人亡名灭,凡作家都会考虑。散文作家会考虑,小说作家、诗人和剧作家也会考虑,此乃常情。不过谋事是一回事,成事是另一回事。显而易见,作家的功誉之得,必具种种条件,且缺一不可。

作家可以不是文艺理论家,然而作家需要有文艺理论修养,这至关重要。作家不仅要埋头写作,更应该在一定的文艺理论指导下写作。明白地写作比盲目地写作,尤具优势。

多年以来,我一边从事散文写作,一边理解什么是散文,以把握散文在文学上的特性,厘清散文和小说、诗歌、戏剧及非虚构文学作品之异同。这是非常烦琐且烦闷的工作,缺乏散文写作那样的快感,但如此求索却是必需的。

我溯源散文之本义,考辨种种散文之主张,论主包括10位散文作家、10位散文作家兼小说作家或剧作家、3位散文作家兼诗人、9位散文作家兼学者及4位散文研究专家。百年以来,尤有周作人、朱自清、梁实秋、鲁迅、孙犁、汪曾祺、贾平凹、余光中、朱光潜、肖云儒、陈思和、王兆胜、佘树森、刘锡庆和陈剑晖,皆对什么是散文宣示过自己的卓识。我一一梳理,以发现真理之闪光和宝玉之瑕疵。我注意到一个问题,散文是分为两种的,一种是文章体制的散文,一种是文学形式的散文。文章体制的散文是非艺术,文学形式的散文才是艺术。众士有的在论文章体制的散文,有的在论文学形式的散文,多把文章体制的散文与文学形式的散文混为一谈了。

在此背景下,我也冒昧地表达了自己对散文的理解。然而究竟谁能完全且准确地指出什么是散文呢?所以我的理解,也不过是一种拙见而已。


我以为,散文是兼容审美性、情感表现、智慧之光和人格意象于一体的文学形式,其格调是至诚的。它可以从容地叙述、抒情和议论,并以彼此杂糅为妙。散文基于作家自己非凡的体验和感受,言必出心,语能跨俗。[1]


散文也是可以细分的,我说:


别的文学形式都有细分,这是必要的。缘此考量,并为使内容和形式尽可能地平衡且和谐,以臻于艺术的极致,似乎可以分散文为小品、随笔和纪事。[2]


关于散文,关于文学形式的散文,关于艺术作品的散文,我对自己的看法并不满意,我对众士的般般观点也不满意。我感觉还有一种散文,它像一座富矿一样存在于天地之间,从容地等待被发现。实际上早在1987年,我接触到蒙田随笔之后,便意识到有一种散文,是中国文学所需要的。不过这是怎样的一种散文,我并无恰当的语言予以提炼,当然它也没有胎死腹中。它似乎有自己分娩的良辰吉日,仿佛也知道自己会瓜熟蒂落似的。


米歇尔·蒙田


我时断时续,一直在思考。它忽隐忽现,始终没有逃匿。我努力寻找妥切的语言,以概括我所领悟到的那种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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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主义散文


春秋战国,百家争鸣,这是中国人一向感到骄傲的文化盛况。这个时代,诸子著作或语录汹汹涌现,且以其可贵的文化价值,不仅进入了思想史,也进入了文学史。

在文学史上,它们被称为散文。这已经是常识,从学术泰斗到中学生,无不相信它们是中国最早的一批散文。

老子的著作、孟子的著作、庄子的著作、荀子的著作、墨子的著作、韩非子的著作及孔子语录,是散文吗?是怎样的散文呢?若用排除法,它们不是诗歌,也不是小说和戏剧,其句子不求对偶,不求声韵,散而参差,为什么不是散文呢?如果从这个角度评估,它们也算散文。然而它们属于文章体制的散文,并非文学形式的散文,何也?因为这些散文功利性强,其用意是为王者提供统治之道术。虽然也有修辞,甚至不乏盖世的文学才华,不过总体审美性弱,并不是用作欣赏的。尽管也有人性分析,然而这些散文毕竟以服务王者为动机。这种散文也少有情感表现,甚至没有。

置诸子著作或语录于世界文学之中,或将春秋战国诸子与古希腊先贤比较,似乎更能显出彼此的文化特点。诸子与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是同一时代的,且都在思想家之列。在古希腊,除了致力于思想研究的人之外,还有专门从事文学写作的人。荷马和赫西俄德是诗人,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和阿里斯托芬,都是剧作家,泰奥弗拉斯托斯是散文作家。虽然泰奥弗拉斯托斯也有植物学著作,不过他以人性叙述之传神,成为公元前4世纪至公元前3世纪的散文作家。瑞典学者安·邦纳说:“全部希腊文明的出发点和对象是人。”[3]泰奥弗拉斯托斯关注和凝视的就是人,他的作品对人性的叙述又深刻,又生动。诸子与泰奥弗拉斯托斯也属于同一时代,然而泰奥弗拉斯托斯的著作不仅接近于现代散文,更是文学形式的散文,是一种艺术作品的散文,且开了欧洲随笔之先河。


脾气乖张

脾气乖张就是与人交往说话阴阳怪气。这种脾气乖张的人,当你向他询问某人在哪儿,他就回一句:“你别麻烦我好不好!”你向他寒暄,他连句话也没有。他卖东西给你,要你说价,他始终不说。谁在节日送他一份礼物,他会说,这礼物不是白送的。谁不当心挤了他,推了他,踩了他,他是决不放过的。朋友向他募捐,他先说他不想捐,然后就说:“这是白丢银子!”他在路上绊一跤,准会大骂石头。要他久等谁是办不到的。他从来不肯唱歌,朗诵,跳舞。他也从来不向众神祈祷。[4]


《古希腊散文选》,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


显然,诸子之著作,是一种杂糅了文学元素的思想著作。究其本质,它们还不是散文,不是文学形式的散文,不是一种艺术作品的散文。

我也可以接受传统的观点,诸子著作是散文,不过它们属于文章体制的散文,审美性弱。即使如此,它们也还有一个特征:诸子散文是一言主义散文。

所谓一言主义散文,指作者自己的表达是独白式的,独尊化的;作者以自己的表达为唯一正确且重要之理念,明里或暗里排斥并反对他人意见;若有引言,也只是证明和丰富作者自己的思想的。一言主义散文,喜欢在构思的时候,就从作者自己的价值观出发,确定一个主题、主旨或中心思想。一言主义散文到了20世纪下半叶,乃至今日,已经衍变成了一个公式,且像偈子一样口口相传,这就是:“形散神不散。”

孔子之语录,表达的当然是儒家思想;韩非子表达的是法家思想;墨子表达的是墨家思想;荀子表达的也是儒家思想,推崇孔子,不过又反对孟子;庄子表达的是道家思想;孟子表达的是儒家思想,可贵的是,他不仅继承,更是发展了孔子的思想;老子表达的是道家思想,且是升华至哲学的思想,然而他也颇为专断,尤对儒家表示不屑。

诸子著作不仅是思想之源,也是散文之典范,后世无不取法,影响深远矣!一言主义散文,早就是一种思维模式了,且坚硬之至。

检索中国古代散文的选本,一言主义散文可谓比比皆是。宇宙浩瀚,山川神奇,世情玄奥,从而主题和主旨可以相异,中心思想可以相异,不过作者的思维模式是相同的:只有一言,唯我之一言是对的。王羲之论死生,只具一言。[5]陶渊明论归隐,只具一言。[6]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王安石和曾巩,凡散文之八家,多敬孔孟,若遇灾难,也慕老庄。然而诵其作品,不管是悲是喜,他们表达起来,也常是一言独白,一言独尊。明清以降,散文流派竞立,以求有所突破。不过复古也罢,公安派张扬性灵也罢[7],桐城派强调义理、考证和文章相融也罢[8],虽然春水吹皱,但仍未超越一言主义思维模式。

1917年,掀起了新文学运动。此乃文学的革命,不仅倡导白话写作,尤能倡导人文主义,人从而成了文学的关键、要害或根本。中国文学,从思想上汇入了世界文学。可惜有一个问题仍未解决,虽然现代文学,散文小品的成功,几乎在小说戏曲和诗歌之上[9],不过鲁迅、周作人、郁达夫、冰心和朱自清,固然皆是一流的散文作家,在现代散文史上的贡献具有开创性和标志性,但这一代作家仍是独白式的,独尊性的。他们的散文照旧是只抒发己见,以己见感其人,熏其人。

当代散文自1949年始,凡吴伯箫、杨朔、刘白羽、碧野、秦牧、峻青和袁鹰,都是一个声音,且格外整齐。1976年,新时期文学发轫,当代散文出现了巨变。这个阶段,名家甚多,可惜孙犁、汪曾祺、余秋雨、史铁生和贾平凹,尽管各具个性,但总体却仍徘徊在一言主义思维模式之中。纪事是单线的,趣味是单寡的,批评是单边的,道理是单向的。万水皆落,一石孤立。孤立的一石,当然是作者自己的主题、主旨或中心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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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复调散文


我对复调散文的认识,并非顿然获得,反之,过程是颇为漫长的。

1987年,我初阅蒙田的散文,以习惯,想总结其作品所谓的主题、主旨或中心思想,甚难。一篇不好总结,另一篇也不好总结,几乎每一篇都不好总结。在这里,习惯失效了。蒙田的散文写作,往往是提出一个问题,引起讨论。他也表达自己的观点,然而不以作者自己的观点为唯一正确且重要,这令我诧异。到了1997年,我研究夏多布里昂的散文,其作品也没有什么特定的主题、主旨或中心思想。这不仅让我惊奇,且催我沉思。

蒙田和夏多布里昂的作品都是文学形式的散文,是一种艺术作品的散文,宜归为散文中的随笔。他们的作品有审美性,且具情感表现,是可以欣赏的。他们皆是法国作家,不过蒙田的随笔比夏多布里昂的随笔似乎更能使我感到一种复调散文的存在。

蒙田的散文当长则长,当短则短。长者逾10万字,短者不足1000字,做到了无拘无束,意尽而言尽。给作品规定一定的字数,非如此不可,是艺术吗?不自由,就不是艺术。

即使简单地分析什么是复调散文,我也要采撷一篇完整的作品。


话说气味

据说有些人,比如亚历山大大帝,由于体质特殊、与众不同,汗水会散发出香味。普鲁塔克和另外一些人曾经探求过其中的原因。可人的身体一般说来情况是相反的;最好的状况是没有气味。要说最洁净的气息好闻,无非是没有任何异味,比如健康的儿童的气息。无怪乎柏拉图要说,


女人的最佳气味是无臭无味。


这也像常言所说,最受人赞许的女人举止是无声无息。对那些异常的香味,我们有理由怀疑,有些人使用它,是为了掩盖他们身上原有的某种怪味。这样,就有了古代诗人的这句俏皮话,叫做:香即是臭。


科拉西纳,我们身上没有气味你就高兴。

我宁肯没有气味也不要有香气。

——马提雅尔

还有:

波斯图谬斯总有香味可不好闻。

——马提雅尔


然而,我却非常喜欢闻到香味,而且十分讨厌臭味,遇到臭味我比谁都躲得远。


因为我的鼻子灵得无与伦比,无论闻章鱼,

还是闻毛茸茸腋窝的羊骚味,

都要胜过那搜寻隐藏野猪的猎犬。

——贺拉斯


我觉得越是单一、自然的香味越好闻。在这上面下功夫的主要是女人。在远古的蛮荒时代,斯基泰的女人洗过澡后就在全身和脸面上撒抹一层当地产的香料;待要接触男人,去掉这层化妆品她们的身子就光滑、芬芳。

说来也稀奇,不管什么气味,到我身上就沾得很牢,我的皮肤很会吸附气味。有人抱怨天地造化,怎么不让人在鼻子上长个盛香味的东西。错啦,因为气味是来去自如的。可是我的情况却特别,我满嘴的胡子就是替我盛香味儿的。我的手套、手帕靠上去,气味儿就整天留在上面。它会泄露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年轻人拥抱亲吻,亲得津津有味,亲个没完没了,亲得粘粘糊糊,这吻先是粘在那里,几个小时之后还在那里留着。有些流行病由人多而带来,由空气传染而发生,而我却很少得这种病;我年轻时我们的城市和军队里都发生过的好几种流行病,我也没有得。有人在苏格拉底的传记里看到,他虽然在好几次折磨雅典的瘟疫几度发作时都未离开过雅典,但只有他的身体一直没有病过。

我以为,医生们可以更多地利用气味;因为我常常注意到,不同的气味会使我的情绪发生不同的变化,对它产生不同的影响。有鉴于此,我赞成这样的说法:教堂里燃香置香料这种各个民族各个宗教普遍采用的古老做法意在愉悦、唤醒和净化人的感官,使人更好地静修。

有的厨师善于用特殊的香料调理肉的味道。本世纪突尼斯国王到那不勒斯会晤查理皇帝,有人注意到他的菜肴里肉的味道调得特别好,真可惜没能领教他们的技艺,所以也无从谈起。他们将各种香料塞进肉里分别加以烹制,那香料十分名贵,一只孔雀加两只野鸡要花一百杜卡托;等到做好切开,一股久久不散的香气不仅充满了餐厅,而且飘满宫中的所有房间,一直香到周围的宅第里。

对于住宿,我首先关心的是远离难闻、沉闷的空气。威尼斯、巴黎这两座美丽的城市,由于它们刺鼻的气味——水腥味和污泥味——影响了我对它们的喜爱。[10]


读此散文,一而再,再而三,不过要找出它的中心思想,找出其主题或主旨,仍不容易。

讨论气味,蒙田当然会有自己的见解,然而他知道气味会作用于每个人的嗅觉,各人有各人的看法,遂留出空间,让柏拉图说,让马提雅尔说,让贺拉斯说,且让古代诗人说:“香即是臭。”蒙田固然是作者,有强烈的表达欲望,不过他并未分出主次,更没有以自己为主,以他人为次,让他人服从自己。他没有独白,也没有独尊。

关于气味,不管是香,还是臭,是异味或怪味,不管是女人的气味,包括其香味和无味,还是教堂里的香味,或是菜肴里的香味,讨论起来虽然其话有长有短,不过尽是平等的,并列的。他把自己所引用的诗句、格言和箴言另起一段,尤显平等和并列。

即使蒙田津津乐道于他的皮肤会吸附气味,他觉得威尼斯和巴黎的气味影响自己对这两座城市的爱,他也避免流露自己的见解是唯一正确且重要的。他把对气味的判断悬搁起来了。

找不出作品的中心思想,找不出其主题和主旨,也许是蒙田讨厌这些东西吧!正因为作者有这样的艺术追求,才形成了一种复调散文吧!一旦有了中心思想,有了主题和主旨,且过分地烘托,过分地突出,作品便变成了一言主义散文吧!

蒙田的作品,并非只有这一篇才具有复调散文的风格。实际上这一篇还不是十分典型,当然它的复调性也够鲜明了。他的作品,几乎每一篇都有充盈的复调性。

蒙田不以自己为大,在作品中留下席位,使众士跟他同起同坐,甚至有时候他还退到墙角,专听先贤之言,这是有哲学基础的。他推崇古希腊怀疑派哲学家皮浪的态度,什么也不肯定,什么也不保证。[11]蒙田也是怀疑论者,他说:“我知道什么?”[12]在他目中,一切都不确定,且不宜判断,自己遂变得谦逊,不敢独白,尤不敢独尊。既然自己知道得有限,那么先贤和众士的声音便应该响彻作品之中。也许这就是蒙田随笔的精神基础,是复调散文的思想根据。

巴赫金是一位世界级的文艺理论家,他从音乐艺术获得启示,借用复调这一术语,提出了复调小说的概念。巴赫金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继承了欧洲艺术散文发展中的‘对话路线’,创造了小说的一种崭新的体裁变体——复调小说。”[13]巴赫金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写作,有一种多声部性,他说:“有着众多的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由具有充分价值的不同声音组成真正的复调——这确实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长篇小说的基本特点。”[14]


《中国学者论巴赫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巴赫金所强调的对话和多声部性,揭示了在小说中,主人公的意识和作者自己的意识是平等和并列的,主人公同作者是对话的关系,乃至在作者自己的意识之外还有诸意识的存在。诸意识处于运动之中,且相互作用,形成了一个整体。作者之外的诸声音,不仅是独立的,且是自由的。如此,便是一种复调艺术思维。这样的小说写作,就是复调小说。[15]

复调艺术思维,不仅陀思妥耶夫斯基有,巴尔扎克和莎士比亚也有。他们的作品,都不是只有主人公一种声音。他们的作品,皆有多种声音,且是具充分价值的各种各样的声音。[16]这显示复调艺术思维是有活力的,复调性是普遍的存在,小说写作可以用,戏剧写作也可以用,散文写作和诗歌写作无不可以用。

莎士比亚是复调性写作,巴尔扎克也是复调性写作,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复调性写作,不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复调性写作显然更饱满,更成熟。

巴赫金借用复调这一术语,孕育了复调小说的概念。在逻辑上,我也可以借用复调这一音乐艺术的术语,催生一个复调散文。不过事实是,虽然我早就意识到蒙田的作品是非独白和非独尊的散文,更不要什么中心思想,也不要什么主题和主旨,可惜我久久不能恰当地为其命名。幸有巴赫金的启示,我终于可以呼蒙田的作品为复调散文了。

然而仅此不够,它也并非我的目的。我以为,复调散文是一种重要的散文形式,它宜于散文写作中的随笔。复调散文要求很高,唯如此,才能开拓散文写作的疆域,提升散文写作的水平。

什么是复调散文呢?

在散文写作的时候,作者提出一个问题,爱情、义、善、暮春、初冬或别的千千万万问题中的任何一个问题,不以作者自己的声音为唯一的且重要的声音,反之,允许他人的声音出现。他人的声音与作者自己的声音是平等和并列的,从而使诸意识及诸情感得到丰沛的表达。各种声音的存在,是一种对话的格局。

他人的声音或以诗句邀致,或以格言或箴言邀致,因为它们不仅简洁和凝练,尤是思想的精华。诗句、格言或箴言的声音,并不小于作者自己的声音,它们也不是来附和作者自己的声音的。

凡诗句、格言或箴言进入作品,以另起一段为妥。另起一段,也象征这些声音与作者自己的声音处于平等和并列的位置。诗句、格言或箴言可以是古代的,也可以是今朝的,可以是中国的,也可以是外国的,只要它们合适参加对话,便当允许有其声音发出。

这样的散文应该就是复调散文吧!

复调散文对一言主义散文是一种补充,更是一种修正,且会使散文写作发生质的变化。

余专攻散文,足有40年矣!很久以前,我便觉察到一个现象,往往是先有某一种作品的写作,再有对其写作的梳理、考察和归纳。先有一种创造性策划及创造性效果的写作,再有创意写作的名称,接着才是创意写作的普及。先有一种形众而神众的散文写作,再有复调散文的名称。

在我如此思考之际,当然也在反顾自己的写作之路,问吾之心,确实有这样一种情况:在我不知什么是创意写作的时候,已经自发地用了创意写作的方法。在我不知什么是复调散文的时候,已经用了复调散文写作的方法。方法源于艺术思维,艺术思维是人类发现真理和追求化境表达的内在需要,它的本质是变化和更新。

永恒的事实是,写作活动在前,理论在后。

复调散文写作,不仅要求作者学者化,更要求作者思想者化。打通文史哲,才有助于唤醒沉睡的复调性。



注 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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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朱鸿:《散文的本义、前散文与百年散文观之考辨》,《写作》2022年第6期。

[3]蒋承勇主编:《世界文学史纲》,第3页,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

[4][古希腊]泰奥弗拉斯托斯等:《古希腊散文选》,水建馥译,第26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5][6]曹融南选注:《汉魏六朝散文选注》,第98-99、103-105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7][8]郭预衡主编:《中国古代文学史》四,第58、250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9]鲁迅:《鲁迅全集》第四卷,第576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10][法]蒙田:《蒙田随笔集》中卷,潘丽珍等译,第352-354页,南京:译林出版社,1986。

[11][12][法]蒙田:《蒙田随笔集》上卷,潘丽珍等译,第179、208页,南京:译林出版社,1986。

[13][14]王加兴编选:《中国学者论巴赫金》,第38、39-43页,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

[15][16]周启超编选:《俄罗斯学者论巴赫金》,第1、7-11页,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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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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