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自从“搭子”一词横空出世之后,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无交到朋友的可能。在很多人的眼里,真正的友谊就像纯美的爱情,超越了所有的世俗羁绊,无关贫富贵贱,不论老少妍媸。从未谋面的俩人乍一相逢,就能推食解衣,患难与共。正因为如此,我们不敢抱有太多奢求,主动退而求其次,容忍略有瑕疵或者对彼此要求没那么高的友谊。
《住宅区的两人》剧照
搭子的出现是必然的,是纯粹的刚需。现代人不会遇到咆哮的剑齿虎,狂怒的猛犸象,可是结伴同行的习惯却从未改变,哪怕只是心理上的互相扶持。现在,我们再退几步,只求一两件事上能够契合,哪怕合作时间只有半天。于是,朋友平替为搭子,推心置腹变成点到为止。这也意味着人与人之间不必有那么多应尽的义务,反而有一拍两散的潇洒和轻松。
相比成人的瞻前顾后,孩子则没那么多的顾虑和磨叽。他们经常会说“我再也不理你了”,结果没几分钟再次和好,也会很快就与某个乃至多个孩子亲密起来,无话不谈,分离时洒泪惜别。小孩子的友谊就像是壁虎的尾巴,随时能轻快地决裂,又能迅速地恢复。这种自我修复能力真是令人艳羡。
《高护木的规矩》剧照
我大女儿上幼儿园时,班里有个惯例:碰巧遇到谁过生日,家长可以带去一个大蛋糕,同学们共同分享。此情此景,自然少不了拍照环节,小寿星会邀请自己的好朋友上台,许愿时一同合影。当老师问大女儿谁是她的好朋友时,她冲着台下小手一挥,说他们都是。于是,该项目临时调整,改为几个同学一组轮流上来与她合影。我大女儿生性腼腆胆小,但这次表现着实让我惊讶,没想到她能如此豪气云天。
转眼到了小学四年级,有一次聊天,大女儿说她们组成了一个“闺蜜团”。我想起了往事,好奇地问:班里这么多同学,是不是都是你的好朋友啊?“怎么可能?当然不是了。”她紧皱眉头,早就忘掉了当年的事迹。大女儿结交的朋友范围很有规律,要么是她的同桌和前后桌,要么是有共同的爱好。正所谓:了解越多,交情越深。最近,班里打乱了原有顺序,重新调整换桌,我知道,大女儿一定会结交新的好友。
《重启人生》剧照
校园的墙外,等待放学的家长也在寻找自己的“合作伙伴”。我们有极多的共同话题:孩子写作业直至夜里十一点,眼镜度数越来越高,女儿太胖儿子不肯吃饭……这种心态应该是人类的通病。在《我在北京送快递》里,“我和别的快递员抱怨各自任职的公司是自然而然和惯常的话题。并不是说我们心里有多么不满,只是这些话能拉近我们的距离,赢得彼此的好感和信任,建立一种同仇敌忾的阶级情谊。”
但这种同仇敌忾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就拥有了友谊?我真的不确定,比“搭子”高级一些,似乎又比“朋友”的定义略低。也许只能算是这一阶段的同行者。因为朋友至少该说实话吧。孩子成为好友,我们做家长的也会更亲切一些,交流得更多也更真实。其他的,就未必了。一个家长经常诉苦说自己的孩子总是不爱学习,结果期末门门考试名列前茅。确实,人家也没有展示孩子全部实力的义务。也许,我们选中彼此都只是想抱怨两句,仅此而已。想到这里,我也就释然了。
《加油!妈妈》剧照
如果只是互相诉诉苦,唠唠嗑,缓解缓解情绪,这种同行者的关系还算单纯。事实上,家长这层身份还能够寻找到其他更多的东西,只是我不知道到底算什么。描述纽约富豪家庭教育生活的《我在上东区做家教》是这样写的:“孩子上私立学校时,家长往往把一部分社交重点放在其他学生家长身上。他们每天早晚都会接送孩子,还会和其他家长在校外举行聚会。结交其他家长对经商十分有利,因为这些家长通常地位优越、经济富裕。自己的孩子离开这所学校可能意味着将断绝这种或已存在多年的社会关系。”
和那些恼人的爱情一样,友谊经常也会有卑微的一方,而大女儿通常就是这样的角色。一次,她的好友来我家写作业。好友学习成绩好,还练着体育项目。她着急写完作业去锻炼,有两道题吃不准就拿起手机查看了答案。大女儿觉得这样很不好,告诉了好友的妈妈。结果就是好友被她妈妈训斥了,她也不再搭理大女儿了。女儿做过几次努力,但收效甚微,过了好久,她俩才重新说话。我劝慰她,好朋友也不一定就能一直好下去。女儿问那你的朋友们呢,都去哪儿了。我说爸爸很多朋友就是当年的同学,以前关系很好很好。不过,现在有些联系的少了,有的确实走丢啦。
把同学都说成是朋友,很显然会降低“朋友”的成色,因为,相识未必相知。如果以同学为起点发展起来的友谊,又是如此可贵,因为并不是谁都那么幸运地恰好出现在你的青葱时光。我和女儿一样,曾经以为源起学生时代的友谊就像大树一样,尽管我们没有时间天天打理,但它依然会枝繁叶茂郁郁青青,甚至继续生长。现在看来,那是我的一厢情愿,是在美好的回忆中徒劳地刻舟求剑。有些友谊确实还在生长,可更多的是“出道即巅峰”。那些树曾经拔地而起枝叶冲过天际,但在毕业那一刻起便停止了生长。聚会上,我们当然会相逢一笑,言谈甚欢追忆似水年华,但又会马上义无反顾地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三毛说:“避开无事时过分热络的友谊,这使我少些负担和承诺。”这话放在三四十年前,当属惊人高论。而现在,则成了我们共同奉行的圭臬。
“打架带刀,吃饭点糕”,是晋冀蒙三省交汇一带对“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本土化定义。“打架带刀”不必解释,“糕”是指黄米为原材做的糕。当年,油炸之后的黄米糕属于待客的高级食品,蘸着白糖大啖乃人生快事之一。是的,抵御困难,分享快乐,本就是友谊最原始的定义,也像极了现在大女儿与朋友之间的关系。他们马上就到青春期,即将明白:友谊又不止于此,困难也许不会过于具象,它无需拔刀相助,需要的是恰到好处的共情;共同分享的将不仅仅是一块蘸着白糖炸糕,也有彼此内心的烦恼和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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