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甲骨、金石和简牍上的文字,我的作品是用刀刻出来的。
柳青之墓
朱鸿
二〇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
甲辰年十月十八
- NO.39 -
它静静地坐落在田野,是朴素的,庄严的,是有墙壁或栅栏围着的——我想象中的柳青之墓。
他本来完全可以过着舒适的生活,但他却离开城市,去到农村落户。在终南山下的皇甫,他生活了整整十四个春秋,如果不是后来为人揪回西安批斗,他一定会永远住在这里的。他热爱苍凉的神禾原,热爱清澈的蛤蟆滩。他一直穿着像农民所穿的那种衣服,经常出现在绿色的田间,狭窄的村巷,热闹的集市。他始终专注地倾听农民的心声,观察农民的心理,真诚地参加农民的劳动与创业。他不仅是一个作家,呕心沥血地塑造了像梁生宝和他父亲那样生动的人物形象。他对文学事业的贡献是巨大的,他更是农民的贴心人与领头人。人们传颂着:当农民刚刚组织起来的时候,他教育他们,连集体的一滴油都不能拿,一张便条都不能浪费。人们传颂着:他和全家一直住着破庙,却将一万五千多元的稿酬捐给了乡政府,并要求不宣传,不记载。在他逝世的时候,依然眷恋着神禾原,眷恋着蛤蟆滩,还留下遗言,希望把他的骨灰埋在曾经生活过的皇甫。
这样一位作家,这样一位文化人士,在我想象中,他的墓是有青草的,有鲜花的,是栽种着苍翠的松柏的。
他那捐给政府的心血,后来在皇甫建造了一所医院,但奇怪的是,当年批斗他的人却说这是收买人心,愤怒的他,对此强烈地抗议和驳斥,然而他得到的,只是殴打。由于实在难以忍受欺凌,他的妻子被迫投泉而亡了。更奇怪的是,今天这所医院的某某领导竟说如果不是这些破烂的平房,医院早就盖起了大楼。他们始终没有去过墓地,没有纪念过这位作家。
柳青之墓,孤零地堆在漠漠的原野,周围是碧绿而起伏的麦田,其中有几个男人放牛,几个女人锄草。早春稀薄的阳光为它照耀着,但是并不温暖。从田野掠过的风,呈现着黄土的颜色,微微带着寒意。这是一处高地,那时候,柳青常在这儿散步,在这儿沉思。从这里,可以看见雄伟的秦岭山峰,弯曲而明亮的河流,白杨包围着的村庄,棋盘似的稻田,灰色的雾与蓝色的烟,白鹤与黑雁,来往在小道的农民。柳青之墓就在这里,然而它的情形如遭到遗弃一般,荒凉而破败,没有草,也没有花。埋葬他的时候,人们在墓旁栽种了十四棵松柏,象征着他在皇甫度过的岁月,可是后来农民担心影响庄稼,竟把这些树全部拔掉了。现在,这个冷落的坟茔不成方圆,低矮,伏卧着,几乎平于地面了,而且明显地印着不知什么人物的足迹。那水泥制作的墓碑,十分粗糙,棱角已经残缺了,好乡是什么东西撞了似的。由于没有人看护,墓碑上布满了污垢与字画。
他是一个著名的作家,他的小说译成了数种文字,他的贡献与影响是很大的;他热爱祖国,忠于真理,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
它应该是肃穆的,整洁的,春天有花草的芳香,夏日有树木的荫凉,秋天的风为之吟咏,冬日的雪为之遮挡,一条笔直的甬道将你悄悄地引到这里,使你起敬,使你思索;使你心灵激荡、精神升华——我想象中的柳青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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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爱之路》,陕西旅游出版社1990年5月第1版,定价3.00元,ISBN 7-5418-0130-5/Ⅰ·26,责任编辑钟晶晶,封面设计王晓勇,内文设计田慧君。
朱鸿,长安人,作家,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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