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律
公众号｜明律如是说
我印象最深的两台电视机都是黑白的，那时的电视机是黑白的，但生活却是彩色的。
第一台停留在我的儿童时代，那是一台有着橘红色塑料外壳标着HITACHI（日立）的十二寸黑白电视机。
八十年代初期，我们村里还没人有电视机，但我家有时候有电视机。
电视机这个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有时候有是个什么意思呢？
平时我家是没有电视机的，但住在西安的爷爷奶奶过年回来时会带着一台电视机，所以过年那阵儿我家是有电视机看的。
这台电视机是我的影音娱乐初体验，是打开我眼界与想象力的小魔盒，是我童年炫耀骄傲的奢华珍宝。
时隔多年，我仍能记起它的样子。
图文无关
那是一台有着橘红色塑料外壳标着HITACHI（日立）的十二寸黑白电视机。它大概有现在普通家用微波炉那样大小，脑袋上有两根伸缩的拉杆天线，右下方是个小小的旋钮开关，右上方有着两个大大的选择频道的旋钮。
这台电视机没有遥控器，一切操作都只能通过电视机上的旋钮来进行。电视机上那些旋钮挺“死”的，要使劲转才能转得动，操作起来很有质感（像英特尔的广告，噔噔噔噔），颇有健指健腕健身之功效。
一钮在手，感觉很好。
那些旋钮转动起来都是有声音的：电源旋钮是轻微的“噔”的一声，似小珠落玉盘；换台旋钮操作起来则是声音比较大的“噔噔噔”的声音，似一堆大珠落玉盘。好吧，不装文化人了，其实就是很紧凑很细密的噔噔噔噔的声音，以至于多年以后我每次听到英特尔芯片的“噔！噔噔噔噔~”的声音，我都有想找个旋钮转动几下的冲动。
我家有电视机的那几天，家里整天人来人往的，都是来看电视的乡亲们。有亲戚朋友，有左邻右舍，不仅有本村的村民，甚至还有外村的村民。
当时电视机还很稀少，村民们都觉得新鲜好奇。我印象中有个老汉，特意绕到电视机后面去看“人到底藏在哪里？”，惹众人捧腹。
当时能看的电视频道只有两三个，而且电视节目也不是全天都播出的，到了深夜或者周二下午就没有电视节目看了。这时候电视屏幕上就会飘起刺啦刺啦的雪花，有时也会有一个大小不一的方块儿组成的球状画面。
虽然频道不多，节目也少，但这台电视机也已经足以让大家过把瘾了。
电视机放在我爷爷奶奶屋里一进门的一张靠墙放的方桌上，这台电视机是我们家最贵重最宝贝的一件东西，家里人都非常呵护它，它有一件棉布做的衣服——我奶奶缝制的电视机套，不看的时候就把它罩上，美观又防灰。
过年那几天，它几乎没时间穿衣服，经常开着。当时每天晚上来我家看电视的人很多，来得早的还有凳子坐，来得晚的就只能在后面站着看了。关系好的年纪大的人可以坐到正对着电视机的VIP席——热炕上，坐着火炕盖着棉被看电视，舒服又体面，身心都愉悦。
屋子里总是被来看电视的人们挤得满满当当的，我们自家人都没地方容身，一般情况下，我们要至少惊扰十几人才能进来或出去。
电视机被郑重其事小心翼翼地打开后，小小的屏幕上立刻出现了灵动的前所未见的画面，房间里也马上安静下来。大家都目不转睛如饥似渴地盯着电视，生怕错过漏过每一个画面。
人们厕所也不上，憋着，等到实在憋不住了，才慌慌张张匆匆忙忙地跑去上厕所，回来后还要向周围的人打听，刚才怎么了怎么了？
在那个物资缺乏、文化生活匮乏的年代，对于这些被捆在了土地上的孤陋寡闻的农民来说，电视里的世界是新鲜新奇又陌生刺激的，有着特殊的诱惑力、吸引力。
家里总是挤着这么多人看电视，我们也没法正常生活正常做事情。于是，偶尔我奶奶会趁着没人或没人注意时，在电视机后面鼓捣几下，电视机就黑屏或一片雪花了。人们等上一会儿，发现确实没电视看了，才怏怏不乐地散去，我们才得以休息片刻。
但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因为我奶奶自己也要看电视，她看电视时是舍不得关电视的。
人实在多的时候，我们会把电视搬到院子里去放。
看电视的人挤满整个院子，甚至墙头上，树枝上也有渴望看电视的调皮孩子居高临下地看电视……
腊月正月里关中平原的冬夜，气温并不高，有时候还刮着呼呼的北风，挺冷的，但这一切都挡不住人们看电视的兴趣与热情。
每每到了精彩高潮时分，人群中经常忍不住发出啧啧的惊叹声、欢呼声、叹息声。冬夜里电视机荧屏逸散出来的那些光开启了一个新的世界，那世界里的悲欢离合溢了出来，把观影的人们浸润、淹没。
大年三十，我家也挤满了看电视的人，他们要看春晚。
那时的春晚真好看，懵懂的我看得半懂不懂的，但也觉得春晚特好看。我至今还记得里面的个别节目，例如陈佩斯和朱时茂的小品《吃面条》、《拍电影》、《主角与配角》，马季的单口相声《宇宙牌香烟》，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等。
虽然春晚确实很精彩，但年幼的我还是熬不住，每每看不完就睡着了，听不到那首《难忘今宵》。
来看电视的人都很能熬，他们不仅能看完春晚，还要看春晚结束后放的电视剧，好像是《西游记》还是《水浒》来着？
我也想看春晚后放的电视剧，但确实熬不住。
慢慢的，大家几乎都买了电视机。
村民们聚集在我家看电视的光景好像到了80年代后面几年，就消失不见了。
再后来，电视机都变成彩色的了，黑白电视机越来越少了，几近于无。
那台橘红色塑料外壳的小小的黑白电视虽然只有黑白二色，我却感觉它是五彩缤纷、绚丽丰富的。
第二台是一台我记不清品牌、尺寸与外观的黑白电视机，它停留在我的大学时代。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看黑白电视了，更不会一群人聚集起来看黑白电视了。
我错了。
1994年我到了西北政法后，我又看上了黑白电视，而且又是一群人聚集起来看黑白电视了。
事情要从五笔字型说起。
我们上大学时，学的是当时最流行的输入速度很快的五笔字型输入法。
五笔字型要背对应的键盘字根表，如果不会背这个字根表，根本就玩不转五笔字型。
这个字根表是要对应到键盘上的，背得再熟，没键盘练手也是枉然。
当时的大头电脑还是很贵的，穷学生买不起。
当时的网吧也很稀少，也挺贵的，穷学生同样玩不起。再说去网吧不打游戏，就好像去咖啡店不喝咖啡一样奇怪的。
学校有机房，但也不是能随时上机的，也不方便。
所以，我们平常几乎没有摸键盘的机会，更不要说练习打字了。
这个五笔字型和黑白电视机又有什么关系呢？
别急，继续看。
这时候，来自东北的老王同学说，他有带键盘的东西——一台小霸王学习机，我们可以用它来练习打字，而且它还有练习五笔字型的配套插卡。
放假回来，老王把他的小霸王学习机带来了。
玩过小霸王学习机的人都知道，小霸王学习机是不能单独运行的，它要连接到电视机上才能使用。
于是我们凑份子去旧货店买了一台二手的黑白电视机，不是我们不喜欢彩色电视机，而是黑白电视机更有性价比（反正就是买不起彩色电视机）。
就这样，我们以熟悉键盘学习打字的名义堂而皇之理直气壮地拥有了一台黑白电视机，这在当时是违反校规的。
起初我们确实用黑白电视机+小霸王学习机的黑霸组合来熟悉键盘，学习打字。
我们用黑霸组合练过键盘盲打，好像是一个有字母的气球飘下来还是飘上去，打正确的话气球就会破碎。
我们还用黑霸组合练过五笔打字，熟悉过DOS命令。
但很快我们还是让黑霸组合回归了本职工作——打游戏。
大家都知道的，小霸王学习机的真正名字其实叫“小霸王游戏机”。
我们用黑霸组合玩下象棋、超级马里奥、魂斗罗、一个打飞机的游戏、坦克大战等。
那时黑白电视机的主要作用就是配合小霸王游戏机来打游戏，不是看电视。
随着《三国群英传》、《三国无双》、《红色警戒》等更好玩的游戏面世并流行，黑霸组合很快就失宠了。
后来那个黑白电视机还又看了一会儿，那个小霸王学习机就不知所终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用到小霸王学习机。
小霸王走后，黑白电视机终于回归了它的本职工作，我们主要用它看球赛，偶尔也看别的节目。
有些球赛是要踢到半夜的，或者干脆半夜才开始的，但宿舍到了晚上十点半（十一点？）就熄灯了（也有说宿舍内要断电的）。熄灯也好，断电也好，球赛总归还是要看的。
黑暗中，黑白电视机放出微弱的光来，电视的声音被调到很低很低，变成真正的“看”球赛了。
一双双认真的眼，一张张青春的脸，一颗颗驿动的心，一位位躁动的少年。
大家都目不转睛如饥似渴地盯着电视，生怕错过漏过每一个画面。厕所也不上，憋着，等实在憋不住了，才慌慌张张匆匆忙忙地跑去上厕所，回来后还要向周围的人打听:刚才怎么了？刚才怎么了？
在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在那些黑漆漆的夜里，我们无瑕关心自己，我们不担心未来，我们只关心千里之外转动的皮球，我们只担心近在咫尺警惕的宿管。
球赛精彩也好，无聊也罢，欣喜也好，遗憾也罢，都很快就结束了。
一如我们的青春。
黑白电视机是廉价的，但我们的青春不曾廉价过。
我不记得也不知道这台黑白电视机的结局和最终下落，它就像那些年夏天吹过的风，明明存在过，却无法描述，了无痕迹。
这是我看过的最后一台黑白电视机，我甚至不记得它的品牌、尺寸与外观。
那些只有着黑白色的纯粹的黑白电视机，那些曾带给我们欢聚与欢乐的黑白电视机早已消失不见，但它留给我们的美好记忆和最初的感动从来都不曾远去。
我印象最深的两台电视机都是黑白的，那时的电视机是黑白的，但生活却是彩色的。
*明律，陈明，上海瑞富律师事务所律师，主要从事民商事诉讼，电话13122590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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