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海拾贝——《中国演员》2024年第二期文选之三

矢志不渝，只为传承

——记国家京剧院"裘派”传人魏积军

郭 宗 民

魏积军生活照

魏积军祖籍是山东，他的父亲是琴师，母亲是演员。父母作为艺人在解放前闯荡江湖，最后落在了四川的成都。1950年，成都解放后，他的父母就加入了1951年成立的成都市京剧团工作。魏积军出生于1963年，他从小成长在京剧团的大院里，儿时的他在潜移默化之中就对京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9岁起就开始和大人一起翻跟头练基本功。1977年西昌京剧团来成都招生，14岁的魏积军被招进了剧团，在剧团里由一位老师教他净角行当。这位老师见魏积军的嗓音宽厚，便建议他去山东向裘盛戎大师的亲传弟子——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方荣翔先生去学习。是这位老师将魏积军的情况介绍给了在宁夏京剧团工作的方荣翔先生的儿媳妇，方荣翔先生是通过书信知道了魏积军的情况后很快回了信，要他来山东济南学戏，就这样，18岁的魏积军乘绿皮火车经48小时辗转来到山东济南方荣翔先生的家中潜心学习“裘派”艺术。

京剧《铡美案》

魏积军 饰 包拯

方荣翔先生对千里迢迢来自四川的魏积军很是赏识，以《铡美案》和《赤桑镇》两出基础戏为他开蒙，在教他时是不厌其烦一字一句反复来教。在教《赤桑镇》中包拯唱的“恨包勉他初为官贪赃罔上”这一句就教了很多遍，直到满意为止。教唱是这样，在念白上也是逐字逐句来教他，在教《铡美案》包拯“告刀”和“大堂”两场戏中的念白时也是一字一句来教，要求他吐字要清、干脆利落，并提示他：“用嗓子要特别注意，用的不好很容易出毛病，年轻人要多吊嗓子，但不要用极端的方法去练，要多用丹田气控制气量，无论是唱和念白一定要演出人物的厚重感。”那时方荣翔挑班外出巡演一去就是半年时间，所有演职员是背着行李吃饭睡觉都在后台。魏积军是白天学戏晚上看戏，他每看完一场戏就会记下来，第二天再向师父请教，他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积累学的戏，同时感觉跟方先生学戏最大的变化就是无论是唱和表演脑子开窍了，也有了一个质的变化。魏积军在跟师父学戏和巡演时正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巡演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感到新奇，见到大海就会跑到海边去观海景，到热闹城市就会去逛街。方荣翔见他不练功会有意见也会训他：“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不练功不吊嗓，你不练功那怎么成啊！”直到现在魏积军想起来也感到很后悔，觉得师父是那样用心的教，而自己却没有珍惜，觉得那时的做法太荒唐了，真有些对不起师父。魏积军虽然跟方荣翔先生学了戏，但因某方面的原因却没有正式举行拜师仪式，这是他感到特别遗憾的一件事。即便没有举行拜师仪式，却也得到了方先生家人的认可。方师娘说：“他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他是老爷子手把手教出来的，他也学了不少东西，他就是我们家的私淑弟子。”魏积军从1981年至1983年三年的时间里切切实实向师父学到了很多净行方面的东西。

京剧《审潘洪》

魏积军 饰 潘洪

1986年，西昌京剧团因裁减而解散，魏积军调入了成都市京剧团工作。刚调入不久，正赶上中国戏曲学院招插班生，他和几个演员一同去考试，结果还考上了，但因部分演员年龄超限被别人举报而这届招生教委没通过被取消。中国戏曲学院是高等学府，有正规系统的训练和学习，也是魏积军向往的地方，他认为没有经过科班的学习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儿。87届招生时，魏积军本想再去应考，可他的户口刚从西昌迁到成都，如果这样走了觉得会对不起京剧团和文化局领导对他的厚爱，于是他果断地放弃了这次考试的机会，专心在剧团排戏演戏。八十年代后期至九十年代戏曲因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特别是那些流行歌曲冲击了全国戏曲市场，无论是京剧还是其它戏曲剧种完全处于低谷时期，地方剧团更是举步维艰，很多剧场都改成了卡拉0K歌厅和夜总会，这对于魏积军等二十多岁的青年演员来说正是需要得到舞台锻炼的时候却无戏可演，有的改行下海经商，有的另寻冂路想办法挣钱。生活总得继续，魏积军只好也到夜总会去唱歌赚钱，这一唱就是好几年，即使这样他也没离开剧团坚持了下来。唱歌虽比唱戏赚钱多，可他的心仍放不下京剧，每天还继续不忘坚持吊嗓，所幸的是他的坚持也为九年后能进入北京的国家京剧院工作打下了基础。

京剧《姚期》

魏积军 饰 姚期

1994年，国家京剧院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刘长瑜在剧院成立了一个青年团，但缺净行演员。魏积军从朋友处得知此事后，便从四川成都赶到北京决心一试。在考试中，刘长瑜和其他剧团领导对他的表演很是满意，便于1995年通过跟四川方面协调将他调入了国家京剧院青年团工作。魏积军因之前在成都京剧团工作时无戏可演，到夜总会去唱歌会觉得愧对师父的教诲，自师父辞世后，他很长时间没和方家联系了。自调来北京后，他觉得找回了自信心，也觉得没有辜负师父的期望，便给方师娘家打去了电话，将自己调到北京的国家京剧院工作的事向方师娘一家作了汇报。方师娘一家对他调到北京发展很是高兴，认为他又上了一个台阶，师哥师姐向他表示了祝贺，并把他所需要的方荣翔先生的视频和录音资料寄给他学习，使他更增加了自信心。调过来以后，剧院团领寻觉得他唱的基础还可以，就是身段上还欠些火候，便想找一位最好的“裘派”亲传弟子给他进行指导。刘长瑜很爱惜人才，她亲自给“裘派”另一亲传弟子李长春打去了电话，此时李长春在美国没在国内，只有等待他回国再定了，这一拖就是六、七年过去了。李长春2001年回国后，刘长瑜、耿其昌和李维康夫妻以及跟李长春学戏的同班同学都很关心这件事，他（她）们都打电话联系李长春，希望他先来看看魏积军的戏怎么样。李长春在人民剧场看了魏积军主演的《铡美案》后，认为他各方面的条件不错便答应下来亲自教他。

李长春教魏积军的第一出戏是《连环套》，这出戏是裘盛戎在科班的时候学了之后又在“侯派”（侯喜瑞）的基础上发展成了自己一个特有的“裘派”代表剧目，这是一出集唱、念、做、舞并重的骨子老戏，相戏来说要比以唱工为主的铜锤花脸戏要繁琐的多，尤其是“盗御马”一场戏中那些连唱带舞的表演很是繁重。魏积军在向李长春学习这出戏时己经是将近四十岁的年纪了，况且他以前没接触过工架戏，心里压力很大。为了不负老师的重望学好这出戏，他每天早早来到排练场压腿、踢腿、下腰、跑圆场来弥补架子花脸的空缺，为了练就窦尔墩在戏中工架的表演手法，他的汗水浸透了身上的练功服，也吃了不少苦，终将窦尔墩这个角色立于舞台之上。在“盗御马”这场中，魏积军饰演的窦尔墩身背大刀上场，先是一段架子花的表演，尔后唱出了“巧装改扮下山岗”这句[二黄散板]，然后又是一大段工架舞的表演动作，这场中连唱带舞的表演如果一个演员没有深厚的功底是演不好的，可魏积军在演出中达到了预期的好效果。对于饰演窦尔墩这个角色，魏积军深有体会：“窦尔墩这个人物是个绿林好汉，是个草莽英雄，他的性格需要张扬，他狂躁的性格在表演中容易表现出来，但那些内在的东西需要含着一点儿的时候则不容易表现出来。所以在演窦尔墩这个角色时一定要演出他的绿林好汉豪气和仗义的一面，在出场时给观众的第一印象犹如要像猛虎下山之势。”

京剧《连环套》

魏积军 饰 窦尔敦

魏积军是2002年开始向李长春先生学习，正式拜师是2004年。因方荣翔和李长春是“裘派”同门师兄弟，在拜师前，李长春特意嘱咐魏积军一定要征求方师娘的同意才能收他为弟子。因魏积军是先跟方荣翔先生学的戏，所以再要拜别的老师必须要征得方荣翔先生家人的同意才行。善解人意的方师娘没有门户之见，她希望应该有一个老师继续来教他，便欣然同意和支持魏积军拜李长春为师。自拜师后，李长春又先后教了他《姚期》《牧虎关》《白良关》《御果园》等裘派代表剧目，其中《姚期》是魏积军向师父李长春学的第二出戏，他第一次演《姚期》是2015年，是纪念裘盛戎大师诞辰100周年，由国家京剧院赶排了这出戏，魏积军主演了戏中姚期这一角色，他是代表国家京剧院排的这出戏。排戏期间，李长春先生亲自到排练现场为魏积军进行艺术指导。这出戏中姚期的重点场次是“草桥关”、“万花亭”、“请罪”三场戏，唱腔是以[二黄散板]、[二黄原板]为主，虽然没有大段的唱段和表演身段，却是并不好演的一出戏。魏积军第一次演这出戏时的心气儿就是想要好好的展示自己，表现的欲望很强，心里想的也就多，在演出的时候才发觉这是挺难演的一出戏，结果演的时候有些不沉稳，还有些发散，以至于他在和朋友聊天时，对方说他演的《姚期》不如《连环套》演的好。师父李长春也曾对他说：“一个净角演员不到一定年龄不要轻易去动这个戏，因为有厚重内在的东西在里边，演这个戏靠的是内力，姚期这个人物要沉稳而不是温，要火而不爆。”魏积军谨记师父的话，事隔几年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舞台经验的丰富，他悟出了如果没有一定的积淀和舞台经验，演这个人物就会飘而不厚重。他通过多年的舞台演出实践，终于演出了姚期的沉稳和刚毅，将这出经典的“裘派”代表剧目完美地呈现在了观众面前。

京剧《白良关》

魏积军 饰 尉迟恭

时代在前进，艺术要发展。魏积军不但在传统戏方面有很深的造诣，在现代戏方面也有出色的表演。京剧现代戏《陈毅回川》是由成都市京剧研究院于2018年创演的一部歌颂开国元帅陈毅与夫人张茜回到家乡四川乐至县，探望父老乡亲的一出新创剧目。为了将陈毅这一形象更加完美地呈现在京剧舞台上，剧院特邀请魏积军回到家乡担纲主演了剧中的陈毅。魏积军接到邀请时觉得能主演剧中的陈毅这一角色感到是特别的荣幸，他心中是既激动又不免忐忑不安，他找了很多关于际毅元帅的回忆录反复阅读。为了在造型上能更加接近人物的形象，他还看了陈毅元帅的很多照片和仅留下为数不多的音像资料，同时剧院特意给魏积军做了假发套，腹部加了围腰，力求在舞台上还原真实的陈毅这一光辉形象。因为传统戏都是以程式化来表演，但要演一位现代的开国元帅就不能以传统戏程式化的表演方式来演。为了能将人物贴近生活，魏积军放下传统戏程式化的表演方式，在唱腔和表演上将花脸和老生两种行当融合在一起，他经过一遍遍地排练和打磨，终将陈老总这一形象呈现在家乡的京剧舞台上。有一场戏是陈毅和夫人张茜去探望曾用乳汁哺育过他的胡师娘，陈毅见到满头白发拖着病体的胡师娘时，他强忍悲痛唱出了：“见师娘禁不住泪水夺眶，半世纪苦思念涌上心房，是您用甘乳汁将我喂养，疼爱我偏爱我亏了世良，……无论是梅岭受困、江南抗敌、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我始终没有忘记您，我那亲亲的娘啊……。”魏积军将这段唱得感人肺腑荡气回肠，唱出了一个身为国家高级领导人与人民群众血浓于水不可分割的关系，演出了一个共产党人不忘初心的思想品德和高尚的情操，演出了人物对家乡的深情厚意，也演出了对贫困地区仍虚报产量和浮夸风的义愤填膺，既感动了观众也感动了他自己，他以这出戏既是回报当初在西昌京剧团和成都京剧团领导对他的大力培养也是对家乡的父老乡亲的一种回报。他除了成功塑造了陈毅这一光辉形象外，他还在国家京剧院2021年重点新创演的现代京剧《风华正茂》中又一次饰演了中国共产党建党创始人之一的革命先驱李大钊烈士这一光辉形象。人物不同，性格不同，他同样演出了李大钊这样一位为革命不惜献身的英雄形象。对于演现代戏，他的体会是：“京剧是有唱、念、做、打程式化的东西，如果我用京剧传统的程式来演就会显得非常滑稽，如果不用传统的程式来演就成了“话剧加唱”，那就失去了京剧固有的艺术特征。”除这两出现代戏外，他还在现代戏《延安往事》《主角》中任主演和重要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