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居日记|小白娘子传奇
文摘
2024-09-11 17:39
江苏
小白是西户邻居家的小土狗,今年三岁多,身型矮小,看上去非常普通。用对面婆婆的话来说,小白是一只「猫大的狗」。自从幼年期结束之后,小白似乎只会在两种状态之间反复交替,一种是肚子大得像慢慢吹起气的气球,几乎垂到地面,一种是骨瘦如柴,干瘪的肚皮上挂着几个葡萄大小的乳头。西户邻居老两口都不喜欢狗,收留小白起因是外孙女想要小狗,女儿就搞了一只小土狗,养在乡下家里。对于许多乡下人来说,添一只狗只不过是给口剩饭的事,像小白这样食量不大的狗,养在身边不是难事。
用常州话喊「小白」,听上去有点像「小伯」。在小白还是幼犬的时候,邻居婆婆会用「小伯小伯」这个名字呼唤她,现在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了。作为一只乡下小土狗,小白的相貌没有任何值得书写的地方,平平无奇,芸芸众狗。我甚至发现,当我想要给小白写故事的时候,我手机里根本没有小白的正面照片。小白可以说是除了我家五猫一狗之外,距离我最近的小动物了。我时常会在我家门外看到小白,从没想过认真给她拍张照片。尽管邻居一家在后院给小白搭建了狗屋,但有时小白夜晚不愿回家,喜欢睡在我家门外的一张古旧的理发椅上。阿科的妈妈是村里的理发师,那张理发椅是她生前一直在用的,锈迹斑斑,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西食东宿的小白也一样,白色的短毛因为营养匮乏变得枯黄,又沾满了泥土灰尘。邻居婆婆和公公应该都是五零后,他们那一代人,教育孩子时常会采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孩子们如今都长大了,离开了家,就轮到了小白。邻居婆婆喜爱干净,小白是一只狗,又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做不到配合主人的需求。婆婆看不过眼,气上头来,有时就会打骂小白。我们正对面的两户是同胞兄弟,他们比较喜欢狗,一共养了六只,除了楼上室内养了一只西施犬,楼下还散养了阿龙、宝宝、贝贝、小黑,以及一只我们不清楚名字的狗。相对来说,小白的生活质量不如对门的那些狗,但还是比南边一直被拴在院子里荒草丛中的「拖把狗」要好很多,至少拥有自由。就是这样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白,和我们之间发生了一点点小故事。小白刚来邻居家那一年,我还在镇上的肯德基上班。有一天早班,我四点半从家中骑自行车出发。虽然是夏天,但是天还没有亮。小白前一天晚上又没有回家,在我家门口入睡,见到我的自行车,一路小跑跟了过来。
我的自行车速很慢,和小白的跑步速度不相上下,根本甩不开小白。停车驱赶小白回家,小白听不进我的话,执意要跟我走。当时周围空无一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锁,我急着上班,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本以为小白跟着我跑一小段,就会回到家门口,但她竟然跟着我到了镇上,一路穿越了树林、农田、房屋、马路。早班同事们见到我身边站了一只狗,都感到好奇。我向他们解释了情况,大家说,那就先找个东西把小白拴在店门口吧,下班时再带回家。大家忙着为早餐做准备,杂事比较繁琐,时间很紧张,如果稍微慢一点,进度落下了,等到顾客来了就容易手忙脚乱。我在店里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适合用来拴狗的东西。再去门口一看,小白已经走了。晚上我把这件事讲给阿科听,阿科说他下班回家时就听说邻居小白离家出走了,没想到竟然是跟着我去了镇上。我懊恼不已,问阿科怎么办。阿科说,暂时就这样吧,邻居本就不喜欢狗,去了镇上,小白说不定会有其他际遇。过了大概一个月,有一天我上中班,晚上八点下班。那天阿科去了肯德基等我,陪我一起骑车回家。我们刚刚骑出去两三百米,我低头一看,有两只狗狗正在路边嬉戏打闹,其中一只仿佛是邻居小白。我问阿科,阿科也觉得眼前这只普通的小白狗就是小白。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小白放进车筐带回村里。经过一个月的流浪,小白几乎没有变样,和在邻居家生活时没什么区别。在乡下,很多散养狗和流浪狗之间不存在相貌差距,反正吃的都是剩饭,每天在户外打滚。区别只是,散养狗有人定时投喂,流浪狗需要自己觅食。我们把小白带回村里,本想直接送到邻居家。但乡下人睡得早,家家户户又是大门紧锁。小白跳出车筐,在邻居家门外「嗷呜」起来。我们终于确定,带回来的这只狗千真万确就是小白。小白回了家,邻居婆婆颇感惊讶,但也没有细查,只觉得小白流浪够了,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经历过一番城镇历险,小白又继续做起了村狗,生活状态和之前一模一样,还是有时挨骂挨打,有时在我家门外睡觉。或许是在外面学习到了新的社交技能,小白开始向我们展示她的业务能力。
我们喜欢小动物,家中养猫,性格温和,小白与我们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时值盛夏,我和阿科每天晚饭后都会出门散步,在村里简单绕一圈。那时我们没有狗,在我家门外酣睡的小白,见到我和阿科,就会陪着我们一起走。小白步步紧随,像一个小小的护卫,尽职尽责。我和阿科过意不去,回家之前,在村里的小商店买了一根淀粉肠送给小白。小白心满意足,和我们一起回到家门口,爬上理发椅,继续酣睡。第二天夜晚,刚到往常散步的时间,我们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阵狗叫,不是一只,而是至少两只。下楼一看,小白带领着另外两只小土狗,一起等在我家门外。我们散步,小白跟着我们,另外两只跟着小白,一路浩浩荡荡。回家之前,我们给每只小土狗喂了一根淀粉肠。小土狗们食髓知味,口口相传,那段时间我只要一出门,身边就会跟着一大群狗,多的时候能有五六只。有一天晚上我点外卖,骑手小哥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站在路边牵着一群狗的那位。我本想辩解,但仔细一想没有这种必要,我对着电话说:「是的,你就朝着那群狗骑过来吧。」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我们给每只狗狗取了昵称,比如小米,比如壮壮。夏天之后,小白和她的护卫队就再也不陪我们散步了。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大概是小白怀孕了。乡下老人养狗,基本上不会有给狗狗绝育的意识。小白作为一只散养狗,每次发情必然怀孕,只能一胎一胎生养小狗。今年三岁多的小白,已经做了四五次妈妈。
小白生了小狗,邻居公公婆婆没有能力照顾那么多狗,就只能想办法处理。有时,小白的宝宝们会被送给其他邻里亲朋,有时干脆直接被卖给收狗的小贩。四只小奶狗,一共卖十元钱,如同四罐可乐。邻居卖掉小狗,不是为了卖狗,只是为了有人接手这些狗狗。至于小奶狗们被收走之后会是什么下场,无人知晓。2023年,小白又生了一胎小狗,养了没半个月就又被带离了身边。那时候,我们家正好从花木市场领养了小狗顺顺,也养在一楼。顺顺每天都与小白接触,过早离开妈妈的顺顺与刚刚失去孩子的小白,就这样慢慢熟悉起来。有一天,阿科在楼下发现小白叼来主人给她的淀粉肠,一口一口喂给顺顺,又把顺顺食盆里剩下的狗粮吃干净了。小白的这种行为,究竟是在喂养顺顺,还是与顺顺交换食物,我们也不清楚。我有时会想,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我们把小白带回邻居家的决定是否真的对她好。小白回到家里,一胎一胎生养小狗,不断消耗自己瘦弱的身体,脸上表情也变得越来越阴郁。但如果小白没有回家,在镇上继续流浪,大概也摆脱不了生养小狗的命运。镇上车来车往,小白还很有可能为此搭上一条狗命,回到家里,至少还有一个安身之处。这几年来,我们见过的因为车祸离世的狗狗真不少。乡下狗享有自由,但命运自负。救助小白,为小白绝育可行吗?我们在乡下见过的猫狗何其之多,一个村里就有几百只狗,如何救得过来呢?而且,村里的狗大多数都是有主人的,我们总不能强行带别人的狗去绝育。小白的命运确实悲惨,但这样的故事并不罕见。小白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生活在乡下的小土狗,本地人称之为「草狗」。小白长相普通,命运也普通。我们在西边的羌家村的凉亭里曾经发现过一个流浪猫聚集地,喂过一段时间。后来发现有位大姐一直也在喂,我们就把更多精力用在本村的小猫身上了。有一天路过羌家村,看到大姐在给小猫们的食物中撒药,阿科问她那是什么药,大姐说:「我没有能力把它们带去绝育,就喂点避孕药吧,希望有效果。」羌家村大姐给小猫们用塑料布做了简易猫窝,也在马路对面放了狗窝。猫窝用了很久,为小猫们遮风避雨,狗窝没两天就被撕坏了。小橘猫失踪,大姐还在凉亭的墙壁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道:「谁把小黄带回家了,请用心对待它。先关两天,不要让它乱跑。如果养不了,可以再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