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跑来阻拦。众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贾府是旗人家庭。对宗法礼仪的遵守比汉族家庭都严格。按规矩,一般情况下,女性家庭成员绝不能被非亲属关系的男子见到。王夫人跑出来的时候,那些门客和男仆人都要赶紧回避,否则就是失礼。情况紧急,王夫人顾不得那些,抓紧时间要紧。
王夫人赶到书房,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更来劲了,那板子反倒越发打的又狠又快,打得宝玉动惮不得了。贾政这板子打在宝玉的屁股上,疼在王夫人的心上。父母常常为儿女事闹不和,甚至相互怪罪。封建的棍棒底下出孝子,但在这样情况下,即使小儿的屁股打破了大概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宝玉已经不动弹了,贾政还要打。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苦苦哭求。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何况大热天的,打死宝玉事小,弄得老太太不自在事大。王夫人用孝字劝贾政。贾政说气死我了,养了这不屑的孽障,已经不孝,要用绳子勒死,以除后患。
老爷教子应当,也要看夫妻情分。王夫人先说老太太,又说到自己身上。说她年近五十,只有这个儿子,你要勒是他就是绝我。哭道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娘俩到阴曹地府也好有个伴。贾政长叹一声坐了,也泪如雨下。
王夫人细看,宝玉的屁股至大腿胫部,竟无一点好处,失声大哭苦命的儿。忽又想起贾珠,便叫着贾珠的名字哭。听道王夫人哭喊贾珠,李纨也放声哭。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贾政也伤心地哭了。
有人认为王夫人保护宝玉,是因为如果宝玉被打死,王夫人的地位就会不保。这种说法不能成立。按照儒家的伦理,没有儿子的女性不能入宗祠。就算不用真的被打死,王夫人也不能算没有儿子,她连孙子都有了。不能否认王夫人保护宝玉,是出于母爱和天性,王夫人说宝玉是她将来的依靠也并没有错。长子死了,还有个宝玉,王夫人才能有点风光。
其实对宝玉的教育,王夫人和贾政都很失败。王夫人一味宠溺娇惯,贾政就知道打骂斥责。这种相互矛盾的教育,造就了宝玉的性格。宝玉敢于当着母亲的面调戏彩云,难道不是王夫人的宠溺?既然调戏彩云可以,怎么轮到金钏就不行了?况且宝玉和金钏儿并没有不轨行为。
我反对一个妈妈张口闭口叫儿子、大儿子如何如何,因为这样称呼存在着非常大的弊病,在儿子还小,不懂事的时候,这里儿子和祖宗是同义词,遇事他会觉得我是儿子,这就教会了儿子自娇、自大;如果儿子大了,懂事了,你在这样称呼他,他会觉得你对他不够尊重,这里儿子和东西、物品是同义词,所谓儿子多大在母亲面前都是孩子,这话由儿子说出来是孝心,由母亲说出来味道就变了,变成了霸道,有儿子永远属于我的意思。这就有否定儿子人格之嫌。宝玉悲悯金钏儿,王夫人此时本该悲悯宝玉,可她却在悲悯自己,她哭的不是为宝玉,而是为她自己。
王夫人叫喊着如果贾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听这话,宝玉哪有独立的人格,他不过是贾珠的替代品。如果贾珠还在,打死宝玉她也不在乎。原来最重要的是她得有个儿子。难怪有人说她不是疼宝玉,而是担心自己的地位。
越读《红楼梦》,越觉得儒家的伦理之爱很可怕,因为它有分别心。在中国封建社会,女性的生命是附属于男性生命的。王夫人说在阴司里得个依靠。这是女性最委屈的语言。在这里亲子是一种关系,不一定是真爱。宝玉和黛玉就不是这样,所以让人觉得精彩,他们看到花落会写《葬花词》,会从花的死亡联想到人的死亡,那是对生命的不忍与悲悯。最本质的爱应该是对生命的爱。不应该把爱放到伦理当中,爱一个人不能仅仅因为他是我的儿子,贾政终于听明白,而且打心里明白了,在这些哭的人中,自己也是最伤心的一个。
凤姐与众姐妹也都出来了,看着也只有无可奈何的份儿。这宝玉被打得皮开肉绽,动弹不得。仆人们还要扶着他走。王熙凤骂了一顿,命令赶紧命下人把藤屉子春凳拿出来,把宝玉抬到屋里去。春凳不是那种长条的窄凳,它的凳面很宽很长,放在床边可以坐也可以卧。藤屉子春凳,讲究的贵族家庭用花梨木制作,凳子的凳面是用藤子编的,四周是大约十厘米宽的木板,中间用高级藤皮编织、适合夏季躺在上边休息,躺着坐着挺凉快。也就是抬受伤的宝玉的最佳用品。贾母年老又气晕了头,王夫人是块木头,王熙凤事事留心,眼明嘴快,急中生智,想出用藤屉子春凳抬的办法。从这些小细节,你也能看得出来,王熙凤确实会办事儿,怪不得贾母王夫人都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