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因为看上一篇文（链接：走出华德福看教育：小升初择校记）问我为什么让孩子离开华德福，为什么又让孩子回去。
下面这篇2019年初的关于当时心思动态的文解释了为什么让孩子重回华德福。而离开的原因就是不愿意让孩子小学初中都在同一个主班老师的影响之下，而且，大女儿原来的班的火相气质太过突出，她一直适应得不够好。
当时离开得很果断，而回去，也是坚决的。
老代说别人会笑话我，折腾来折腾去的——我当时听了就好笑，我在每一个当下都不跟风，完全跟随内心，做了最适合我们那个当下的选择。我听不到别人的嘲笑声，也绝不会在意，别人不理解我们是正常的，我也从来不需要别人理解，别人又不是我。
其实大女儿在校时间很短，小学3年半多一点，初中算下来有两年半，高中两年，在培训机构一年。别人上了12年的学，算上机构学艺术的这一年，一共上了9年零2个月。她有她的难，她有她的轻松。
如今考上大学，我最高兴的是她的高兴，她去到了她满意的大学；其次就是我不用再为她找学校了，不必再听她说不想上学的话了。
我从最初走进华德福，我就知道这是一条折腾的路。折腾自己不算折腾，折腾孩子，孩子反过来再闹腾父母，那是真叫折腾。但是，从我的生命历程来看，折腾有益身心健康。
不过二姑娘仍在华德福，已经经历了稳定的小学6年，但愿初中高中能一路读下去，不折腾。
阳光三月 2024年7月24日
从华德福到公立学校这半年
大女儿上周四就考完了，第二天就知道了成绩和名次，昨天去拿了作业回来。
离斥感渐生
去年8月底开学，每天都开开心心，直到12月4日那天早晨，女儿一觉睡到中午，没去上学。醒来后情绪异常低落，问其原因，得知是因为跟同学关系普遍都好，所以，她希望每一个同学都能认真对待学习而不是混日子。但当她劝同学时，同学说她想得太多，竟然跟他们的妈妈似的。
她难以接受有人无端地消磨时间（其实她只要不上学也会无端地消磨无数的时光），我陪她出去散步两次，第一次没解决问题，情绪仍然低落，晚餐时跟嚼蜡一样，我心疼。晚餐后再约她出去散步，我运用我的口才和智慧给她讲了一个多小时，当天色渐暗时，她的情绪明显好一点儿了。
第二天按时去上学了。
在圣诞节前，女儿给全班同学都买了礼物，班上要开迎新晚会，她负责舞蹈。所以，当她和几个同学出去排舞又顺便逛了街后，回来陷入了思考。
听她讲一是一个同学用劣质且颜色相当不搭自己皮肤的口红化了妆；二是同学钻进游戏厅打游戏很久，她一直无聊地在外面等，因为她觉得游戏不好玩，里面又吵。我的孩子们从小都是在安静的地方长大，对噪音一直很敏感。
心动
在昨天之前，她决定不再回体制内上学了，原因只有一个：同学没思想。
她说，我说一句话他们经常半天才明白或者根本就不明白，我看了一下，我觉得全校都找不到能和我对话的人。她举例说在华德福的最后一天，她和同学冰主持音乐会。在古琴曲《酒狂》表演前，她先上台说：古人们不象现在有手机有微信，他们的娱乐活动之一就是喝酒，喝完酒呢，就耍酒疯、做诗。然后同学冰接着说，下面大家将欣赏的这首《酒狂》呢，就是作者在喝完酒后发酒疯时完成的作品。
女儿强调：体制内主持节目是要事先写稿子的，而我和冰事先都没沟通过，一次都没排练过，但你看，我们两个说的话根本就不象两个人的，完全就是一个人说的，我喜欢这种感觉。在公立学校就找不到这种感觉。
回顾与感恩
1月5日之前的10天左右，也就是新年前后，我和老代都发现大女儿不太对劲儿。表面看上去和平时一样，情绪稳定，对话如常。但事实上就是不一样，因为她更多的时间只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说是写作业。
我故意不敲门一晚上打扰几次，看上去的确是在写作业，但就是觉得更多的是在凝思。
老代也感觉到不对劲儿，他时不时地悄悄指着女儿房间的门让我进去瞧瞧。
冬天我们都一起睡炕。5日那天晚上她进房间睡觉时，脱好衣服进被窝后我们两个闲聊了两句，听她声音不对。我问她哭了么，她立刻大哭起来。
她边哭边说，我听不太清。稍缓一点后我让她重说，结果听清楚她说的话后让我着实吃了一大惊：“原来的同学告诉我，我在教师节送给显华老师礼物的事老师跟同学说了。现在想想自己曾经太不懂事了，竟然总跟老师吵架，妈妈，你说我当时怎么那么自以为是呢？！”
她这么难过还因为，她根本不去给老师送，是我和她爸爸逼着去的，她勉为其难地去了就回来了，但老师却如此在意——这也让她内疚。
我能让她放下这事，是因为我告诉她那时她还小，不懂事很正常。如果老师知道她现在心里没梗了一定特别高兴，她才哭声渐止。
在那一天之前，我和她爸爸看她期中考试后每一天都埋首作业，完全没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就劝她干脆回华德福算了。尤其是她爸爸，觉得青春期的孩子应该有艺术生活，天天写作业不是个事儿。
但是，每次一提华德福她就立马跟我们吵架，声称绝不回去。我们看不到她对过往同学及老师的怀念与感恩。我们也难过，觉得这孩子至少在这方面不太健康，我们没教育好孩子。
但是，我们也无能为力，只有这样放一放。
其实，我们都没有料到，竟然有这一天，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近期华圈的戏剧《李尔王》热映，我想带大女儿去看，她当即反对。
但那天她哭过后说是要亲自跟曾经的老师道歉。我第二天就建议她干脆一起去看有老师参演的《李尔王》，然后约老师见面。她欣然应允，并研究送老师什么礼物。
大哭的当晚，平静下来后跟我聊了很多，令我非常吃惊。在这样一个草木凋凌的深冬里，女儿关在屋子里回顾沉思忏悔，竟然发生如此之大的转变。
但我知道，尤其是过去，她是一个非常情绪化少理性的人，我等着睡一夜后的变化。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聊天，发现与前一夜完全无违合感，反倒是更加冷静和客观。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聊老师聊教育聊公立聊华德福，我们各种探讨，虽然临近期末，看班级群里气氛越来越紧张，但我们丝毫没有备考的行动。令人不太爽的就是在最后的半个多月，作业得多惊人，我每天不得不抽出1个小时帮她做，否则她一定得在11点以后睡觉。
从内生发出的成长，力量尤其大。
我也就此事表达我的观点：所有的人都是有缺点的，她老师是、她是、妈妈和爸爸也是。我们不能因为缺点就去否定一个人——以前也提到过这一观点，但这一次，我发现她自己已经悟到了。
考试＆各种心动
9－10日考试，之后在家休息。11日晚得知成绩，她还是相当开心，原因是英语考了全校第5，而数学比老师给定的目标还高了9分，比其中考试名次提升了40多。总成绩由其中的全校52名提高到30名。入学时因为考70多名无法进入学校的重点班，而重点班有94名同学（含照顾的特长生）。
因为这样的成绩，她将过一个轻松的寒假，英语和语文免作业，数学作业也不多。
昨天返校回来后特别开心。
前几天晚上她告诉我：“我用半年的时间了解了可能别人三年才能学习到的东西，所以，我认为我不用回公立学校上学了。”提起学校老师和同学，她喜欢和感恩，但是，她认为不必继续上公立。我劝她再上半年，走过一年四季会有更完整的了解，她很坚定地说不必要。因为女儿谈起这些时情绪稳定、思路清晰、态度果决，并且，尤其是充满感恩，所以，我似乎平生第一次，如此尊重她做这么重大的选择。
想到不上学的挑战，我还是有些头大。
但是，想到去上学写大量重复作业的荒费青春，我觉得可以不上。暂时在家呆半年，秋天择校再上。
然而，昨天从学校回来后，她说，算了，还是再上一段时间吧。原因之一是老师同学们对她太好，不忍心离开，她强调说，老师对她好得明显是偏心了；原因之二是看看学校的艺术节怎么过，做为校学生会的文娱部长以及班级文娱委员，她还有大量工作要做。
好吧，我的孩子！
分 享 四 点
回顾起1月5日那夜的聊天，有四部分我特别想分享：
一是关于套路：
女儿几次说过，关于语文套路比较深，懂套路很好很划得着，但是我还是算了。这次期末她语文虽然考得也不错，但却不是理想的分数，因为那些非选择套路题，她就不知道怎么答，大量失分。
她说体制内几乎所有都是有套路的，连撒谎都用特别常见的套路，觉得自己多高明一样，而且还会觉得骗得住人，我肯定不信，但有的人就不一定。所以觉得没劲、特别无聊。人和人之间应该有真情，而不是玩套路。
因为大女儿每天都带些笑话回家，比如昨天，她说老师强调明天家长会学生绝不可以去，她同学就说“那就在家等死”；比如考历史时老师说是闭卷，同学就问那A卷呢……
所以我问，同学不都是很幽默吗？
女儿说，讲几个笑话就算是幽默吗？幽默是需要智慧的！
二是关于作业：
当我和老代说女儿不准备上公立学校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撑不住了，不能任由孩子选择。当他跟一老师说时，那老师也出主意说，不能随便同意离开，要收拾够孩子。
我说，不是这样的。
我的女儿尽管到后半期作业量非常大，但她并不反感大量的作业，也不觉得苦，甚至说她喜欢作业，这是学生的本分。
她再三强调的是，我反感汉字和英语单词的抄写作业，还有其他所有大量重复的作业，这没有意义！
女儿说：我认为作业是有灵魂的，而我也是有灵魂的，写作业应该是两个灵魂的相遇。所以作业应该是有挑战性的，而不是反复做自己本来就会的。如果我去做没有灵魂的作业，作业就会吸走我的灵魂，那我岂不是成了没有灵魂的人？！
女儿的这一观点让我眼前一亮：的确啊，反复做没有挑战的作业会让人倦怠，以致厌学、厌恶人生，成为没有灵魂的空壳。
女儿喜欢演戏，太喜欢演戏了，最近总提到演戏的事儿。她说：“我的灵魂不应该用来应付没有灵魂的作业，而应该去演戏、去主持、去唱歌、去阅读！”
老代时不时地来质疑我，我告诉她，你不了解孩子，她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
对于一个能跟我谈论这些的孩子，尽管仍不到13岁，但我清楚我应该去尊重她，尊重她是一个独立生命的存在，支持她去做一个前行路上不丢掉灵魂的人！所以，我尊重并适当引领，最终支持她做所有的决定。
三是关于家长：
女儿说，那些家长，一天到晚讨好老师。我看不惯家长认为老师的一切都是对的，当老师说孩子不好时，家长还会说“谢谢老师，我一定好好教训”。还有我们班好几个学习差的家长对老师说“你随便收拾我们家孩子，不要客气”。自己家孩子自己都不护着，虎毒不食子！
这一观点我并不完全赞同女儿。但是，女儿11岁半时我们就意识到，当她在情绪上表达对老师的不满时，我们不能给上教育课，不能带给她跟老师同盟的样子。我们只能表示理解，只能谈到这一点。事后会跟她还原事实，讲一些道理。但其实，关于她以前对自己老师的看法，我们一直难以影响到她，或者也是因为，我们自身对老师也有期待和不满吧。
当女儿反转，对原来主班老师生出感恩和愧疚之情时，我发现老师在我心中的位置也不一样了。其实啊，到头来，我意识到，我一直被女儿的情绪牵着走。因为她特殊的求学经历以及敏感易生气的性格，我一直心疼她。说得直接点儿，我一直看她的心情和脸色过活。即便这半年过得平顺，但我内心也很忐忑，因为自己不认同体制内的重复作业，二是隐约能料到女儿不会一直呆在公立学校，但何去何从将是一个大问题大困难。
四是关于最大的收获：
我问女儿，进入公立学校半年来，如果要你总结，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女儿的答案让我意识到她真的长大了，她当时还没哭完，带着哭腔说：我最大的收获是，我了解到很多人过得不好。
也是临近期末时，她告诉我班上同学一般都是夜里十一二点睡觉，好多同学写完作业还会用一会儿手机，她说她无法想象那么晚睡觉。
还有一天她告诉我她同学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不吃早餐的，比如某同学每天早晨就带着一个小面包当早餐，其他同学还会咬走几口。
而我的女儿只有在非常特别的时光会十一二点睡觉，也许平均一年1－2次，原来游学和外出表演例外。至于早餐，从来没有不吃过。一个每天都吃着温暖早餐的孩子，她当然无法想象那种数九寒天不吃早餐就上学的同学的感觉——她对此充满了同情。
我告诉她，看见的这一切可能都会成为我们未来从事什么工作的理由。你慢慢长大，也许有一天，你会让一些人或几个人过得更好。
一个人，如果内在有责任感和使命感，那们往前走，必须会有相对清晰的大方向。青春期的孩子需要内在有这样的引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女儿说这半年她学到了三年都学不到的东西，其实我认为是对她整个人生而言都至关重要的东西。以前情绪化、易受伤、吹毛求疵，但现在平静、客观、理性。无论提起谁提起哪个学校，她都不再带着情绪评判，而总是表达自己认同的那一部分，也表达看到了自己认为不够好的那一部分。不会因为觉得好而全盘肯定，也不再因为觉得某个地方不好而全盘否定。
人们说社会是所大学校，而我认为，女儿从华德福到公立学校，她见识了更多的人和事，接触了不同的教育体制，这丰富和完整了她的青春与人生。
没有什么人和事特别教了她什么，但她又无时无刻地不从这些人和事中有所收获。
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想道理如是。
关于体制内
为了让此文完整，我来谈一谈体制。
在非体制内进入第10个年头，长期和一群非主流人士交织在一起。但近两三年，我开始接触体制内的老师和家长，没有了当年的反感，反倒是让我越发感兴趣，这也是我有勇气让大女儿进入公立学校的主要原因。
我接触的体制内老师不止女儿班上的，还有我的家长，我的学员、朋友等。接触到的到目前为止都是喜欢甚至欣赏的，他们专业、思维敏捷、效率高、讲话干净利落直抵终点。
如果说体制内老师身上有我不够认同的东西，我觉得至少与我遇见的老师本人关系不大，而是体制的原因，或者说是被体制化的结果。
体制内的教育里，我觉得非常可惜的就是孩子们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因为没有自己的时间，那很可能不太有机会成为自己。
一个时间被填满的人，是很难有自己的思考和观点的，除非有强大的母亲和家庭做后盾，他们不成为体制的帮凶。
就这点而言，让我更加感动于华德福教育对孩子的理解、支持和保护。所以，内心里对那些坚守在华德福教育战线上的老师更添一分敬意。
未 来
得知期末考试成绩那一晚，我告诉女儿，其实，如果你一直留在公立学校，显然，你的未来是可以预知的，妈妈相信你会上中国一流的大学。
女儿虽然在一个比较普通的校区，但这是一所重点中学。以她期中的考试成绩都稳上重点高中，期末考试有进步。况且还有个前提是，她还没有完全学会复习和应考。
女儿反问我：如果不在公立学校那我就上不了好大学吗？
我说，未必！但可能会有很多事情发生，也会有很多选择。
有人关心着我们的选择，但目前尚无答案。
老代说在外人看来太能折腾。
我说，我不这样认为，我们在每一个当下都做最适合自己的选择，与外人无关！
身在其中和当下，总会觉得有些选择是对的，而有些是错的。但时过境迁，回望此前的来路，谁曾做过错误的选择？没有！没有一件事是白白发生的，所有经历的一切都自有上天的美意。
我相信，跟随自己的内心，做适合自己当下的选择，这就算是不辜负此生的来意。
未来在哪里？不在这里，不在那里，就在不可预知的未来！
阳光三月 2019年1月15日星期二上午
后记：
大女儿在学业道路上虽然不顺利，各种折腾，但是，她有她的幸运。
写此文的当时，准备重返华德福时，她心中也是有犹豫的，犹豫的原因是不想回原来的班。上天倾听到了我们的心声吧，当时刚好华德福组一个新班，是9年级，而大女儿7年级读了半年，重跟读也应该是读8年，但是，那个9年级的主班老师太好了，遇到她是女儿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之一，也是我们整个家庭的幸运。
我希望女儿成为那个班级的学生，决定跳级重返华德福。
算是阴差阳错吧，如果不是7年级去公立的话，女儿百分百不可能进这个班。最终，女儿以校外生的身份考试通过，被录到了9年级。
这个幸运又可怜的姑娘，小学错过2年多，初中又错过1年半，算是基本上完整地学完了高中的教学内容（我估计是，因为读到了高二的期末）。但是，那又如何？高三主要是在进行艺考的准备和艺考，特别是参加了三个大学的校考，考完回来就只有70多天高考了，匆忙而又粗糙地准备了下，甚至除了数学其他科目都没完整地做过模拟题就直接上了高考的考场，依然过了二本线30分……
大女儿的求学之路，以及最后的关键一考，带给我很多的思考：关于高考，到底要如何准备？牺牲睡眠牺牲运动时间的高强度长时间的学习带来的效果，真的值得反思。二姑娘不如姐姐聪明，4年级才开始独立阅读，小学临近毕业才会写作文，从未参加过任何补习班，我也从未催促过，只是静待花开。
每一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是，所有的生命都是丰富鲜活的。在这个不缺衣少吃的时代，能够让生命享受生命的教育才是真正的教育之道。
阳光三月 2024年7月24日
阳光三月 | 睡眠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