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s is a true life 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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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rlchat #121
人生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吃了有效的止痛药,今天终于能打字了,来讲故事。
就在我信誓旦旦要在新年重新做人、勇往直前的时候,一开年,我就受到了人生中最严重的一次外伤,每天都在怀疑人生。不过就算成这样了,我还是想写,伤不能白受,我得记录下来,那这伤也就有了点故事,它就不是普通的伤了,它是可以把酒论道的、有故事的、“可爱”的伤。
现在的状况是——胳膊腿都还在身上,但没有一个好使唤的。一瘸一拐,右胳膊抬不起来,饭吃不了,头发也扎不得,整个胳膊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软啪啪地搭在身侧,丧失生活能力之余,更要命的是疼,疼痛难耐。
疼到什么地步呢?晚上半梦半醒得疼,怎么挪动身体都是疼,人醒了,艰难坐起来,然后再走几步,还是疼,反反复复折腾三四个小时,一夜就睡三四个小时。
常常疼到烦躁,想要大声嘶吼,毁天灭地。
生活剧烈的变化,都源于我的一念之差。
前阵子去北方办事加拍摄,下午得空滑雪,悠哉悠哉,美滋滋,心情可好。坐着缆车上了双黑道,都是雪包,摔了一跤,然后就开始往下呲溜。摔倒不可怕,但我怎么都停不下来,我像鱼雷发射一样,一发不可收拾。近32度的坡上停不下来,潜意识好像怕撞人,也怕速度更快,最后撞在雪道旁边的护网上,boom,肉球撞击,从此像蔫了的白菜,再也骄傲不起来了。
这一撞,心想完蛋了,这次玩大了,当时觉得自己应该是没了。
然后就想到了爸妈,觉得对不起他们,我孤身一人没了就没了,爸妈可怎么办。半个身体麻了,想着可能是要瘫了吧,动了动手指发现还能动,那可能还没瘫,然后开始剧烈的疼痛,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在雪地上打滚。
路过的雪友们好心营救了我,我被送上雪地摩托,后来才知道大家把这叫“雪季的最高礼仪”,我不想要啊。胳膊受伤不能受力,可那雪地摩托的驾驶员毫无怜悯之心,几乎是全速启动,吓得我以为自己要被摔下去,二次受伤。小声嘀咕了句,“麻烦您慢点”,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速度反正是没降的。
到了医务室,人拉着我的胳膊询问了几句,初步判断我应该是没骨折,给我喷了点药,我躺了十几分钟,忍痛爬起来走了。剧烈的疼痛让我无比害怕,那一夜我僵在床上一动不动,因为动不了。第二天清晨返回上海,拖着残疾的身体和一个大箱子,没告诉爸妈,主要是不想让他们担心,也是怕他们骂我不爱惜生命,只是发信息跟他们说“我有点变化”。回到家一进门,我妈热情洋溢地大喊着欢迎我回家,我尴尬笑笑,慢慢才抖出了实情,这时二老突然凝重了,没骂我,只是拉着我立马去医院。我爸怪我太好强,没跟他们说,让他们去接我。其实我只是怕挨骂,受伤了,才找到了一些关于生命的严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觉悟,我从天不怕地不怕的要去远方自由飞翔的大人,变成了爸妈身边害怕挨骂的小孩儿。最近都是妈妈带我上医院,让我觉得我还是小孩儿!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在外十几年都是自己去医院的。虽然她总是在医院和别人咯咯调笑我的疼痛,以及各种二次伤害我的病肢,但好希望妈妈暂停生长,等我和她长到一样大,我俩再一起老。妈妈可以带我上医院,意味着妈妈还没有老,我渴望留住这些时光,但那些疼痛可以不用留下。
换了一次医院,做了一次CT,两次MRI。其中一次是加强的,护士提前给我身体里打进了一大管子液体。护士看我上身下身都不好的,问我是怎么弄的,我说滑雪,这下可好,严肃的对话立马没有了,护士开始咕咕笑我,“滑雪都不怕,还怕打针呢”,我妈在旁边接话,“这孩子从小就怕打针”,跟着也在旁边嘎嘎笑。哎,我这人是真的怕打针。
这医院里多是上半身或者下半身不爽快的人,也有左边或者右边不舒服的,但我这种有上有下,有左有右的,实则不多。有的人看我胳膊也不好,膝盖也不好,开始都是同情,温柔询问“小姑娘怎么弄伤的呀”,等我说完“滑雪摔的”,无疑都是咯咯笑,少了许多怜悯。还有一次在出租车上,司机大哥跟我们聊了一路,从伤病聊到亲子关系,从贫富问题聊到全球经济,最后下车的时候跟我语重心长地说,“小姑娘,要好好爱自己哦”,我哭笑不得。
谢谢他们的“调笑”,像是在我的伤痛上撒了点孜然粉,反而让我获得了些许轻松。不记得是不是第一次做磁共振了,那个过程真有趣,我安静的躺着被送进舱里,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然后感觉有看不见的磁场开始运转,只听见哔哔嘀嘀的声响,就像外星人在给我打电话,有规律的频响让我差点睡着,希望外星人朋友不要觉得我没有礼貌。等结果的时候挺吓人的,受伤后第三四天是最疼的,每天除了疼,我几乎无法做其他的事情,时不时就刷报告的页面,看有没有更新。膝盖结果出来的时候,我还算冷静,因为能看懂,都是损伤,没有完全撕裂。
等肩膀结果的时候,还挺惊心动魄的,我本来觉得膝盖一定是比肩膀更严重的,于是看完膝盖,医生让我保守治疗心里已经踏实了。但就在我做完肩膀加强核磁的那个下午,突然接到了医院的电话,一背冷汗,电话内容提炼如下:
“请问你是怎么受伤的”
“滑雪摔伤”
“你肩膀检查脱位了吗”
“CT检查是没有的”
“请问我很严重吗”我追问
“hmm,有点不好说,受伤面积有点大”
我再追问,他只是说让我到时候问医生
这通电话我是当着爸妈面接的,瞬间空气凝滞,我立马从客厅去了卧室,开始大哭,真的是嚎啕大哭,被吓坏了,不明白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觉得这是不寻常的事情,觉得自己要出大问题了,终于怕了,真的怕了。哭了大概十来分钟,找回了理智,想想外伤怎么样都是能治疗的,才逐渐安静下来。
后来看到我的报告上是这么写的:1.右前上肩袖肌腱损伤变性,冈上肌腱局部撕裂可能大
2.右肱骨头及肩锁关节轻度骨挫伤
3.右肩锁关节囊、肩周、锁骨周围及肋间软组织多发损伤肿胀
问诊医生的时候也挺吓人的,医生说我的肩袖损伤,但韧带肌腱没有完全断裂,先保守治疗,其实就是养着,一两个月看恢复情况,如果还不好就得手术。我又被吓着了……
那天是周一,周一的医院好多人吵架,除了看病之外,人们最急不可耐的事情好像就是冲着陌生人宣泄情绪,每个人都像刺猬,一言不合就发疯嘶吼,虽然不雅不美不礼貌,但貌似爽快。
我竟然觉得人们发疯的情绪失控是痛快的,以往我厌烦在公众场合看到这些,我怕吵,那天我却觉得他们在替每个身体正在承受疼痛的人嘶吼,在替每个人在忙碌生活中遇到伤病和意外的人嘶吼。后来,因为疼痛又去医院开了药,打了玻璃酸钠,关节腔注射,那个针头可能有至少5厘米,特别吓人,我没敢看。那几天我的天都是灰暗的,是熬着时间度过的,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前天的下午。打完玻璃酸钠还是疼,吃了止痛药也还是疼。那天下午天气特别好,是晴冷,太阳给所有人一个笑脸,但是空气却是格外冷冽的。我躺在后午4点的卧室里,一室温柔的光,慢慢在疼痛的间隙找到了睡眠的可能——那是一种解脱。
睡之前,突然记起很久以前有个朋友跟我说,如果你身体哪里疼,你就跟那里说话,于是我在绝望之际相信了玄学,在心里跟我的冈上肌腱对话,希望它快点平静下来,我们和平相处。念叨着我自己都听不懂的话,睡着了。
可能睡了二十分钟,醒来一身汗,光从我的窗帘里透进来,是温柔的明媚,我有一瞬间的幻觉,像是神衹出现,突然间好像穿越回到没有受伤的时候,周身觉得轻松极了,我坐起来,走了两步,几乎是有了眼泪的感动——我的肩膀不疼了。那是浪漫的说法,现实是不知道是double dose的止痛药,还是玻璃酸钠,终于在我睡觉的时候kick in,起了作用,让我清爽了起来。
然后,我喝了妈妈炖的鸽子汤,吃了鸽子肉,妈妈说鸽子飞得好就是翅膀好,吃了鸽子肉我的翅膀也能好。呕吐帮我找到了我突然失去80%疼痛的原因,止痛药伤胃。后来就开始害怕疼痛会再次找回我,变得小心翼翼,变得患得患失。
还好,今天是我受伤的第九天,我终于可以比较顺畅的打字了。
这是现在的我,肩膀支具很大,
背起来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卖报的小行家在我最疼的深夜睡不着的时候,我看了杨定一的《必要的创伤》,因为名字而看,我想要寻找疼痛的答案,结果发现人家讲的主要是心灵的intangible的创伤。但依旧找到了肉体的部分救赎,身心的一体性,是在生活的每个角落的。
“只有透过创伤,生命才可能跟你沟通,而可以狠狠地把你摇醒。如果不是透过创伤,你可能还活在一个梦中,而在梦中觉得很得意,对一切感到心满意足。”
“我最多也只能对你坦白:只有让你不舒服,让你痛苦,甚至是极端的痛苦、极端的不舒服,你才会想做个回转,而想找出一个解答。”
人生总是被各种创伤袭击,一些是“必然的”,必然这样的措辞好像非常客观,但不是人类可知晓的客观,它也是一种思维方式。如此摔伤的自己也不是那一刻的我决定的,而是过去三十年的我决定的,性情如此。
这是受伤后第一个可以顺畅打字的夜晚,我给自己四个小时,写了这篇文章。
可以写字的夜晚,是我这十天以来的最奢侈的平静
我知道我这伤痛不算什么,还有人在更深重地痛着,我写出来定然不是为了怜悯,而是为了记录,为了“日常”。这是我第一次严重的外伤,这是第一次痛至在深夜嘶吼,这是我第一次担心自己再也抬不起我的胳膊,我知道了畏惧,我一遍遍说,只要能让我回到健康的状态,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副身体。
我会对这副身体好好的。
偷偷告诉你们,在我疼痛的深夜,其实依旧在看各种滑雪的视频,听见雪板滑过雪地的声音,听见山谷里的风声,我好像得到了某种更广阔的治疗。生命就是用这副身体去体验,我们依托于它,信任于它,使用它,它带着我们去远方,用它来连结外在世界与内在心灵,我无法放弃对滑雪的热爱,但我知道了我要更聪明的跟这副身体沟通,知道它的limitation,知道如何更好的保护它。
不过我还是决定下个雪季开始休闲滑雪,嗯,主打休闲和安全。
我已经停了健身房三个月,要充分的康复和修复,把我断了的地方都“缝补”上,然后用更多的肌肉保护我的骨骼,这样我才能在以后的生命里继续用“体育”去开阔生命,用身体去开发大脑。嘿,我最近都用左手吃饭,感觉也是开发了右脑呢!
身体是我们体验人生的船,我终于找到love your body更深层的感悟,那不仅仅是关于胖瘦和美丑,更关于你对待它具体的态度,对它的观察和使用的方法。
把心打开,让心可以接受一切。
而接受一切,这本身就是最好的臣服。我从去年年底就在尝试去体会“接受一切”的智慧,LET IT BE,生命的智慧就在于臣服,那不是随波如流,那不是放弃抗争,那是深层的敬畏,以全部生命的角度去理解生活中所发生的一切。这两天大家都在转《人物》对项飙老师的采访文章。引用一段。「面对一个很不稳定、不太好的世界,你要坚定、勇敢地建立自己的附近,不要牺牲日常。勇敢是一种信任,它可以非常具体,信任到什么程度,你可以自己观察,不断去调整。但如果你没有那个附近,你是不可能对世界产生信任的,你对世界的信任是来自于你对周边的信任,必须是这样。」
突然意识到有一段时间了,我对周遭失察,对自己的身体失察。反而在受伤之后,当我的生活慢下来,我的身体感受被放大,我被迫重新开始观察和体验我的身体,情绪和欲望被降低,惊讶于自己竟然在这样的疼痛时刻,反而开始更加关注日常和周围,具体的感受,具体的看见每个出现在我眼前的人。这篇文章,就是我这个“古典自媒体人”用文字在重新“建立自己的附近”。谢谢大家的关心,来自朋友们的关爱,和工作伙伴们的理解。我现在好多了,可以工作了,就是有点慢,稍显笨拙,我的右胳膊依旧是只能抬到胸前的高度,但我在度过时间的同时,已经在治愈自己了,请勿担心,我的翅膀会好的。
行文我写的尽量轻松,那是因为我没有出大问题,但是滑雪安全大家一定要重视,玩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