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京送外卖,深夜去过公墓,帮哭泣女生满街找过避孕药

文摘   2024-08-18 18:18   江苏  

在南京生活的那几年,为了生计,我和阿科一起跑过外卖。所谓一起跑,其实是阿科一个人接单送单,而我只是偶尔在下班后,坐在他的电瓶车后座上,陪他聊天解闷。两人一起,一路上欢声笑语,辛苦事也会变得快乐起来。

01

脱下长衫,拿起导航


阿科没有在站点工作过,他跑单的方式是众包,随时可以开工,随时可以下班,时间比较自由。这种跑单方式,更像是一种兼职,个人不属于任何站点,也不需要与其他骑手打交道,更不需要在站点门口喊口号。相比站点的专送骑手来说,众包的单价较低,拿到的单子也会比较远比较绕,基本都是站点刷剩下的单子,才会轮到众包骑手。天朗气清的日子,专送骑手可以相对比较稳定地拿到单子,到了恶劣天气,专送骑手就苦不堪言了,他们不像众包骑手一样,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开工。

我们只是想赚取生活费用,不想因此失去生活,因而阿科选择跑众包,休息时间的安排可以完全配合我。那几年,我换过三份工作,也曾因为抑郁在家休养过九个多月。作为如此不想努力的两个人,我们把娱乐时间安排得非常充实,读书、爬山、逛博物馆、去兰苑听昆曲,这点或许并不符合大家对体力工作者的刻板印象。


记得有一次,我们去唯楚淘书,阿科淘到了布尔斯廷的《创造者》《发现者》,正好与家中的《探索者》配成一套。阿科非常欣喜,赶紧买下,带到隔壁的凡几咖啡翻阅。同坐吧台的男生看到阿科在翻书,就与他攀谈,两人相聊甚欢。男生问阿科从事什么职业,阿科回答说自己在跑外卖。男生是个乐观的人,听到这个答案,惊诧道:「现在的外卖员这么有文化吗?都在读布尔斯廷了?」我在一旁笑道:「为什么你不反过来想,读布尔斯廷的人都去送外卖了。」

阿科做外卖员,于我而言确实是一件令人惊诧的事,倒不是因为他脱下了长衫,而是因为他看懂了导航。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一起住在苏州平江路的大露台青年旅舍,每次去苏州博物馆,明明只有几百米路程,拐个弯就到了,但阿科一定要举着手机低头看地图,往返多次,还是不认识路。阿科的方向感极差,我向朋友吐槽:「别说东南西北了,他有时候连左右都分不清。」朋友打趣道:「那他能分清上下吗?」

02

摔出了一个OK


就是这样一个阿科,突然跑起了外卖。从一开始举着手机坐摇右晃探头探脑寻找路线,到后来瞟一眼地址就知道大概位置,阿科虽然不是外卖员中的精英分子,但也不算门外汉了。至少,严寒酷暑疯狂暴雨他也都坚持下来了。

外卖员如果想争取更高收入,那就必须用大量时间与疲劳来堆积。阿科有两组电池,加起来也只能跑四五个小时,回家充电休息一下,再继续跑四五个小时,这就是每天的工作量。为了尽量保障安全与健康,我们就不去拼命压榨自己了。


尽管如此,阿科还是遭遇了很多次小事故,摔跤是常有的事。雨雪天路面湿滑,单价会比平时略高一点,阿科会看情况出门跑一跑,以此增加收入。有一次,阿科回到家中,向我挥舞他羽绒服的袖子,说:「踢踢你看,我今天摔了一跤,摔出了一个OK。」原来阿科摔跤后,去菜场找裁缝修补,裁缝给他打了一个有OK字样的补丁。还有一年夏天,阿科带我去送外卖,斜后方冲过来一名骑手。阿科闪避不及,电瓶车顺势歪倒,还好我们行速较慢,我在车子倒下之前就机敏地跳离了「危险区」,但阿科却摔破了大脚趾。

成为外卖员是几乎没有门槛的事,劳动力大大溢出,白天的低峰期经常会出现狼多肉少的情况,对着手机刷半个小时也没有订单。如果选择午高峰和晚高峰跑单,又要面临更高的事故率。毕竟繁忙时段大家都在等着吃饭,跑单系统给的时间有限,商家来不及出餐,顾客反复催单,外卖员罔顾安全横冲直撞,这些都是很常见的景象。有一段时间,阿科会专门在深夜跑单,以此避开其他人。我如果失眠,也会陪他一起出门。

阿科给我写的信

南京的冬天有时特别冷,尽管全副武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难敌严寒侵袭。有那么几次,我们一起在凌晨三四点回到家中,冻得像两根冰棍儿一样,在热水下面冲淋足足二十分钟,依然瑟瑟发抖,离开浴室,身体很快又会变凉。

从理性角度来看,我根本没有必要和阿科一起出门跑单,这种「受罪」简直就是自找的,产生不了任何经济利益。但抑郁的问题反复困扰着我,对于当时精神状态不佳的我来说,独自一个人呆在家中似乎更加难熬。

03

他的名字叫「曹保安」


「工作无贵贱,行业无尊卑」只是一句好听的空话,实际上,成为外卖小哥后,受到歧视是很常见的事。本着「菜鸡互啄」的战略方针,保安为难骑手仿佛是他们工作中的一项乐趣。

在外卖跑单平台的算法之中,所有的路线都是以最优直径路线来衡量的,但现实情况是大部分小区都不允许外卖员直接骑车进入,大家只能把电瓶车丢在一边,一路狂奔跑步前进。虽然保安可能也有难处,但有时他们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凶神恶煞的嘴脸,实在令人生厌。保安让外卖小哥登记姓名电话,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形式主义,因为你完全可以用假名假号码去蒙混过关。比如,阿科最常用的假名就是「曹保安」。


我们在江宁胜太路居住的时候,阿科经常去托乐嘉社区附近跑单,那边除了小区,就是学校。有时赶上运气好,可以同时接到几个单子一起送往学校,但如果商家出餐慢,顾客催促急,那好运也就变成了噩运。跑单平台给出的时间限制非常紧,超时与投诉都会导致接单权重降低。

学校的地盘一般都很大,如果停车在正门跑步送单,需要多花十几分钟时间。经常跑单的骑手,会了解到学校围墙上有某些「捷径」。所谓捷径,其实就是几个骑手合力拽松了一根栏杆,然后大家钻栏杆进入,这样可以快速把餐点送到学生手上。捷径一旦被学校发现,就会被重新焊上,骑手们只得再换一根新的栏杆锻炼臂力,这简直就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有一次,某个学校想出了一项绝招,在骑手们经常出入的围墙附近,泼了厚厚一层猪粪,简直臭不可闻。


记得某个雨天,阿科有几单都是送到南航将军路校区的,其中一单已经超时了几分钟,学生哥一直催促。阿科当时正好尿急,附近也没有公厕,本想送完手上这单再解决问题,但他一边狂奔一边憋尿,竟然一不小心没憋住。这种事情,但凡「松闸」,就会「一泻千里」。幸亏那天是雨天,穿着雨衣雨裤,即便发生这样的事故,外人也发现不了。阿科继续湿哒哒跑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家换衣裤洗澡。当天晚上,阿科向我说起这件事,只是当作趣事一样一笑了之。

自从阿科从事外卖工作,我对外卖员们的体谅与日俱增。我在大行宫附近的办公楼工作时,有一次为答谢同事们帮助,点了一单奶茶的跑腿单。当时正处于午高峰时期,骑手在楼下等了十几分钟电梯才能上楼。我在楼梯间等待,电梯门打开,一位中年女性骑手拎着奶茶走了过来。我在平台上付钱,原本需要付92元,我付了100元。因为我觉得,我实在浪费了她太多时间。骑手大姐收到钱,竟然又惊又喜笑逐颜开,激动地感谢我对她的体谅,还加了我的微信,让我下次需要跑腿直接跟她讲。骑手大姐这样的反应,也令我感到非常惊讶。

04

她哭着说想要毓婷


有位朋友听说阿科在跑外卖,问道:「那你每天都可以接触很多人吧?」阿科笑笑说:「是啊,能见到很多人,但每个人只能见一秒。」

在跑外卖的过程中,我们确实见过很多人,但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多。在我的记忆中,让我最难忘记的,是一位要我们帮她买毓婷的女生。当时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阿科载着我满街找寻药店,每路过一个药店,我就下车去敲门,但我们跑了几条街,都没能找到营业的药店。阿科打电话给那位女生,女生带着哭腔请他再想想办法。女生的收货地址是某个学校,应该是非常年轻的女孩子。我们都极力想帮她买到毓婷,挂了电话之后,又跑了几条街,依旧没有找到。


将军山上面,有一个静明寺公墓,有时候公墓附近也会有人点外卖。我特别喜欢阿科带我去静明寺公墓,倒不是因为我喜欢公墓,而是因为途中会经过一个动车车库。我喜欢在深夜的山路上俯瞰那些密密麻麻的车厢,伴随着周围昏黄的灯光,让我产生一种奇妙的赛博感。

跑单不仅会让人感到疲惫,也会让电瓶车感到疲惫。有时候,由于对电量的预估出现问题,跑单到一半就会没电了,电瓶车越行越慢,直至罢工。遇到这种情况,阿科只能推车回家,距离最远的一程,大概推了六七公里。有一次,大概是凌晨三点,阿科的电瓶车没电了,我还打车去了托乐嘉,陪着阿科一起推车回家。我们一路走一路聊,我在车后假装用力,到家时深夜已经转蓝。这种打车陪聊的行为,看似荒谬,于我们而言是一种真实的浪漫。


平台并不知道骑手居住在哪里,单子越跑越远是常有的事,在没有单子的时候,聊胜于无。阿科也无所谓这些,竟然能从江宁慢慢跑单到大行宫,路过花店,买一枝开得最好的芍药带去给我。那年中元节,阿科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出门跑单,我说:「这么特殊的日子,我可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阿科嘲笑我胆子小,我脑筋一转,说:「倒也不是胆子小,我只是怕独自一个人见鬼,没办法与你一起分享。」

啊,这见鬼的爱情。

在那些与阿科一起穿梭于南京街头的日夜里,我们见证了生活的艰辛,也体会到了人间的冷暖,这是我们共同记忆中不可磨灭的篇章。

阿踢的二十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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