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第117期启发时刻与浙江致朴公益基金会（*以下简称致朴）秘书长杨国琼的对话中，我们围绕着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话题：矛盾。而在一组组关于“矛盾”的探讨中，我们也在不断触摸着真实世界中的灰度，以及如何在灰度中做平衡。
在我们的对话中，聊到了很多的非黑白、看起来“既是又是”的选择，比如致朴聚焦美育但不是美育机构，既要聚焦、做百年小而美又要开放、发挥大的影响力，既想与伙伴构建好的合作关系又需要追求资助的有效结果，以及在这些矛盾与种种不确定中，持续保持坚定信念和团队成长……
如果你对我们本次对话感兴趣，欢迎扫描下方二维码查看完整回放：
我们也将本次对话内容做了文字回顾，以下内容将涉及：
致朴的特质关键词
致朴为什么不是一个美育机构？
资助策略如何既聚焦又开放？
美育实验室和美育领域建设有哪些具体的伙伴期待？
致朴团队的资助风格为什么变严格了？
欢迎你的进一步阅读了解。
我们后续还会邀请各种不同公益同行者，一起#启发时刻#保持对话，欢迎扫描下图二维码加入#启发时刻#社群，期待与你同行。
资助者是谁？
关于国琼
大家好，我是致朴基金会的国琼。如果从大学毕业支教一年开始算起，到今年我加入公益行业刚好21年。我是2018年从北京回到杭州加入致朴，到现在差不多六年的时间。
之前在北京我有过五到六段非常不一样但也有些一致性的工作经验，主要包括支持行业发展的能力建设、乡村教育等，既有资助也有实践，既有国际组织，也有国内的“树根型”机构（相比草根更强壮一些）……总的来说，我自己本身的背景还是比较丰富和多元的。致朴是我至今为止“坚持”时间最久的一个地方。
从北京回到杭州之后，我的人生状态也进入到一个不一样的阶段。在北京的时候会更多地想要向外去拓展，回到杭州后，会有一种从天上的云回到地上，变成一棵树，向下扎根，然后在一个地方稳定地向外走、向深走的一个经历。我的这种体验可能也与致朴本身的特质有相似。
2018年8月份我回到杭州，对于进入一个机构全职工作还是比较谨慎的，见了几个发起人之后，9月份在致朴先做了一段时间的顾问，用了半年左右的时间去互相了解、去判断未来我是不是真的想做这个事情，是不是一个合适的平台。半年之后，我确定这是一个我可以长久地工作下去的地方，在这里我也能感受到自己是越来越沉静，也越来越从容的状态。
关于致朴
首先，致朴是一个由一群个人发起的非公募基金会，不像企业基金会或者有政府背景的基金会，是“草根组织”的另外一种身份。致朴的资金来源是一些财富自由的个人，属于比较典型的与美国的私人基金会比较接近的基金会类型。
其次，致朴最开始发起时就定位为一个资助型基金会，哪怕最开始可能没有资助工作经验要从实操做起，但致朴一开始的定位就是资助型的。
第三，致朴是一个教育组织，这也是从开始到现在我们始终坚持的一点。致朴的使命愿景的描述，是“每一个孩子都能获得适合自己生命成长的教育”，为乡村儿童生命成长这一点是从来没有变过的。
致朴为什么不是一个美育机构？
美育对于现阶段的致朴来说，像是我们秉持的一种教育理念，同时也是我们去实现愿景的方法。本质上致朴还是一个做教育的机构，我们不会说自己是一个做美育的机构。
致朴团队对美育的理解是发生过很大的变化的。最早的时候花布（即致朴联合发起人、执行理事长骆筱红）本身有美术职业学校的经验，我们是从关注儿童的美术课开始做美育的。后来我们再去看美育，我们更看到了它是一种教育信念，美育看重的是人的整全发展，与我们关注的儿童生命成长的角度是非常契合的，因此我们把美育作为我们追求的教育核心价值。
从2018年底致朴有意识主动地去做资助开始，我们的定位也是回到儿童生命成长这个核心。比如资助「有灵且美」，我们内部也有过讨论，它到底是不是美育？当我们拓宽了对美育的认识，看到了它本身对于儿童生命成长的作用，我们会认为它是美育，把它放到我们的资助范围里。
有灵且美（Bright and Beautiful）发起于2013年，是国内首个致力于支持青春期女孩身心成长的教育公益机构。我们以“用身体学习”为核心理念，通过多元化的成长仪式助力乡镇地区10-18岁的女孩身心健康成长。
成立11年来，有灵且美已深度服务中国数十个县镇地区超过8000名女孩，和她们一起庆祝成长，支持她们找到属于自己的美、自信与勇气。
与此同时，有灵且美还通过“HerStory我们说”全球创变者线上分享会、“姐姐请回答”、“为她选书”等倡导活动，向公众传达女性的力量，并提升公众对青春期女孩身心健康的关注。
因此，2021年我们做战略规划的时候，致朴把美育作为一个核心抓手，更看重的是美育对于儿童生命成长的作用。
资助谁？
既开放又聚焦的资助策略
致朴是一个私人出资的基金会，在体量和各方面来说都是非常小的。作为一个小机构，不管是机构的定位还是资助的定位，都需要更聚焦，美育是我们现阶段聚焦的一个方面。一方面美育是一种教育理念，另一方面它也是我们对当下教育功利化和价值单一化问题的看见与回应的一个解决思路，提供给我们一些解决问题的方法原则。
对于致朴来说，儿童生命成长这个愿景是百年不变的，但美育可能不会是百年不变的，只是当下看来非常重要的。除了美育之外，我们的关注点也是保持开放的。听起来“又开放又聚焦”有点矛盾，对我们的考验就是怎么能够在之间找到平衡。
致朴的资助策略是战略性资助。因为我们的资金有限，一年可能只有十来个、二十多个项目，不太适合采用资金规模更多的机构那样的响应式资助，比如通过公开招标选择符合要求的项目，毕竟要去应付上百个申请是很消耗时间同时也很难找到想做的事情的，所以致朴采用的是战略性资助的策略。
战略性资助需要首先我们对自己想要解决的问题有认识，再根据对这个问题的认知去寻找我们觉得合适的合作伙伴，同时又保持开放性，永远欢迎任何对我们感兴趣的伙伴来跟我们交流，去聊一些大家的想法。这两个方面是可以同时进行的。
致朴做资助型基金会的优势之一是前期有很多实操的经验，花布作为20多年教育工作者的经验，对教育有很好的手感，从实操开始，让我们对于真实的问题的感知是比较深入的。
因此带着我们自己对问题的感知，在寻找合作伙伴之前，我们对于要找什么样子的合作伙伴其实是已经有画像的，但每年也会有一些变化。
比如，当我们看到学校里面的空间越来越被压缩的时候，我们的思考就是接下来要寻找到更多能够在乡村社区层面开展工作的合作伙伴。再比如，我们发现在美育资助中我们会更偏视觉艺术多一点，那今年我们可能就会有意识地去寻找其他艺术形式，像是教育戏剧这种解决方案的探索，等等。
另外我们也会保持开放，比如有些伙伴虽然不在我们主动探索和寻找的方向上，但它如果符合我们整体的方向、目标和策略，我们也是会考虑的。在资助方向上，和战略上一样，我们也是开放和聚焦的结合。
致朴特别强调我们是一个小而美的机构，我们每年的资助盘子也就在五六百万，因此我们需要非常的聚焦，但我们也要考虑一个小而美的机构怎么样有可能更大范围地解决问题？
社会有那么多的需求存在，我们不可以假装看不到，不能把自己搞得过于“精致”地自娱自乐或者自我满足，也要去思考对于整个问题的解决或者整个行业生态来说，有什么部分是规模化很难做到，但小而美可能实现的？我们也要在小而美的撬动和辐射到更多人的结果之间找到平衡。
美育实验室和美育领域建设两条战略路径
致朴在2021年制定战略规划的时候，确定了两条战略路径：一个是美育实验室，希望做更多探索性和前瞻性的、更有实验性质的事情；另一个是美育领域建设，希望这个领域有更多的人投入、参与，让这个领域有更良好的发展，可以理解为致朴希望自己作为一个虽然力量很小但能发挥杠杆作用的点，让我们的资源能够达成更大范围的影响。
这两个主要的战略路径是沿着纵向和横向两个方向。美育实验室是纵向的、向更深一些去走，我们对问题要有很深入的认知，去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案；美育领域建设是横向的、关注整个领域，找到更多的合作伙伴，支持到这个领域可以更健康更有韧性，让更多好的组织健康的发展。
这两个方向上资助的项目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但其实可能会有流动，一个合作伙伴可能会出现在不同的资助策略里。
比如在美育实验室里，我们资助新艺动发起了影像桥项目。前期它主要在做影像教育课程研发和落地，通过影像的方式去支持儿童的发展，通过共建去探索更好的在地运营及落地机制，这个部分我们是在美育实验室里去资助的。
后来影像桥开始链接其他做影像的机构，甚至去开办影像教育的研讨会等等，去推动一个小小的影像教育社群，对于我们而言它就变成一个美育领域建设的项目了。
整体来说，美育实验室里我们会关注两个方面：一个是要有有效的解决方案，即最终是要能够支持儿童发展的；二是一线教育工作者或儿童陪伴者的成长，因为支持儿童生命成长的环境是非常重要的。
另外，美育实验室前两年我们资助学校教师培养的项目更多一点，这两年社区内的项目会更多一点。对于在社区层面能够支持儿童发展的人群，我们还在看是不是能找到更好的策略，比如乡村妈妈群体可能是一个很好的儿童陪伴者，未来我们可能会去发展如何有效支持社区妈妈的策略。
美育领域建设我们分了三个类别：知识生产和传播倡导，人才培养，协同网络。
在知识生产和传播倡导方面，比如美育领域扫描报告去扫描整个行业的情况。开展美育价值研究是因为看见对于整个领域发展来说，对美育价值的认知不足是一个卡点，于是希望通过美育价值的研究来支持到行动者。
在人才培养方面，与美育实验室关注儿童身边的陪伴者的成长有所区别，美育领域建设里我们关注和期待这个领域的不同生态位上都有能够承担相应功能的组织。因此我们发起了一个美育公益领导人私董会小组的项目，支持不同节点或者特定生态位功能的组织负责人的成长。
在协同网络方面，希望推动这个领域有更多的交流和相互的学习甚至协同。比如大家比较多知道的美育网络，其实是一个协同和交流的平台，它现在已经完成了前期的孵化，目前正处在发展期，是一个全国性的美育行动者的成长交流平台，通过美育沙龙、论坛等方式在行业内建立了一些定期的交流机制。
从去年开始我们也在思考怎么样可以推动一些地方性的网络。今年团队已经在筹备湖北、湖南和甘肃一些地方性的交流，希望能够推动行业有更多不同层面的交流、互动，甚至未来能够大家协同去完成一些超越单一机构的合作。
最近我们在做五年战略的中期复盘，重新去澄清到底什么是实操、什么是资助。过去我们把这两者是分开的，我们自己操作的就叫实操，资助合作伙伴去做的就叫资助。后来会发现这个边界越来越模糊，比如美育网络，我们是资助但里面的很多项目其实我们参与得也很多。
通过做战略复盘我们发现，实操和资助只是一个手段，它不是非此即彼的，这里面有一个参与的光谱。我们的参与程度受这个事情对我们战略目标的重要度、合作伙伴的成熟度等等因素影响而有不同。
因此我们最近在做内部的一个组织架构的调整，之前我们内部分为实操团队和资助团队，最近我们就把它打破了，按照工作场景来区分。比如美育实验室里有学校场景和社区场景。
调整后新的组织架构
资助者有哪些困境？
既要关系又要结果，能实现吗？
在战略复盘时我们总结现在面临的主要挑战是力不从心。从组织层面看就是想要的太多，从团队层面就是能力有待提升，尤其是我们不仅想要的多，目标的模糊性也比较强，团队就会觉得心比较累。
面对模糊和不确定性，每个人的感受会很不一样。我自己是一个喜欢不确定性和变化的人，就比较能适应这种状况。但去年年底同事们提出这个问题之后，我觉得虽然我们很难去追求一个完全确定性的状态，但还是要想办法去缓解大家的焦虑。于是，我们做了两个方面的事情。
一个是通过战略复盘，团队内部对困扰我们非常多的模糊地带做了一些明确。比如对于资助和实操的重新界定，我们意识到到即使是实操项目里我们也很难凭一己之力完成所有的事情，而资助的本质就是怎么能跟别人一起实现目标。认识到这一点以后我们内部重新整合了实操与资助项目，化解了之前两者之间的一些拉扯。
另外一个是从支持个人成长的角度帮助团队成员拓展自己的边界，改变对外在的看法。每个人对待变化、对同一个事实会有不同的心态和感受，我们尝试帮助每个同事对自己的思维方式、心智模式、个人成长等打开认知，通过引入外部的专业教练成为致朴的“首席成长支持官”，以及“共读”活动等，来启发和促进心智模式的改变。
我们做美育，对过程、对人的感受非常看重，有的时候就会陷入过程与目标或结果、人与事之间的张力。团队共读《人人文化》那本书的时候，会看到人与事其实是硬币的两面，看到这个一致性之后，很多让人比较头疼的问题就消解了。
当然，不是说看到人和事的一致性之后，问题就不存在了，而是问题的性质改变了。现在我看到大家更愿意去接受成长中的负面情绪，去有意识地探讨其中的一致性，也会更坦然地接受自己的负面感受。
与合作伙伴的关系也是一样，我们与合作伙伴之间有时也会有一些张力，比如合作伙伴有时会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把项目目标说清楚，以及既然双方是合作为什么资助会有结束的一天？等等。
我觉得首先大家能去探讨这些问题是非常重要的，这意味着这个问题是可以拿出来讨论的。在讨论的过程中，大家可以互相看见。
其实我们的团队都是很重视感受很害怕拒绝别人的人，共读之后我们最大的一个变化是不再那么害怕让别人难受了。人的成长并不是一个一直很愉快很开心的过程，它要经历非常多的痛苦，会有不舒服，我们要学会去接受它，这是我们团队今年非常大的一个成长。
“当人们听到’绽放’时，他们会想到欣赏和美好的感受。但是，成长和发展并不总会让人‘感觉愉快’。我们的文化并不是要尽量延长你在工作中感觉愉快的时间。我们并不是用欢乐的时刻来定义绽放，而是要求人们能做出看似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人人文化：锐意发展型组织DDO》
我们的这个成长对合作伙伴来说可能未必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大家可能会发现，今年致朴突然变得严格了一些。
我们的使命并不是让合作伙伴感觉愉快，但是我们知道，只有合作伙伴能够健康的发展和成长，我们共同的为了儿童生命成长的这个愿景才能实现。
所以，虽然我们关注合作伙伴的感受，重视合作伙伴关系，但也不是把它当上帝，服务好它，只要它发展得好结果就可以不要了，也不是这样。项目目标跟合作伙伴的发展并非相加或者二选一，而是一个整体愿景的两面，是一件事。
致朴团队
对团队成长的投入值得吗？
值不值得以及投入多少是合适的，我觉得可能没有标准答案，对不同的团队来说是不一样的，只能自己去感知。
致朴团队共读《人人文化》那本书时，连续八周，每周周一晚上一起上线，还有何永平老师跟我们一起，我觉得是有价值的，这次共读帮助我们形成了共同的团队发展语言，极大地拓宽了团队对“成长”的认知。
对于团队成长，我感觉有的时候其实很难确定怎么样是最好的方式，但只要你去试一试，就会有感知。我觉得这个“感知”的能力是比较重要的，它是我们团队比较强的一个能力，也是我们要求每一个同事都要具备的能力。
如何找到信念感应对不确定？
致朴是一个有非常确定的价值观和信念的机构，我们有底气和定力去接受不确定性，这让我们在面对不确定时可以比较从容。我们也很强调要在不确定里面看到那些更加本质的不变的东西。
从我个人来说，之前在北京工作时我们特别强调“因为相信，所以看见”，我自己好像就是这种类型的人，还很难说清这个信念感是怎么形成的，或者用什么样的方法可以形成。
不过更多不同维度的“看见”，确实会强化自己的信念感。比如我之前去台湾学习过两个月的时间，看到台湾的教育变革历程和社会现状，会让我带着一种历史发展的维度去看待自己在做事情；再比如听刘瑜的比较政治学的课（*看理想APP上搜索可查看，也可阅读《可能性的艺术：比较政治学30讲》），也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从中看到了公益的那种在文化层面上的深入人心的自下而上的价值，等等。
所以今年我们团队有一个新的学习，就是通过回顾整个中国的公益慈善和社会发展历史，帮助我们去看清楚我们所做的事情的真正的价值，从更长的历史的维度和更大的视野去看待我们带来的改变。
对于致朴来说，它的信念感和坚定不变的东西的来源，是有一些先天优势的。比如相对稳定的资金来源，发起人对公益之于社会的价值，是有认知和有相信的。
致朴内部对信念、价值观和文化也有非常多的探讨，帮助我们每个人不断的看见自己的信念。比如我们相信人即目的，我们相信在教育里面人的发展就是最核心的，在社会发展过程当中，公益机构的价值是不可替代的，等等。
这些底层的相信让我们可以非常坚定，因为这些东西其实从来没有变过，是确定的，是不变的，然后我们才可以在外部环境不断变化时，更好地去应对变化，没有那么强的焦虑。
致朴有一个词叫“眼高手低”，就是你的眼界要更大，但你做事情要更实、更聚焦，从手边最小的具体的事情开始，就像花布之前有个分享的标题——“思在山巅，行在泥里”（点击链接即可查看《行在泥里，思在山巅：致朴乡村美育实践与系统认知的共生之路》），这也是我们对自己的一个期望吧。
文字：李洁
设计：大宝
排版：蔡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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