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醉亦醒 桂香悠长
这湖 这香 这对人
天空蓝宝石般深邃，几团轻云簇拥着向前张望，秋阳朗照下的玄武湖水光潋滟。目之所及，一片澄澈，心儿瞬间豁亮，继而又沉静下来。耳畔没有了喧哗与聒噪，心儿自觉沉浸于这般青树秀水之中。
正当我远眺湖面满足视觉饥渴时，一缕冷冽的清香溜进鼻孔，滑过鼻腔，一半直入肺腑，一半冲进大脑，大脑立刻从迷失中醒来。“呀，桂花！”定睛一看，绿色草坪上的桂树，一树一树地花开。正如李清照诗云：“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我使劲吸着鼻子贪恋这冷冽的香，疲惫带来的晕乎乎一下被治愈。这清香源源不断地从一团一团的树冠上乘着清风四处溜达，与湖水交融，与青草邂逅，与游人撞个满怀。两株紧挨着的桂树下，一条石椅上坐着一对老夫少妻，少妻玫瑰红的连衣裙衬着青春的面容，而老夫还儒雅精干，只是两鬓的头发泛着白丝。他们面朝湖水，或许正享受着“春暖花开”的幸福，他们嗅到的桂花香味一定多了甜蜜的沉醉。
那冬 那香 那份甜
嗅着浓郁的桂花香，记忆也被发酵出来了。一九八三那个冬日清晨，王老师准备带我和枝枝同学去乡里参加小学生作文朗诵大赛。我和枝枝穿着干净的衣服，梳着好看的发辫，还扎着彩色布条。王老师也从一个漂亮的白瓷瓶里用手指蘸了黄色的雪花膏，点在我和枝枝手里，空气里随之也弥漫着桂花的香气，这是我第一次擦的桂花膏，也是唯一一次。一路上带着香味行走，心情雀跃，脚步轻盈，我对王老师又多了感激之情。王老师高中毕业就到村小教书了，不但声音宏亮，教学讲解清晰，着装还很时尚。那时，农村小伙子在冬天擦桂花膏护肤更不多见。王老师追求美好，并将美好分享给学生，让我觉得生活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着我去体验。
带着自信我上台朗诵王老师指导我写的作文《雪》，“纷纷扬扬的大雪洒落在山野里，不一会儿，山野变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声音从高音喇叭里洪亮地传出来，桂花膏的香味也在随着雪花弥散开来，自己就像个美丽的小精灵在天地旋舞。手捧着奖状，嗅着桂花膏的香味，甜蜜极了。
那秋 那茶 那女子
那件事后我才知道桂花的香味可以掺和在雪花膏里的，后来我在村里表嫂家也感受到桂花茶那热气腾腾的清香。我的表嫂是我母亲娘家的侄儿媳妇，表哥是我们村里为数不多的退伍军人，自然表嫂一家见识比我们要多得多。比如表嫂家开着小商店，还会踩缝纫机做漂亮的衣服，表嫂家里栽种着各种花，天井院子里摆种的花盆里，我第一次见识了蔷薇、夜来香、昙花、芍药、牡丹，姹紫嫣红，美不胜收。表嫂家二女儿霞和我是小学同学，我也经常找各种理由去她家看花，也经常问她讨要花种，也曾将我家门口种满牵牛花和什锦花，实现我的花园梦想。
每每金色的秋天到了，我放学绕远路都要站在山梁上闻表嫂家场院那棵大桂花树的香气，那时才真正感受到“桂子花开，十里飘香”的真实。第二天非要去表嫂家商店买盐，实为近距离一睹桂树芳容，粗壮的主干托起四面八方丫枝，偌大的树冠一片青绿，微风拂过，树上淡黄色的桂花簌簌下落，落在我的掌心里，落在地面铺开的塑料布上。霞连忙小心翼翼地盛在竹筛里，放在台子上晒起来，我正疑惑她要干什么，她抢先说道：“我娘说，干桂花可以泡茶喝的，待会儿我给你泡一杯尝尝。”接过霞递过来一杯茶，揭开茶盖来，一股甜香味迅速钻入我的鼻孔，淡黄色的水里朵朵小桂花舒展徜徉，轻轻晃动茶缸，香气弥散开来，随着热热的水汽袅袅上升。我意味深长地吸入这清香，撮一小口这香茶，滑入胃里，暖暖的，甜甜的，心也醉醉的。
那次我知道了心里向往美好，万物皆可用。表嫂一家将桂花制成茶，挽留着桂花香气，是多么智慧啊！清贫的日子里，用心创造美好，并懂得分享美好，就会凝聚人气留存美好。那年月里，表嫂家常常是村里人的聚集点，在表嫂家总能听到新鲜事。心灵手巧的表嫂，不仅能做桂花茶，做漂亮的衣服，做得一手好菜，表嫂还会医学常识，常常给村里女性接生，表嫂后来更是当上了村支书。表嫂就是灵魂有香气的女子，像极了那桂花树，一靠近就留香绵长。
那山 那树 那召唤
或许因为表嫂家的桂花树让我感受到了生活的香甜，以至于后来我对桂花树情有独钟。上初中后，要翻山越岭，尤其是星期五回家必须要攀爬一座山——牛家山。由于周五学校没有午餐，本就饥肠辘辘，加之我本身体孱弱，每次攀爬牛家山时都要使出洪荒之力。而在金秋时节，接近山顶的那棵大桂花树就是爬山的动力之源，那动力能让人短暂地忘却饥饿。
攀爬到山的三分之一处，就感觉到“天香云外飘”，深吸着这香气，大脑愈发清醒，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每走十步远，香气似乎更浓了，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一股一股地乘着山风飘来。眼见桂花树的芳容，内心似乎有一股热流涌出，心儿欢呼着，快步走到树下深吸几口，用手掬一捧山泉水，夹着甜香一起流入心田，惬意极了。仰望着高大的桂花树，哧哧溜溜爬上树枝，坐在粗壮枝桠上，与这桂叶、桂花来个亲密接触，哼着小曲，应和着秋日阳光。
这里，是我每次回家的栖息地，这桂花树下的水井慰藉了我的饥渴，树下的石礅缓解了我的疲劳，树上的绿叶养了我的双眼，叶里星星点点的小黄花更是沉醉我少女的心。因为有了这百年老桂树的等候，回家的路便不寂寞；因为有这桂树的召唤，回家才有了美的期待，是这桂树让我们明白行走的人生才能让期待成为现实。
这桂 这诗 这情思
桂花树，绿着生，一年四季，永远站成绿的风景。秋日盛开，花藏叶里从不炫耀，默默地将自己的馨香弥散出来，香远益清，落地时一片金黄，幽香依然，宠溺着人们的嗅觉，被李清照称赞“自是花中第一流”。李白在其干谒诗中云：“安知南山桂，绿叶垂芳根。清阴亦可托，何惜树君园”，南山桂就成了志高品洁、满腹才华、卓尔不群之人的象征，诗人以桂树植入“君园”的请求，含蓄委婉地希望能被赏识。
桂花也寓意着美好、成功，像蟾宫折桂，意为难得的成功。曾朴也曾在《孽海花》中写道：“只要吴刚老爹修桂树的玉斧砍下一枝半枝，肯赐给我们老爷，我们老爷就可以中举，名叫蟾宫折桂。”文学作品以其丰富的想象，将桂树与成功与神话融合一起，表达着美好的期盼。于我而言，桂花的香气是最为绵长的，乘着暖风，带来甜蜜的香，让人沉醉；可当凉风携带桂香则是冷冽的香，瞬间让人头脑愈加清醒，与桂花有关的记忆、味道，都会涌上心头。
作者简介: 张绪凤，王君青春语文工作室成员，浙江省义乌市稠城中学初中语文正高级教师，省特级教师，省学科带头人，省教学能手，全国中学生语文能力大赛优秀指导教师，《语文教学通讯》封面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