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大年/回忆我的高中老师曹守民先生

文摘 2024-11-16 20:12 山东

今天是曹守民先生诞辰100周年纪念日。

曹老师是我45年前在桃江二中读书时的高中老师。1978年9月，我在曹老师的班上读书，1979年，我参加高考，考上了益阳师范。那一年的高考，包含大学、中专招生，是同一次考试。我们是农村孩子，考上中专也一样“跳农门”了。在农村人的眼里，基本没有大学、中专的区别。

【一】

曹老师是我高中最后一年的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他是我第一次见到的一点也不会让我感到害怕的老师。那时候，曹老师55岁，我感觉他就是个老头了。他很清瘦，背有点弯，说话轻声细语，但走路很快，基本是跳着走的。每到星期六，曹老师回家和我是同路。我家离桃江二中大概10来公里。曹老师家更远，他回家要经过我们家的门口。我喜欢跟着曹老师回家。因为，他一路会讲故事，讲笑话，讲历史。跟着曹老师很轻松就回家了。如果不是跟着曹老师走，感觉回家很累。

【二】

曹老师有四个孩子。一家六口的生活，全靠他的工资。曹老师很节约。我们基本没有看到他穿过什么新衣服。那时候，学校里没有电，也没有水喝。但曹老师的房间里有好多个热水瓶。曹老师每天用这些热水瓶从学校厨房里灌满开水，再整整齐齐摆在自己的房子里。等我们一下晚自习，就跑到他房子里倒水喝。那时候，添一个热水瓶都是很奢侈的事，很多人家连热水瓶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我几乎每天下完晚自习都会拿着口杯去曹老师的房间里倒开水。

有一次，我倒满开水，正要走。曹老师喊住我：“大年，你成绩不错的，任课老师都夸你呢。你肯定能考上的。”

“我？能考上？”我很兴奋地望着曹老师。其实，1977年刚刚恢复高考，到1978年，我们那半个县都只有一个考上了的。很多人都传颂他的神奇故事。那时候，“考上”真的是一种奢望。其实，我从来就不认为自己“能考上”，只是想反正高中要毕业，闲着也是闲着，也就顺便参加一下高考而已。

曹老师那一句“能考上”，我信了。因为，是从曹老师嘴里说出来的。

也就是那一年，我每天都记着曹老师“能考上”这句话。也就真的考上了。

【三】

那些年，老师的名字是不能随便叫的。在我们的语文课文里，有一个“李守民”的人。在没有上课之前，大家都想着，看着曹老师怎么说“李守民”。那一天，当曹老师念到“李守民”时，他停了一下，笑了笑：“这个人，怎么也叫‘守民’呢。看来，他爸爸取名字很有水平哦。”

大家一下都笑了起来。

【四】

有一次，我们寝室的几个同学趁着给学校挖红薯时，偷了很多红薯，藏在了寝室里。

那时候，我们经常是饿着肚子的。能藏几个红薯在寝室里，下来晚自习就能填肚子。

过了几天，学校搞后勤的老师知道了我们偷红薯的事，给曹老师告了状。

大家很害怕，生怕曹老师找我们，更怕曹老师在班上批评我们，还担心学校会开除我们。那几天，我们过得很忐忑。

有一天，下了晚自习。曹老师把我们几个叫到房子里，关上房门，轻声地说：“事情我都知道了。我已经给学校领导做检讨了。没你们什么事了，你们只管放心学习，放心参加高考。你们肚子饿，是我对你们关心不够。你们以后肚子饿，跟我说。我想办法......你们藏的那些红薯，还没有吃完吧......尽管吃，继续吃。不用怕了。”

我的曹老师！他风轻云淡地把我们偷红薯的事就“处理”了。他只说了一个“藏”字，连“偷”字都没有说出口。

【五】

大概是1978年10月的一个晚上，曹老师找到我和李立荣，说：“孝凯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但他辍学了。他每天都在家里干活。我想，他如果能努力，也能考上的。你们俩都是他的好朋友，去家里劝劝他，或许他会来上学的。”

我和李立荣终于把孝凯劝回学校了。那一年，孝凯也考上了益阳师范。后来，孝凯成了一位名校长，也是一位诗人。我俩也是几十年的好兄弟。

【六】

1979年高考成绩出来了，我们班有16个同学上了录取线。

那几天，曹老师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我们几个“考上了”的同学围着曹老师。曹老师拿出他的算盘，对着我们的高考分数单，算呀算，一遍又一遍地算呀算。

突然，曹老师惊叫起来：“周建国！周建国是270.5分，不是269.5分。是招生办算错了，少算了周建国1分。录取分是270分。周建国是考上了。超过了0.5分！”曹老师马上叫旁边的几位同学算了好几遍。结果都是270.5分。“就是270.5分！周建国也考上了。”曹老师兴奋得跳起来，“周建国考上了。”

曹老师马上打通县招生办的电话，请他们再核实周建国的高考总分。

招生办马上回复：“周建国270.5分。”

那时候，只要上了最低录取线的，都会被录取。

周建国，就这样被录入了！

【七】

我在益阳师范读书的时候，差不多每一两个星期都会给曹老师写一封信。曹老师每一次回信都很快。

每一次曹老师回信，都会把我寄信的旧信封翻过来，粘好，又寄回来。曹老师说：“收到别人的信后，慢慢撕，别把信封撕坏了，旧信封翻过来再粘好，可以继续用的。省下一毛钱呢，可以买两个包子吃了。”

【八】

大概是曹老师72岁那一年，我们突然听说曹老师患了癌症，晚期。

大家一起去看他。那一天，曹老师特别兴奋。几乎是容光焕发。他说：“你们都来了。我感觉我就没病了。我能活下去的。”

不久，曹老师还是走了。

怀念这位大先生！

——2024年11月16日于济南机场

（詹大年昆明丑小鸭中学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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