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丨朱鸿:电灯亮了

文摘   2024-07-22 20:30   陕西  




我喜欢甲骨、金石和简牍上的文字,我的作品是用刀刻出来的。



电灯亮了


朱鸿

二〇二四年七月二十二日

甲辰年六月士气

- NO.22 -


我对灯的关注,是在上学以后。老师多少要留一点作业的,可惜一旦玩起来,便会忘了作业这件事。睡觉之前,想到明天要上学,猝然惊醒,遂不得不在灯下赶作业。小孩就是这样,父母似乎也并不急。


开始用的灯,为煤油灯。灯罩是玻璃的,形若胡芦,肚子大,上端和下端都小一些。灯头是金属材料,状若青娃的嘴,微微张开,灯芯由此伸出,燃烧便是光。一侧有旋钮,转之,灯芯遂升降,从而控制亮度。在乡下,家境优裕的,才能用这种煤油灯,尽管它已经很是阔气了,不过做毕作业,总是熏得鼻孔发黑,且呛得嗓子发干。爷爷便笑着说:“日里游街走四方,夜里熬油补裤裆。”  


大约在1973年冬天,一排电杆栽到了村子,接着一条电线架在了电杆上,并从变电所牵出电线,一一进户,要装电灯了。男女老少都很兴奋,村里村外洋溢着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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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捉迷藏玩得累了,回到了家。只见几个叔叔围着八训,说说笑笑。八训是大队的电工,他手里正装电灯,应该是带着电,因为电灯亮着。他坐在椅子上,左脚和右脚都收回了,踩着椅子的档板。我刚学了物理,知道只要脚不挨地,就不会触电,不过还是怕他发生意外。须臾之间,他便把电灯悬在屋梁上,房间一片光明。


自这个晚上,我用的灯便是电灯了。虽然灯泡还不算大,不过照得远,四壁及地面都有光明。对于我,晚上或做作业,或看报纸,或读小说,再也不会熏鼻子和呛嗓子了。过去在油灯下剥包谷,看不清楚,难免锥了手。在电灯下,穿针引线都看得见,况锥包谷乎!


灯泡如卵,电流通过钨丝,电灯就亮了。钨丝并不永恒,用着用着,它突然就断,随之灯灭。买灯泡要花钱,即使不怕花钱,也不可立即就能买到。那时候普遍拮拘,谁都奉行节约原则,尽管灯泡不贵,也是能不买就不买。如此,唯一的办法就是拿着灯泡,争取把钨丝的两端连起来。


我喜欢做这种事,只要钨丝断了,我便迅速站到桌子上,垫着抹布,轻轻卸下灯泡,仍站在桌子上,反复转换角度,把钨丝的两个头左一碰,右一碰,正一碰,反一碰,终于相吸,连住了。我保持着固有的姿势,缓缓上举,稳稳地拧一圈,再拧一圈,拧三圈以后,紧了。充满希望地猛拉灯线,亮了。  


当此之际,不仅房间,甚至心里,甚至整个世界都一片光明。


非常荣幸,时代借我之身完成了它的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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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7月2日,英国杜伦大学

原载《华商报》2024年7月16日


朱鸿,长安人,作家,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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