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长假，考虑到孩子升初二后遇到的种种学业难题，我和她达成不出远门的共识。孩子老老实实地补了几堂数学课，写完作业后，我俩避开人流找了个冷门的公园玩。公园荒僻，一棵孤零零的小树，满树金黄，却无人欣赏。我俩相视一笑，各自掏出手机，各种角度疯狂拍照。树林里满地落叶，不是潮湿的那种，是酥脆的。我俩默契地分开一段距离，各自踩碎落叶，听它们在脚下发出“炸裂”的声响。和孩子一起看到、听到秋天，这样的日子来年还会再有吗？这个步入青春期，越来越不可捉摸的小女孩，明年这个时候，她还会把我当成她“最好的朋友”吗？
《光阴里的故事》剧照
旁人看来，我和女儿是比较“腻味”的，这么大的人，我还是会叫她“可爱的小猫猫”，她也会叫我“世界上最好的妈妈猫”。我俩是酒肉朋友、吃逛搭子。虽然一个为了减肥嚷嚷着要戒甜食，一个因为蛀牙被大夫要求少吃零食，但是只要周末出去逛，两个人就都有了借口，“出都出来了”，奶茶、冰淇淋、甜点，怎么也要来一点。花花世界，我也想让她感受花钱的快乐。她入坑过文具、手串、海螺，也眼馋过盲盒。我尽可能地满足她的兴趣爱好和物质需求，她也知道见好就收。有时候陪伴和消费同样重要。
有的乐趣是钱买不来的，孩子却让我感受到了。成年人对生活总有种麻木感，什么都觉得就那么回事，没什么意思。欣赏美好、感受有趣，被自然的宏大所震撼，因微小的生命而感动，和这个世界共情，这些本能慢慢丢失了。不过孩子还没麻木还没忘，于是，和孩子相伴，一起感受夕阳的盛大、花朵的美好、春风的和煦、虫虫的奇妙，我会感觉生活依然有意思，生命依旧蓬勃。
《生日卡片》剧照
最好的朋友也是相爱相杀的，有时候我们会不受控地把对方当成情绪的垃圾桶。她做不出数学题的时候，我会成为最直接的攻击对象，凑上去帮忙还被嫌弃，我也会火冒三丈。嘴里嚷着“谁再给你讲题，谁就是狗”，最后还是在她别别扭扭的求助下，老老实实地去讲题。旅游路上则轮到我变成火药桶，一旦计划有变，我就会焦虑万状，看着这个频频制造状况的家伙怎么都不顺眼。面对我的怒火，她也会乖乖认怂，求饶赔罪，哄我消气。于是矛盾冲突常有，最后我们也能互相体谅，言归于好。
《家有儿女》剧照
很长时间以来，我都是女儿最好的朋友。不过从孩子小学高年级开始，我发现，光有妈妈这个朋友肯定是不够的，孩子需要同龄的小伙伴，“只是父母说我好还不够，我更希望得到来自身边同龄人的认可和接纳。”然而，青春期的友谊是如此脆弱，很少能善始善终，说不清楚是快乐和幸福多些，还是痛苦和烦恼更多。
那段时间，孩子会经常跟我抱怨和同学们没有共同语言：“她们说的我听不懂，我和她们说我感兴趣的，她们就很沉默，然后就冷场了”。也许她还遇到了一些更具体的不愉快，比如之前跟她特别要好的女孩，转投了别人的怀抱，她不清楚为什么也没有去问，我怀疑是依旧懵懂的女儿已经跟不上人家成熟的步伐了。
《小森林》剧照
作为孩子最好的朋友，我得想办法为她破局。如果女孩子们都抱团了，和男孩一起玩会不会好些，能不能通过“妈妈外交”来帮她寻找新的小伙伴呢？那段时间我和孩子同学的妈妈周女士走得比较近，是缘分也有刻意的因素，因为我着实喜欢周女士家的小伙子。小男生和女儿一般高，都是稳坐第一排的个子。这孩子聪明、善良，和女儿能玩到一起，可能两人的青春期都来得晚，都有一颗单纯直白的赤子之心。
有一次，女儿和班主任发生了冲突，被公然训斥，后来在班里处境越来越糟。为了了解女儿在学校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向周女士求助，小男生会给我发语音，条理分明的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周女士则会发来很多微信，设身处地地为女儿考虑，给我带来了很多安慰。还记得那年初夏的小河边，两个孩子快乐地玩耍，我吹着微暖的风和周女士聊着天，庆幸我和女儿各自收获了一个好朋友。
《小欢喜》剧照
在大城市里生活，考虑到安全等各种因素，孩子自主交友的确受限，有时候不得不靠大人帮忙，其实大人们也很乐意看到友谊“传代”。女儿四年级时收获了一个“闺蜜”，是我好朋友的女儿。两家人常常相约一起旅游，大人和大人玩，孩子和孩子玩，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不过随着两个孩子慢慢长大，女孩之间的友谊也在发生变化。关系好是真好，但是也能窥见一点控制和反控制的“权力关系”。
一次我带着两个孩子在海边玩，因为女儿不愿做作业，和她发生了争吵。闺蜜把女儿拉进房间，把门一关，怎么敲也不开，然后两人趁我不备，私自跑下楼玩，打电话也不接，任凭我在民宿着急。好不容易等到傍晚，她们玩好了回来，我批评女儿，她却理直气壮：“你们大人就会欺负孩子！”好大一顶帽子！这不是她会说的话，应该是闺蜜教的。好好好，你们成了“正义联盟”，我则从“最好的朋友”变成了大反派。闺蜜带给了女儿一种崭新的体验，从对大人的“忤逆”中获得成就感。这会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吗？我承认，自己无法乐见其成。
《过春天》剧照
此后，我们又有几次一起出去旅游，女儿的闺蜜表现出越来越多对她的干涉，比如要去哪里、吃什么、玩什么，闺蜜都要做主。后来女儿被搞烦了，闹了一场，两人吵翻了，女儿跑过来跟我说：“妈妈，我想去爬山、抓虫子，她不愿意去也不让我走，我好像被她绑架了。”好吧，我“解救”了女儿，陪她爬山、抓虫子，一面调侃：“你俩不是把我变成了反派吗，‘正义联盟’这么快就解体了吗？”我和女儿逛了半小时，其间，两个小姑娘的情绪都恢复正常，又愉快地在一起玩耍了。我这棵“救命稻草”瞬间被抛弃，这一次好歹没变成反派。
母亲的心态其实很微妙，在被女儿和她的闺蜜排除在外的时候，在被女儿当着“外人”的面忤逆时，我作为“最好的朋友”的身份岌岌可危。我觉得自己遭到了女儿的背叛，而且不免对她的闺蜜心生嫉妒。我对自己的心态心知肚明，但也决定原谅自己的小小私心。母亲不光会爱自己的孩子，成为孩子的朋友，也希望孩子确认自己的价值，希望自己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最好”。
《烟火人家》剧照
不过，友谊这个大命题，最终要靠孩子自行探索。大人能提供的帮助、能干涉的程度都越来越有限。我想“最好的朋友”这个成就，我也佩戴不了太久了。作为朋友也许会退场，但我会一直当她的好妈妈，这点毫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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