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以下为“牛皮明明读书会”的行之老师在庄子共读营的分享,根据录音整理并经本人审阅。
《渔父》篇中,庄子借孔子跟渔夫之间的故事,讨论了跟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的一个问题。
它是个寓言,但我们可以把它当成小说看,因为它有故事情节,有人物形象,有对话,特别是有性格的塑造。
这个寓言,讲“什么是真”。真,我们在生活里聊得比较多,比如说真善美,比如说真诚,比如说做一件事情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在道教体系里,把一些真正修成的人叫真人,比如张三丰,道家叫他张真人,那是一种荣誉,一种肯定,一种尊称。
真,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按照庄子的说法,真,就是精诚到极致的一种境界,这句话不难理解,真诚就是一种极度的真实的表达。
比如,他讲到“故强哭者,虽悲不哀”,一个人难过的时候,是不是真实的悲伤,真实的爱?如果说他不到真的悲伤,哪怕看起来哭得很伤心,别人也能感受到他不是真的悲伤。
如果一个人,可能没有哭,也没说什么,但内心里确实有很大的悲伤,别人也能感受到。我觉得真的就是精神状态的显露,就是一种真实内心的表达,会从状态上面表达出来,然后别人也会感知到。
对真诚的理解,真的理解,真人的理解,我跟大家是能够达成一致的。所以,我没有必要再过多地去讲。
我想讲的,是关于真延伸出的另外一个问题。
做一个真实的表达,做一个很真的人难不难?当然难。说实话,非常真实地去表达,其实很多时候是难的。比如,你要真实表达自己的情绪,会有顾虑;真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害怕会有一些其它的影响。
真诚固然难,但不是最难的。
难的是什么?
难的反而是,这个真诚,有没有一个很好的容器去接纳。
这个容器是什么意思?
真诚当然很可贵,可以给出去,难的是有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接纳这个真诚的容器。
因为这个东西比较抽象,给大家做一个比喻吧。
比如,我自己泡了一壶好茶,我想把这壶茶分享出去,也需要别人有一个杯子来承载,你的真诚需要别人来承载。生活里很多的悲剧是什么?就是不少人揣着一壶很好的茶,非常的珍贵,但是没有遇见一个好杯子。
可能这壶好茶分享出去时,对方就拿着一个一次性杯子接一点儿,然后随便喝一口就扔了,甚至可能都懒得用杯子去接。
我觉得很多的痛苦是在这里,这让我想到祥林嫂的故事。
祥林嫂是不是一个很真实的人?是不是一个很真诚的人?她经历生命当中那么大的一个苦难,儿子小毛被狼叼走了,那么悲痛的事情,她愿意跟别人讲,愿意把孩子的鞋子拿出来给别人看。她说,你看我的小毛,只剩下这么一个鞋子了……
她很真诚,但面对的这些人,全都把这件事当一个故事会在听,当成一个谈资,当成一个八卦,甚至当成一个笑料,到了后期,甚至当成一个笑话在听。他们会说,你看,祥林嫂又在讲这个故事,祥林嫂又拿出那个小鞋子。
祥林嫂很真诚,但她面对这些人,没有找到一个好杯子,她这个真诚就被糟蹋了。所以说,她的悲剧之一,我觉得就是在镇子上面。整个镇子都没有一个同样真诚的杯子来接这壶真正的好茶。
我觉得,有时候就是难在这里。
有些人见人就掏心掏肺,但是转过头,他说的所有都被别人当成八卦在聊,没有人真的在乎他说的这件事,没有人在乎他内心的想法,没有人在乎他的悲伤,没有人在乎他的情绪,没有人给他安慰,也没有人跟他共鸣、尝试理解他,更没有人去维护他。
类似的事情,其实我以前也碰到过。
所以,从庄子这个故事里面读出,真,不难,也难。
真,每个人心里都有,难的是给出去的时候有没有得到珍惜。
你看《庄子》里面的故事,孔子碰到了那个渔夫,那个渔夫是一个世外高人的形象,他是脱俗的,好像是一个天外来客,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这个时空里,出现在孔子面前,就好像仙人降临,他很有智慧。
这样一个人跟孔子交流,孔子就跟他说很多,我觉得渔夫的这种形象本身也是一种隐喻,就是庄子的故事里面,当真的在探讨生命真谛,探讨深刻的人生命题的时候,是有一个好容器的;他泡了一壶好茶,对面会有一个好杯子。
他不会对着路人,就谈人生的道什么的。别人会说,你别跟我扯这些,对吧?如果跟这种人在这种状态下谈,有时候就是一个悲剧。
庄子的寓言故事里,可能也考虑到了这个因素。所以,渔夫的形象是一个很值得交流的,可以成为像孔子、像庄子他们灵魂上能产生共鸣的一种形象出现的。
他为什么不安排一个屠夫或者说另外一种形象,在市井里面的这种形象来跟他聊这个事情?他会以一种世外高人的形象出现,所以说这个所谓的渔夫,他本身有真实的寓意存在。
所以说,难在你去找一个真诚的容器。
回想一下,我们以前听过的故事,比如“高山流水会知音”,伯牙弹琴,樵夫钟子期听懂了他的心声,那他就觉得很开心啊,觉得生命很圆满。所以,故事最后,钟子期去世,伯牙就把琴给砸了,就是再没有人能听懂他的琴声了。
现实中,跟庄子讲的故事也有类似。比如有些人他并不是很悲伤,但是哭得很厉害。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参加过农村的葬礼?这样的事情特别多,还有专门的职业哭丧的人。就是怕这个葬礼不够热闹,专门请一个哭丧的,哭得非常有感染力,非常夸张,声音很大,能把所有人都感染的那种专门的哭丧。
这是一种“不真”的状态,说白了这种悲伤并不是真的,只是一种表演。
小时候,我跟随长辈去参加葬礼,看到了很多虚伪的眼泪,因为在那样一个场合里,好像不哭的话不太道德,或者说,有点不好意思,会被农村的那套价值观绑架。参加葬礼居然不哭?这个人是不是没心没肺啊?于是,不管他哭不哭得出来,他都要哭一下;实在哭不出来,甚至弄一点唾沫,弄一点口水往眼睛上擦一下,也要表示一下。
但在前两年,我参加了两场葬礼,一个是我外公的葬礼,一个是我奶奶的葬礼,我发现一个很大的区别。
就是像我、我堂哥这一波年轻人,就是80后,90后,甚至就是00后了,在这个葬礼里面,我没看到大家哭。
我特意观察了,印象很深刻。在我外公的葬礼上,我没哭,我的表弟没哭,我没有看到大家哭;在我奶奶葬礼上,我和堂哥基本上也没怎么哭。就是年轻这代人都没怎么哭,但是老一辈还在那儿哭得死去活来。
但是,是不是大家真的都没哭呢?我觉得不是,像表弟、堂哥他们肯定都哭过,但是在什么状态下哭呢?可能是独自一人的时候,不是当着大家的面。
我也一样,说实话,葬礼上我一下都没哭,我是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我有哭,但我就不喜欢在葬礼上要显得多伤心,要哭给来来去去那么多的看客看。
其实,不是说年轻人就比上一代人高尚,而是因为环境的影响,年轻人没有被农村这套价值观、这套仪式感所捆绑,区别在这里。并不是贬低前辈抬高年轻人,而是年轻人的意识里,觉得没必要哭给别人看。
但是,上一辈人因为有风俗的约束,他没有办法,他必须得哭给别人看。
这让我想到庄子说的“真悲无声而哀”,一个人真正的悲伤,不是表演给别人看的。难道你亲人去世,非得在葬礼上哭给别人看才是真的悲伤?
真的情绪,真的情感,它不是以你怎样去表现为标准的。
回到刚才的这个问题,就是很多时候,我们有很好的真诚,但是没有很好的真诚的容器,所以,如果碰到这样好的知心朋友也好,或者某种意义上的知音也好,比如说像读书会,大家因为读书产生共鸣,能有这样的一种机会,大家就要去表达自己的真诚。
这个真诚让人感到欣喜,就像一壶好茶,它有一个好杯子去接纳它,没有被糟蹋,没有被浪费,我觉得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欣喜,一件美好的事情;
我很不忍心看到人的真诚被糟蹋,会感觉很痛心,我觉得与其这样,不如不要把这壶茶倒出去。
就像流眼泪,如果没有人理解你的眼泪,没有人在意你的眼泪,没有人珍惜你的眼泪,甚至把你这个眼泪当成笑话看,不如你就独自流泪。
如果没有好杯子可分享,不如你就煮一壶好茶,自己品。
这只是我的一种不成熟的感受。所以,我现在能够理解很多哲学家,很多作家诗人,他们为什么最后会通过一种艺术去表达。
有些人很孤独的,像尼采,他的晚年很孤独,待在山上,很多东西想表达。但在当时,找不到一个可以容纳他这种真实思想、真实情感的容器。
记得尼采曾说过一句话:我的话是说给两百年以后的耳朵听的。
就是说,现在没有耳朵可以听懂我的思想。
其实这句话,有很大的清醒,也有很大的无奈,还有很大的他的坚持在里面。
他就是想说,如果在当下找不到一个可以听懂我思想的人,我就讲给200年以后的人听。他有这样一种倔强:你们这些人不理解就拉倒吧,我也不指望你们理解。所以他通过艺术化的表达,通过他的哲学,通过他的书留下来,他相信200年以后会碰到知音的。
其实不到200年,尼采就被很多人所理解了。
但是,在他的时代,并没有被理解。包括很多艺术家、诗人,在他们的时代,是没有被理解的。
他们说的那些话,别人会觉得他们是疯子,不可理喻,简直就是离经叛道,就是那种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在他们的时代是找不到容器的。那他们就通过艺术化的表达,通过绘画,写书,写诗,或者拍电影,做音乐。他们把艺术创作变成容器,表达出来。
他宁愿用这个好的容器去承载,也不愿意让这个东西被糟蹋了,被那些人当成一个笑话听。
这是我对“真”的一个感受。
每个人都有真,为什么有些人开始很真诚,后来就不真诚了?是因为他的真诚被辜负的次数太多,形成了防御机制,真诚就给不出来了。
所以说,有时候真诚是一件好事,但是保护自己的真诚,或者是让自己的真诚有一个好的容器,我觉得也是一件蛮重要的事情。
我就分享这么多吧,谢谢!
作者 | 行之 相关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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