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育海:黑暗和高光交织的出版人生

文化   2024-09-19 17:48   北京  

2004年,一家国有、私营多元资本联手打造的图书公司横空出世,这家公司突破书业旧有体制,成为中国书业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先行者——“99读书人”就此在国内出版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其后20年间,由99读书人引进出版的《达·芬奇密码》、《肖申克的救赎》、《酒吧长谈》、《我与兰登书屋》、“那不勒斯四部曲”、“巴黎评论”系列、“短经典精选”系列等响亮的作品层出叠见。其中,“那不勒斯四部曲”首部作品《我的天才女友》更是在近日《纽约时报》书评栏目推出的“21世纪最佳书籍100本”书单中位列第一。而在这份书单中,由99读书人引进出版的作品就占据12部。

凭借在海外的精准布局与锐利的版权眼光,99读书人更是成为业内知名的国际图书大奖“押奖大户”,推出过近30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作品。可以说,21世纪初,伴着全球化进程的加速,99读书人借势而进,在东西方之间架起一座文学的桥梁,让一代读者多了一双认知世界的眼睛,为当代外国文学在中国的繁荣发展作出贡献。

99读书人创始人兼总经理黄育海近照
而99读书人的幕后推手——创始人兼总经理黄育海更堪称书业传奇。1981年黄育海大学毕业后进入杂志社工作,三年后入职国有出版社,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投入出版业的高学历人才。于事业蒸蒸日上之际,黄育海自砸“金饭碗”,投身外企闯荡。三年后又甘愿放弃高薪,下海创业,渐而名贯中外。

寥寥数语,足以窥见黄育海的出版生涯,贯穿国企、外企、私营、混合所有制,俨然当代中国出版改革发展的典型缩影。纵观全球出版业,拥有此经历的恐怕再难找出第二人。

然而,这位书业风云人物却有一个或鲜为人知、或知晓却避而不谈的秘密——双眼先天性高度近视。左眼更为不幸,在其32岁时遭遇视网膜破裂,手术失败近乎失明。而原本就只能看清10米以内物体的右眼,也因长年用眼过度导致白内障病变,视力不断模糊。

一名阅稿无数的优秀出版人却被老天剥夺了一双明亮的眼睛,造化弄人,任谁不觉惋惜。然而正如贝多芬患有耳疾却依然创作出不朽的音乐作品一般,面对命运的捉弄,黄育海从未屈服,反而锻造了其发掘世界各地好选题的敏锐嗅觉,出版了一部部流传于世的经典长销作品——20年间,99读书人出版了8000余种书,销量超过1亿册,每年的作品重印率始终保持在70%左右。

但近些年,出版市场环境变幻,99读书人也难独善其身。在99读书人20周年庆的时间节点上,《出版人》杂志先后两次专访黄育海,总结其创立99读书人20年以来的得与失。伴着雪茄的烟雾,话题也逐渐深远,一卷长达43年的、黑暗与高光交织的出版人生,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


出道即巅峰
黄育海的办公室位于99读书人办公区的拐角处,两面环窗,简洁明亮。上海的夏日炎热,他办公室的冷气开得极低,凉爽的气温让他时刻保持清醒。
一面书柜、一张书桌、两具沙发和几株绿植,构成了办公室的全貌。办公桌面上除了样书、书稿,最醒目的就是一款精致的黑色雪茄盒。1999年,黄育海在拜访黄永玉先生时初尝雪茄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它,后来这成为他与外国出版友人拉近交往距离的利器。

值得注意的是他身后挂着一幅题词:“能断大事,不拘小节;有干将之利,不露锋芒,怀照物之明,而能包容。”这句节选自《梦溪笔谈·补笔谈》的话语,是形容北宋名相寇准的名句。著名学者、思想家、文艺理论家——与钱钟书并称为“北钱南王”的王元化将其摘录赠予黄育海,如点睛般凝练出黄育海的品格德行。

从业43年,黄育海对待朋友的仁义、真诚是出了名的,他虚怀若谷,从不与人交恶。也因此,他广结善缘,朋友涵盖中外。“我和99读书人能顺利走到今天,多亏了朋友们的八方支持和鼎力相助,甚至可以说,99读书人正是在朋友的帮衬下诞生的。”黄育海谦虚地说。

创立之初,99读书人之所以轰动一时,原因之一正是背后强大的投资阵容,既有人民文学出版社、新华书店总店、文化部对外文化交流总公司等多家国家级文化单位,又有包括著名作家余秋雨、著名财经作家吴晓波等在内的投资人。不仅如此,公司还成立了名家顾问团,余华、王安忆、苏童、王晓明、葛兆光、沈昌文、郝明义、高希均等纷纷加盟,彰显出黄育海强大的人脉圈。

2004年99读书人开业仪式上,黄育海与著名作家王安忆,著名评论家、作家李庆西合影
在创办99读书人前,黄育海在贝塔斯曼咨询有限公司担任业务发展总监,兼任贝塔斯曼亚洲出版公司总编辑和上海贝塔斯曼书友会编辑部总编辑。20世纪90年代,贝塔斯曼将令人耳目一新的书友会销售模式引入中国,1998年便创立了中国最早的购书网站“中国贝塔斯曼在线”。新颖的销售模式和先进的技术思维吸引着黄育海,他于2001年辞掉前途光明的浙江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一职,离开家乡杭州,一脚踏入上海出版界。

因此,99读书人天然携带着黄育海在贝塔斯曼积累的现代企业基因和全球化视野。他沿用贝塔斯曼的“三条腿”运营模式——书友会俱乐部、电子商务 BOL、会员连锁店中心。成立仅三年,“99网上书城”便拥有了110万名会员,2007年实现1.8亿销售额,成为与卓越、当当齐名的图书音像销售网站,跻身综合购物类网站TOP5,还赢得“年度消费者最喜爱网站TOP100”称号和“B2C类网站最具投资价值奖”。当年有媒体报道:“做中国的‘亚马逊’,黄育海有这样的理想。”出道即巅峰,黄育海一时间风光无两。

除了在渠道领域取得巨大成功,99读书人在出版业务上也展现出不菲的实力。在贝塔斯曼时期,黄育海曾一手搭建起其在中国的出版业务,引进的作品中以两本书最为著名,分别是一年印了40万册的《克林顿自传》和狂销几百万册的《达·芬奇密码》。
黄育海看中《达·芬奇密码》时,这部作品在全球的知名度还很低,版权费用仅4000美金。因此,《达·芬奇密码》的版权方,大苹果版权代理公司创始人Luc先生,为了感谢黄育海助推这本书在全球的畅销,在得知他即将创办自己的公司后,将丹·布朗的另外两部小说的版权交予黄育海出版,分别是《数字城堡》和《天使与魔鬼》。这成为99读书人出版业务迅速打开局面的起点。此外,斯蒂芬·金、阿加莎·克里斯蒂和J.K.罗琳的部分作品,以及多丽丝·莱辛、勒克莱齐奥、略萨、莫迪亚诺等多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作品,共同造就了99读书人创立初期的出版盛况。

2018年黄育海和丹·布朗在上海外滩
除了在外国文学领域遍地开花,在原创文学方面,黄育海也有着深厚的资源累积,出版了迟子建的《群山之巅》、王安忆的《红豆生南国》、“周国平散文经典”,贾平凹、苏童、余华、毕飞宇、阿来、叶兆言等名家的部分作品也都被99读书人收入囊中,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中国原创文学作品与世界对话的能力。
2010年,99读书人进一步丰富出版品类,成立99kids子品牌,开始涉足童书板块,很快便在儿童文学、绘本、科普、历史等领域有所斩获,出版了《孩子应该知道的秘密》系列、《魔法师的帽子》、“大红狗克里弗”系列、《奇迹男孩》、《外公的杂货店》等多部有影响力的畅销童书。

而99读书人“押奖大户”的头衔,则是在年复一年的实践中被反复证实的。最辉煌的当属2014年。那年,新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迪亚诺的14部作品全部交由99读书人出版。此外,布克奖得奖作品理查德·弗兰纳《通往北方的小路》、普利策奖小说类得主唐娜·塔特的《金翅雀》、美国国家图书奖得主菲尔·克雷的《重新部署》及法国龚古尔文学奖最新获奖作品《不要哭泣》的版权,亦全部被黄育海收入囊中。

业界惊叹于黄育海和99读书人的眼光与运气,黄育海却说:“我们从来没有所谓的押奖窍门,只遵循一个信条:出版世界最优秀作家的最优秀作品。”为了做到这一点,深入了解海外出版动态,尤其是获得一些“内部消息”显得尤为重要。2007年,在英国安德鲁·纳伯格联合国际有限公司创始人安德鲁先生的引荐下,黄育海第一次接触到“书探”这一职业。

书探在国外是一种专有职业,客户按月支付报酬。其工作主要是密切联系并提前掌握各大出版公司的内部出版动态和作家本人的创作动态,及时将情报同步给位于全球不同国家的客户。为了避免恶意竞争,每位书探在每个国家只能服务于一家客户。除提供信息外,书探还可帮助客户提高在海外的品牌形象和曝光度。如果关系密切,书探还可协助客户与出版公司进行版权谈判。巅峰时期,99读书人拥有来自英国、日本、西班牙等不同国家的5位书探为其服务。时至今日,书探仍然是99读书人深入海外市场的重要桥梁。

2016年法兰克福书展期间,
99读书人举办的“99之夜”酒会
另一架桥梁是99读书人每年在法兰克福书展举行的“99之夜”酒会,黄育海会将与99读书人有联系的版权代理和国外出版商统统邀请过来,大家一起谈天说地,交流感情。2019年以后,“99之夜”遗憾被暂停,直到2023年,不少国际友人都期待“99之夜”能够重启。今年,黄育海将时隔4年再次前往法兰克福书展,他怀念那个与国际友人畅聊文学、畅聊出版的夜晚,“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夹着雪茄,许多伟大的选题就诞生在这样的时刻”。


千万不要当老板
99读书人的巅峰有多么辉煌,后来的低谷与黑暗就有多么令人唏嘘。
作为出版人,黄育海待人厚道、为人真诚;作为生意人,这些优良品质却在精于谋略的商业战场上显得格格不入。黄育海长叹一口气,看向远方,缓缓说道:“我一生中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在开公司之前对现代资本运作既没有做好知识储备,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在99网上书城迅速成长的阶段,各类竞争对手也没有停下资本运作的步伐。2004年9月,亚马逊以7500万美元的价格收购卓越网;2006年7月,当当获得第三轮风险投资2700万美元。一时间,两大网站开启“烧钱”模式,纷纷在全国多地搭建仓库和物流体系,并大打“折扣战”。

这期间,也有不少风投公司向99读书人抛出橄榄枝,但黄育海始终较为谨慎,“我脸皮比较薄,当对盈利有九成把握时才敢接受投资,但后来我意识到,生意场上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厚的底牌”。

黄育海与传媒大亨、美国新闻集团CEO默多克
2007年,传媒大亨、美国新闻集团CEO默多克找到黄育海,提出想要收购99读书人的计划,这是令彼时的黄育海唯一动心的投资动作。二者进行了长达一年的密切接触,甚至收购协议都已拟好。然而时运不济,2008年美国爆发金融危机,新闻集团收益大幅下降,收购一事最终不了了之。
99读书人因此错过了最佳投资期,同时卓越亚马逊和当当发起的“折扣战”愈发激烈,在内忧外患的双重夹击下,3000万注册资金早已消耗殆尽,还欠下过亿外债,几近破产。

从2007年1.8亿营收,到2009年过亿欠款,不过短短两年光景。生意场的复杂、多变与残酷,让黄育海感到心力交瘁。人生突然坠入黑暗,比20年前的清晨发现自己左眼视网膜破裂后的黑暗更加令人战栗。未来,99读书人将如何面对客户?黄育海将如何面对员工?他突然理解了那些生意失败后想要一了百了的企业家,面对真金白银的亏空,真的是回天乏术。

最终,抱着对投资人负责的心态,在朋友的鼓励下,黄育海渐渐振作起来。他冷静分析了公司的业务模式,将运营成本巨大的99网上书城和99俱乐部关停,集中力量大力做出版。由于业务方向的调整,黄育海也不得不减少公司人员规模,从原来的300多位员工裁至100多位。令黄育海感到欣慰的是,“离开的200多名员工没有一位向外界透露99读书人曾面临倒闭的负面消息,否则我们可能再也找不到投资,99读书人也就彻底破产了”。黄育海对这些曾保护过99读书人、保护过自己的战友心怀感恩,而这也侧面印证了黄育海为人的厚道之处。

凭借手中积累的诸多国内外名家作品版权,99读书人的经营状况渐渐回暖。熬到2011年,转机出现——上海新华发行集团为99读书人投资3000万,成为99读书人的第二大股东。“这对于当时的99读书人而言简直是一笔救命钱,让我有功夫透过一口气来。”黄育海回忆道。

更大的转机出现在2015年7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在中国出版集团的支持下,通过增持公司股份的形式,以持股51%的比例斥资并购了99读书人。至此,99读书人成为中国出版集团领导下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在上海的独立经营主体,彻底摆脱了垮台的危机。

讲完这段历史,黄育海长舒一口气,仿佛10余年前“99读书人生死一念间”的险境依然历历在目。对于离开体制下海创业的人生选择,黄育海也曾闪过一丝后悔的念头。“如果我以后写一本回忆录,标题就叫《千万不要当老板》。”他玩笑道。


天赋型编辑
黄育海偶尔会想,如果当初没有离开出版社,自己会度过怎样的一生?毕竟仅用4年时间,黄育海便凭借超强的选题策划能力、文本判断能力和灵活的经营头脑,成长为浙江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在浙江出版界初露锋芒,前程一片锦绣。
1984年,在杂志做记者的黄育海时年27岁,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中与著名评论家、作家、浙江文艺出版社编辑李庆西因学术问题争论起来。不打不相识,李庆西很欣赏黄育海的学识与率直,便将黄育海介绍进浙江文艺出版社理论编辑室。黄育海后来回忆道:“庆西先生是我编辑职业的领路人,我很感激他。”

入职时,正值浙江文艺出版社刚刚建社,选题匮乏,尚未盈利,一切均处于草创未就的阶段。黄育海作为社里的年轻力量,编室主任鼓励他开发选题,帮助社里创造收益。

彼时,中国第一批广播电视大学的学生即将毕业。广播电视大学起源于20世纪70年代末,为了适应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需要,培养更多的应用型专门人才,国家决定利用广播、电视等现代传媒手段开展高等教育。然而,学生即将毕业却写不出论文,能够提供指导的高校老师也极少。黄育海关注到这一社会现象,敏锐地策划了他编辑生涯中的第一本书——《中国语言文学专业全国大学生毕业论文选编》,以期为电大学生提供一部撰写论文的范本。
于是,黄育海从各类学报、报刊中一篇篇寻找本科生毕业论文,并逐一联系作者获取版权。在那个信息不发达的年代,黄育海竟一气找到来自全国十余所高校的四五十篇论文。集齐文章后,他还邀请了几位高校老师为论文撰写指导评语,让电大学生更有针对性地学习论文写作方法。这本书出版后,首印10万册很快销售一空,后又紧急加印。仅凭这本书,浙江文艺出版社理论编辑室当年便实现盈利。

1984年至1989年,黄育海与李庆西又陆续策划出版了“新人文论”丛书,丛书共18册,收录了黄子平、季红真、陈平原、赵园、王富仁、南帆、蔡翔、王晓明、陈思和等一批学术界和文化领域新秀的作品,是文学评论界和文学理论界在改革开放初期开风气之先、解放思想之先的一套书。丛书中的很多作者后来都成长为大师级文学研究者,这套丛书也在一定程度上为其今天的学术地位奠定了基础。“从学术价值上讲,这套丛书是我编辑生涯中编辑的最优秀的丛书,此后40年都未能超越。”黄育海这样评价道。

此外,黄育海还参与策划了“现代经典作家诗文全编书系”,共33卷。其中收录的《张爱玲散文全编》是解放后出版的第一部张爱玲作品,《徐志摩诗全编》则是这套书中销量最好的,“至少卖了500万本”。

对于文字和选题的敏感,源自黄育海从小对阅读的无比热爱。受益于较早的阅读启蒙,黄育海念小学二年级时的识字量便达到两三千字,并开始阅读长篇小说。他至今记得自己阅读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是山东女作家冯德英的抗日小说《苦菜花》。后来,他又阅读了《红岩》《欧阳海之歌》等红色读物、缺页的《三国演义》、第一版《十万个为什么》等,知识面不断拓宽。
正如大多数热爱文学的中文系学生一样,黄育海也曾拥有作家梦。进入大学后,他尝试写过诗歌和非虚构小说。随着眼界更加开阔,他逐渐明白:优秀的作家通常性格鲜明,才能从平常生活中捕捉到常人不易发现的东西,而自己的性格相对温和,没有创作的天赋。
此后他决定“曲线救国”,转而研究文学评论和文学理论,花了近一年时间完成一篇论文《鲁迅与欧洲十九世纪积极浪漫主义文学》。后来这篇论文发表在大学学报的创刊号上,也是全刊唯一一篇由学生撰写的论文。1981年,这篇论文被收录到浙江文艺出版社“纪念鲁迅”诞辰100周年的纪念论文集里,冥冥之中为后来黄育海顺利进入浙江文艺出版社埋下了伏笔。

尽管黄育海谦虚地认为自己没有写作天赋,但其编辑的天赋却是有目共睹。他将这种天赋精练为“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大处即对社会情绪的关注和对选题的灵敏度,要有能力把作家的作品放在文学发展的宏观背景下考量其价值;小处则是对文字的敏感度和在编校层面的‘强迫症’,哪怕是一个词、一个字,也要精益求精。”在此基础上,黄育海认为,若要成为优秀的“名编辑”,还应具备一项能力,那就是广泛深入社会的交往能力。

在《鲁迅日记》和《我与兰登书屋》中,鲁迅和兰登书屋创始人贝内特·瑟夫不约而同地多次描写了自己治馔请客的经历,黄育海深受二者启发,其本质讲求的是一颗赤诚的真心。黄育海对待朋友的真心更体现在与朋友交往的细微之处。他还记得,作家毕飞宇有一次来上海,自己却恰巧要去外地出差。他知道毕飞宇也爱雪茄,便为其精心挑选了两支雪茄并替他剪好,请同事转交给他。毕飞宇大受感动,说:”一个男人送给另一个男人最好的礼物,莫过于剪好的雪茄。”后来,毕飞宇将自己最新的作品交由99读书人出版,黄育海也说,对于编辑而言,一位作家交付出他的作品,其实也是最好的礼物。

面对99读书人的年轻编辑,黄育海会将自己的经验毫无保留地分享出来。他认为,编辑与作家不同,并不需要太多天赋加持,只要阅读基础好,通过后天勤奋的学习和思考,加之广泛与社会接触,建立交流的触角,便能够培养出一名优秀的编辑。


瓶颈与未来
“站在20周年的节点上回望99读书人的发展,它的现状符合你最初的期待吗?”面对这一问题,黄育海不作任何掩饰,斩钉截铁地说:“不满意。”让人颇感意外。“我甚至觉得它完全没有达到我预想的目标,尤其在选题方面,没有站到我曾经站过的高度。”
的确,与早年的势头相比,99读书人后来的发展显得温吞许多。一方面,发行权直到2019年才回归自己手中;另一方面,束缚黄育海大展拳脚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资金的不宽裕——抢占版权、开拓品类、吸引人才、培养作家、搭建渠道,哪一项不需要资金的支持?也曾有人问起黄育海,为什么99读书人经营了20年,家底还是这么薄?“我想这背后有一定的客观原因,也有我的主观问题。”他笑着自嘲道:“读大学的那几年我几乎什么书都看了,唯独少看了一本《资本论》!”
近两年,黄育海明显感觉出版市场进入了瓶颈期——不仅是国内,这是全球普遍面临的问题。“西方社会的价值体系正在经历一个混乱的时期,西方的作家也在观察、思考和沉淀,好作品的产出比以往少,加之消费疲软,造成畅销新书的缺位。”而国内的市场环境又叠加着渠道折扣混乱的顽疾,出版机构利润空间被压缩。与此同时,头部作品的版税却被少数出版机构炒得很高,造成多数出版机构对于优秀版权的谈判筹码不足、购买力降低,没有头部作品问世,经营状况陷入恶性循环的困境。

对于99读书人而言,在资本筹码有限的情况下,能做的只有擦亮选题眼光,“知道得更早一点、看得更准一点”。“比如2022年我们‘短经典精选’系列推出的《当我们不再理解世界》,作者本哈明·拉巴图特是一位来自智利的年轻作家,此前在国内并不出名,但在我们的努力下,仅一年销量就达到十几万册。”

自2019年发行权回归之后,99读书人也在积极搭建自己的营销和发行渠道。2021年,在公众号开团最火的阶段,通过与一位博主合作,将一套售价1500元的《46亿年的奇迹:地球简史》售出近6000套。借助后续外溢流量,这套图书持续销售5万套,成为在新媒体渠道的一次成功尝试。

然而,新媒体平台交替迅速,达人层出不穷,价格体系混乱,需要营销发行团队在各平台设专人运营和维护,并根据市场变化迅速作出反应。受限于人力数量,在新媒体自营方面,99读书人尚未投入过多精力,依然以达人分销为主。但是,黄育海十分重视控价力度,对于不配合控价的渠道或达人,他会果断放弃。“我现在想明白了,一本图书并不需要上架所有渠道,只要抓住几个渠道或者与达人独家合作,也会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价格控制住,利润便能保住。”目前,传统电商依然是99读书人的主力渠道,销量占比约65%,新媒体销售和馆配分别占10%以上,地面书店占7%左右。“我们在新媒体渠道还会持续发力,未来这部分销量占比预计会增长至20%以上。”

但不论市场如何改变,好作品始终是99读书人的底气,正如公司面临崩溃危机时,正是手中握有的一系列优秀作品版权带着公司驶向了光明。“‘出版世界上最好作家的最好作品’是99读书人一以贯之的原则,不管将来由谁带领99读书人走向更远的未来,这样的文化格调永远不会改变。”黄育海坚定地说。

99读书人所获荣誉
99读书人是黄育海半生的心血,离开了黄育海的99读书人,还有99读书人的灵魂吗?很难令人想象。他深知,如今的出版市场比过去更加复杂,对出版人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未来接管99读书人的人应当是一位既懂内容,又懂市场,还懂管理的复合型人才,同时不仅要懂国内出版市场,还要对国外出版市场有深入了解。”“我知道这样的人才非常稀缺,但我依然在寻找。”

今年,黄育海下决心做了右眼的白内障切除手术,由于病变已经较为严重,这个手术并不简单,好在手术顺利,恢复状况良好。“我又能看乒乓球和足球比赛了,这是我今年感到最幸福的事情。”尽管命运数次捉弄他,他却始终报之以歌,在绝望中寻找希望,未有半分怨言。对新鲜事物的追寻和对世界的求知渴望,支撑起黄育海热爱出版事业的核心原因。40多年来,他乐在其中,从未对出版事业感到厌倦。
如今的黄育海偶尔会畅想自己彻底退休后的生活,风云半生,他几乎从未拥有一段完全属于自己个人的自由时间。到时,他希望自己可以随时、随心去各个国家旅行,美国、日本、澳大利亚、英国……不谈工作,全然享受旅途。他还计划在上海开一家威士忌酒吧,朋友们可以常来聚会,一起聊文学、聊出版、聊人生。或许,这个酒吧还可以跟文化活动相结合,推行会员制度,会员可以参与每周举办的作家及出版人见面会,做大上海最有文化格调的酒吧。“喝一杯威士忌,点一支雪茄,谈论我心爱的出版事业,这对我来说,便是人生最好的一种境界。”

黄育海与雪茄
话音落下,雪茄燃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烟雾,并不呛人,是纯正的烟草香。正如黄育海的出版人生,略带辛辣、苦涩,却在他的回味中,留下醇厚而浓烈的印记。


一审:何   珊
二审:张竞艳
三审:黄 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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