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爷爷的八十大寿与丧妻之痛

文摘   2024-08-06 18:19   江苏  

对于爷爷来说,2018年4月13日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那天他迎来了自己的八十大寿,爱妻相伴,子孙在旁。虽然身体上还有诸多不如意,但总归一切向好。然而,命运却在这个欢声笑语的喜悦时刻之后逐渐走向了转折点。谁也想不到,仅仅过了七天,爷爷便遭遇了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今天,我想通过爷爷4月13日至4月19日那七天的日记摘录,追溯那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感受他的喜悦、心酸、脆弱、悲痛,也如实还原一个普通人的普通晚年生活。

4月13日 二月二十八 (五) 雨(一天未停)


今天是我的生日。

正式地过了八十周岁,还要从头再来。

口疮还在疼。

还有使命在身。

宇恒大早来电话祝贺我生日。晓彤来电话祝生日,明天过来请我吃饭。丹丹来电话祝爷爷生日。

晚上,晓东、爱民、宇恒带我们到饭店吃生日晚餐,这是我的八十大寿。

宇恒给我一个手环,有多种功能。但我还不会显示,只能看时间,计步和脉搏。

4月14日 二月二十九 (六) 阴


早3点就睡不着了,脉搏64。

说是手环可以显示睡眠状态,可是我不会操作。

不知德兰睡的怎样。

9点,晓彤来到,带来一些养生用品,略坐一会儿。就带我们去董子街影视城。到晓东的影展楼上参观、喝水,由爱民全程照顾。后一起到饭店吃饭,为我补庆生日。

饭后,晓彤把我们送回来,他回济南了。

晚上,宿春荣来帮着弄微信的事。

直到11点才睡。

写成《鹧鸪天·读张世义“龙山吟草”》。

美英法对叙打击,终于实施了。

4月15日 二月三十 (日) 晴


5点半起床,德兰忽然说今天要查体,叫我赶快做点饭,她好走。

不到7点,德兰走了,后打电话问,说正在排队。

德兰从二院回来,说星期三再去。

《鹧鸪天·读张世义……》已发往《东镇诗社》。

看“欢乐中国人”节目。

4月16日 三月初一 (一) 晴


5点半起床。

按摩,但是困,中止了。

德兰夜里没睡好。

我要顺其自然,不管怎么弄,也要身心健康。

我们两个胃口都强多了,食欲大增。

晚,不该下棋,光输。

4月17日 三月初二 (二) 晴


夜3点半就再也睡不着。

德兰的特点是没长性,不管什么事,都是由她起头,我随着。但不久就放弃了,我也不好再坚持。

她反过来再指责我。

破壁机打豆浆给她喝。

德兰猪肉炒竹笋,我是笋也咬不动,肉也咬不动。

午饭前出去走了一圈,走了1300多步。

写成《自题八十岁生日宴吟》。

我得忍受一切,但愿她能转化过来。她的问题,都是我的错。

4月18日 三月初三 (三) 晴


今夜又早醒(不到4点),破壁机打豆浆,按错了键,打瞎了。

德兰去医院查体,我不放心,也打车跟了去。结果10点半才排上,她总说我不该去,可是去了还是很重要。

直到11点半才完事,德兰要在日子饭店喝稀饭,陪她喝了。

德兰最近食欲又不行,让人吊心。

跟一个7级的下棋,胜的多,也没怎么加分。

德兰叫醒了还睡,也不想吃东西,说是心脏好些了。

麻烦事又来了,德兰又呕吐,连着吐了两次,吃什么吐什么,连止吐药也吐了,这怎么办?

晚9点了,我已很疲劳,但还要守着她,这一夜怎么过呢?

吃不消呀!

自从上次她住院,我熬瘦了,一直缓不过来,她却说我在楼里糗的,活动少。

现在又熬。

给她在背后拔火罐。

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一直守在德兰身边,现已11点了。

晚上11点10分,她清醒过来了,要回床睡觉,我伺候她睡下,她说什么时候饿了再吃东西,同意我睡去。

查过去的日记,也有多次呕吐,并不直接导致大问题。

肯定睡不踏实,和衣而睡吧。

4月19日 三月初四 (四) 晴


睡了点,12点40分,喊我给她腰腹部贴上止痛膏,贴了。她还不要吃东西,却总在呻吟。

一会儿叫我拔罐,一会儿叫我捶背,一会儿叫我刮痧,翻来覆去折腾。

忽然发现她从犯病没出汗,手脚发凉,咳嗽,再加上呕吐,还有浑身痛,这不是感冒的症状吗?

我给她吃了感冒胶囊,并烧了红糖葱姜水,只要能出汗,估计就会好了。

她喜欢吹窗后风,溜檐风,穿堂风,这都是大忌呀。

昨天早上去医院查体,我叫她穿外套,说嘛也不要,追着她穿,她跟我急。结果到医院,穿堂风还是很凉的,没有一个人不穿外套,就是她,吃亏就吃在这个犟上。

可是她就犟得出奇,她家人都犟,还嫌别人管的多。

吃东西也是,越不该吃的越吃,越说越厉害。

陪德兰直到3点半。

德兰吃了感冒胶囊,喝了红糖水,才稍稍静了些。

3点42到5点30,睡了一个小时48分,起来看了看,她确实睡着了,也不知出没出汗。

又睡到7点23分。

起床看了看,她正熟睡,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饭。打豆浆吧,怕她不喝,她起来后给她下点面条吧。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呢。

八十岁的老翁,伺候难缠病号,还真折腾。



早7点半——8点,亲爱的夫人王德兰升仙了,往生了。

你说的不把我撇下呀!

晓东赶来,叫了救护车,晚了,不可逆转了。

宇恒来,嚎啕大哭,爱民大哭,晓东大哭。

11点,晓彤回来,大哭。

晚上,丹丹回来,大哭,丹丹还是很疼奶奶。

孩子们对我很关心,不让我操心,让我在屋内休息。

晚11点,躺一会吧。

伴呀,伴呀!为什么不给我做伴?

都是我的无知和失误害了你。


我还记得4月19日那天早上,刚刚到公司开始上班,爸爸就打来电话。我当时正在忙工作,本想稍后再回给爸爸,没想到爸爸发来微信消息,手机上显示——「奶奶去世了。」我回电话给爸爸,他正在从济南赶回德州的路上,他也不清楚状况。我立即买了南京到德州的高铁票,赶到南京南站,一路上都难以相信奶奶就这样离开人世了,一切都太虚幻了。

一直到看见灵堂、讣告、花圈、遗照,才有了真实的感受。

一家人痛哭,爷爷追悔莫及,懊恼前一天晚上没有及时打电话求救。尽管所有人都在劝慰他,发生了这样的悲剧,不是他的问题,望他不要为难自己。我们都知道,作为一名八十岁的老人,面对奶奶的病痛,爷爷做到了最大的耐心与爱心,一直守护在身边,用尽他的方法帮助奶奶。

爷爷日后的日记中,屡次写道:「我无法原谅自己。」见到爷爷那些颤抖的笔迹,我格外心疼。我难以想象,奶奶离世之后,爷爷是一种怎样的悲痛与无助。

这种无助是非常真实的。

尽管这七天的日记中没有体现出来,但爷爷之前的日记中,经常提到奶奶对他的照顾与陪伴,奶奶拉着不愿活动的爷爷下楼晒太阳,奶奶不辞辛苦出门帮爷爷领取20元稿费(数额不多,但对爷爷来说意义重大)。爷爷多次提到,家中大事小事,都是奶奶在操心,他自己脑子不行,而奶奶的办事能力很强。奶奶就是爷爷的主心骨,虽然有时候脾气坏,但只要她在,爷爷就觉得安心。

老年丧偶,是一件非常普遍又极度悲凉的事情。两个人从年轻到年老,身体和心灵早就长到了一起,一朝分离,血肉模糊。精神上的巨大打击,生活方式的被迫改变,身体的迅速衰老,社会关系断裂后的孤独感,逐步丧失行动能力与话语权,这种困境贯穿了爷爷人生中的最后五年。

奶奶去世之后,爷爷搬到了叔叔家,与他们同住。搬去的第一天,爷爷就在日记中写道:「在儿子这儿住,都恭恭敬敬的,其实不很习惯……和德兰一起住多好。时间冲淡不了我的思念,也冲淡不了我的自责。」不出一个月,爷爷就在日记中写道:「孩子们那么忙,还得照顾我,尤其爱民,这么远,到公司去上班办事,还得赶回来给我弄吃的。看起来,还是得上养老中心。」但爷爷一直到临终,都是在家中度过,并没有去养老中心。叔叔、婶婶、堂弟,都为爷爷尽了许多心力。

然而,居家养老真的适合爷爷吗?

人到老年,衰老是真实的、不可逆转的、不留余地的,生活质量势必不能同身强体壮时相比。一位老人的养老,是一个家庭的事,这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辛苦与无奈。

爷爷奶奶如今都已仙逝,留给我们的问题是,我们自己应该如何过好这一生。我们的父母衰老时,我们可以为他们做什么?我们自己衰老时,我们又能为自己做什么?

孩子、房子、退休金可以保障晚年幸福吗?接下去的文章,我将要探讨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的养老困境。

阿踢的二十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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