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丨朱鸿:蒿坪镇的鞠躬礼

文摘   2024-06-24 20:30   英国  




我喜欢甲骨、金石和简牍上的文字,我的作品是用刀刻出来的。



蒿坪镇的鞠躬礼


朱鸿

二〇二四年六月二十四日

甲辰年五月十九

- NO.18 -


安康市在群山之间,它所辖的紫阳县蒿坪镇,当然也是横川纵岗,层岚高霭。从长安出发,穿过秦岭或长或短的隧道,大约四个小时的车程,便到蒿坪镇了。


遵照作家协会的指示,我要给蒿坪镇的学生举办两个讲座。我获悉这里有一所小学,一所中学,遂决定读书心得在小学分享,写作心得在中学分享。


柳梁山并不耸峭,然而满坡绿意,顺势辐射。蒿坪镇中心小学偎傍着柳梁山,这让校园显得既有平面感,又有立体感。恰逢运动会正在进行,刚入校门,便有儿童的生气携着暮春上午的阳光袭来。校园显然还是局促了一点,于是运动会就分了两场。一场不大,另一场也不大,两场相隔的是教学楼。雏鹰之声,忽急忽缓,听着颇为温馨。


时间尚早,校长遂带我参观校园。站在一个斜坡上,校长指着一座新的建筑介绍起来。此间,一个学生路过,就默默驻足,侧过头,向校长这边弯身行礼。鞠躬毕,他转过脸,继续向前走了。我以为这个学生是偶然的,就没有深思。然而又有两个学生路过,他们并排而立,谨敬地鞠躬,之后悄然离开。我望着那两个学生小小的背影,蓦地发生了触动。我仿佛看到了在历史上曾经有过的一种教化,一股暖流汇聚于心。我打断介绍,径问校长:“学生以鞠躬为礼,是贵校的一种规定吗?”校长说:“学生对老师鞠躬是一种倡导!学生鞠躬,老师也应该有所回应。”我欣喜之至,且强烈地称赞着,尽管我的语言很是节制。我由衷地希望,我想,这种行礼方式是否可以推广呢?礼蕴含着一种力量,誉亦风度,毁亦风度,显示的是坚实的自尊和自信。



讲座结束,校长送我。跨出校门之际,顷涌依依之情,因为离开这所小学,将不知是否还有机会重来。实际上我仍处于弯身行礼的触动状态,遂欲再观察一下这里的学生,便独返校园。


学生逾千,都是镇上的,然而一旦放学,校园也便空空荡荡。不过我还是碰到了两个学生,是男孩。他们坐在教学楼背后的台阶上作着什么游戏,见我过来,便站起来向我鞠躬。我浅浅颔首,带着鞠躬的意思,可惜自觉缺乏大方,有失光明和坦荡。要让学生坚持行鞠躬之礼,老师也应该积极回应,然而想起来这有其难。我一再暗忖,若有老师在侧,我将产生心理障碍,怕不会对学生颔首吧!礼之兴,在师生互动,长幼互动,官民互动,其仿佛德之兴。有深厚的活的文化予以涵养,礼才会行于天下吧!


蒿坪镇初级中学挨着小学,小学毕业,学生换一个校门,抬脚而来,便升至中学了。下午,我向这里的学生分析文章体制的散文与文学形式的散文之异同,旨在启发学生写作散文要追求审美性。逾70位学生坐在报告厅,他们都是选出来的,皆喜欢文学。一个半小时,绝不敷衍。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能消化我的观点,不过我相信,总有能接受的。


老师招呼学生跟我合影,这当然也是一种习惯了。接受邀请,我随校长、老师及学生站在球场一边的台阶上。阳光很明,也很晒。反复调整队列,叮咛左右要对齐,前后要露脸。终于拍照妥当,我要静静地喝一口水了。


猝有学生怯怯地呼我老师,随之拿过本子,要我签名。我便留步,站在台阶上,为学生写下我的姓名。不料,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围了上来,递过本子或纸片,嘱我签名。若拒绝,觉得会挫伤学生,若签名,我也不是很自在,因为我不是明星,也不是鲁迅、朱自清、冰心、路遥或史铁生。一边浮想游思,一边签名,写下的姓名遂显得潦草。如果是一两个或三四个学生要我签名,我也会从容一点,且会使我的姓名展现其风度,然而几十位学生围着我,阵容过大,就略有不适。



事竟以后,我反复自问:一个卑微的姓名,对蒿坪镇的学生究竟有什么价值呢?唯一能使我稍感安慰的是,我以为,让我签名之举是一个象征,这些学生固然生长于众山之中,不过他们准备翻越重峦叠嶂,以见识并生活在外面的世界。少男少女,无不有豪华的志向,精彩的心。


蒿坪镇的马家院子,有一棵逾300年的柏树,是这一带垦荒历史的见证。此地处于汉江流域,文化也更受南方的影响。紧临四川,遂在饮食上带辣带麻。居民近乎3万,街上店铺相连,晚上灯火辉煌。老师也多住镇上,来来往往,彼此都熟悉。老师跟学生家长即使不熟,谁是谁,大约也知道。这里的老师显得轻松,且清明,学生也更单纯。学生在镇上走着,碰到老师,仍要弯身行礼。看到这样的情景,我很是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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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人民日报海外版2024年6月22日 


朱鸿,长安人,作家,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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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鸿
我喜欢甲骨、金石和简牍上的文字,我的作品是用刀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