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经济学教授 金刻羽 向世界讲述中国"市长经济"模式的成功与挑战
文摘
2024-11-04 12:04
广东
本文探讨了中国独特的"市长经济"模式，这种模式在推动中国经济快速增长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文章通过一个江苏省城市的案例，阐述了地方政府如何推动经济发展，并探讨了这种模式面临的当前挑战。中国的"市长经济"模式虽然取得了显著成功，但面临着转型的压力。理解这一模式对于把握中国经济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至关重要。【以下为正文】
让我分享一个上周在中国江苏省一个城市与领导共进晚餐时的轶事。这个城市虽然按中国标准不算大，但规模可与新加坡相当。他们谦虚地说："你可以写我的故事，但像这样的故事很多。"这就是关键——他们的人均GDP已达到35,000美元。这个城市的领导是位充满活力的女性。那里有约500家德国跨国公司。她讲述了在面临知识产权挑战时，如何召集相关部门和其他官员举行紧急会议，迅速解决问题，避免了知识产权泄露。"我们想向所有外国和私营公司开放，"她说。她不断与企业家接触，成功地吸引他们来到她的城市。她还重新培训了数万名职业学校毕业生，为当地工厂创造了适合的劳动力。这些来自普通家庭的学生毕业后每月突然开始赚7,000元人民币——他们欣喜若狂。这让我意识到政府通过再培训和技能重塑能取得很多成就。美国缺乏这样的努力是"中国冲击"被如此强烈感受到的原因之一。据我了解，这个世界的这个地区在这方面有着显著的努力。我强调这个轶事是因为它体现了我在书中所称的"市长经济"。这在中文中是一个文字游戏——"市长经济"（shìzhǎng jīngjì）听起来类似于"市场经济"（shìchǎng jīngjì）。虽然这个文字游戏难以翻译，但我认为"市长经济"有效地捕捉了这个概念。中国并不像许多人认为的那样只是一个中央管理的系统。它在政治上是中央管理的，但在经济上却是极度分权的。这种分权是中国经济成功的根本。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这些市长——就像我提到的那位女性——一直是富有企业家精神的冒险者。他们努力吸引最好的技术、投资和资本，并支持私营企业家。为什么他们帮助私营企业家？因为这些企业家是最优秀的。他们旨在帮助最有能力的人，而不仅仅是关系密切的人。通过支持优秀的企业家，他们创造了一个成功的完整生态系统，带来就业机会和财政收入。在这个特定的城市，超过一半的财政收入来自税收，而不是房地产。他们保持较低的债务与GDP比率。这些官员支持私营企业家是因为这能创造繁荣的零售业，并提高房地产价值。他们实际上是在中国各地建立众多的"硅谷"。只有支持那些富有成效的企业家才有益，所以他们帮助成千上万的人，而不仅仅是少数几个。看看中国独角兽公司的分布，你会发现它们遍布全国，虽然在某些西部和中部地区有例外。不仅仅是北京、深圳、上海和广州。即使在像无锡、武汉、苏州、合肥这样的二线城市，以及许多你可能没听说过的地方，都有全球性的量子产业带和全球性公司。中国有300家电动汽车公司，全都得到当地领导的支持，彼此竞争。这种分散化的性质——我称之为市长经济——至关重要，需要理解。它不仅解释了中国过去的增长，还帮助我们把握当前的挑战并展望未来。为什么？因为这是他们用来发展可再生能源、进行绿色转型等的同一模式、同一平台。之所以有效，是因为中央需要地方来实施政策。是什么激励这些地方领导优先考虑经济增长？他们不是通过选举产生的，也不面临连任压力。相反，他们有晋升的政治抱负。那些能够交付最佳经济成果的人，再加上其他因素，就能得到提拔。在过去，主要是关于GDP，导致了我们所称的"GDP崇拜"。这就是如何晋升成为省会城市的领导，并有可能进入中央的最高层。所以当我们考虑治理问题和缺乏民主机制时，我们应该认识到，在中国存在着比我们从外部看到的更加微妙的竞争机制和制衡机制。这些干部每三到五年轮岗一次，彼此之间相互竞争。中央有广泛的监控系统。这是一个复杂的机制，绝不是一个人说了算——那对正在中国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关于经济方面，会是一个非常天真的理解。把握这一点至关重要。现在，让我给你另一个例子：太阳能电池板。中国引领了全球太阳能电池板的繁荣，这种繁荣真正始于2000年代中期之后。中国政府鼓励地方政府为太阳能产业实施支持性措施。我想强调的是，这种支持不仅仅是财政补贴。事实上，现在补贴已经很少了，因为地方政府在进行了三年耗资约4万亿人民币的核酸检测后几乎破产。这不仅仅是财政支持——而是其他所有方面。这包括吸引人才。这位领导告诉我，她为有才能的工人提供首次购房首付款10%的补贴。这包括通过帮助协调当地银行和国有银行安排融资，来解决金融系统中的隐性歧视。这还包括克服商业障碍，对于任何发展中国家来说，没有政府支持这些障碍都是难以逾越的。太阳能电池板的案例特别有趣。自2005年这些支持性政府政策出台以来，它们在不同城市在不同时间实施。我手头没有视觉辅助材料，但这是一个令人瞩目的场景：在2005年到2017年之间，你会看到中国获得国际认可的太阳能专利呈爆炸式增长，这与在城市层面引入的支持性政策直接成正比。在我们对国家能做或应该做什么犹豫不决之前——我对此也有自己矛盾的感受——重要的是要认识到，这个模式在中国的许多领域和方面都是行之有效的。这就是市长经济模式，加上中央指导。我们现在看到在可再生能源、机器人技术和应对人口挑战方面也采用了同样的方法。说到人口统计，有些人认为这是对中国经济的潜在威胁，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出口了全球50%的机器人。如果有政策鼓励工厂采用机器人，它会迅速蔓延，导致快速自动化。一项有趣的近期学术研究表明，1990年之后，更多老龄化国家实际上变得更富有，而不是更贫穷。1990年之前并非如此。1990年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标志着自动化技术的到来。这些国家倾向于采用更多机器人和自动化技术，这扩大了各个方面的产出。我不会深入探讨这个问题，但我想强调的是，市长经济模式在快速实施系统性、广泛的变革方面可能非常重要。电动汽车（EVs）就是这样发生的。在十年内，中国成为最大的电动汽车生产国和消费国。政府能够在全国范围内部署400万个电动汽车充电站，相比之下美国只有16万个，这无疑是有帮助的。这造成了关键性的差异。但现在，让我们来谈谈真正的挑战。首先，我所描述的政治经济模式，虽然对中国的快速增长如此有力和重要，但现在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它是否适合新时代？我的书名为《新中国剧本》，因为新时代需要不同的东西。这不仅仅是关于制造业和投资——而是关于需要开放、创造力、企业家精神和知识产权保护的关键技术创新。这个模式适合这些吗？目前，有一个非常现实的威胁：债务负担。曾经如此有效的市长经济，现在由于许多地方政府面临的债务负担而变得脆弱。这可能导致政府层面的行为扭曲。他们可能不会勒索私营部门，但可能会优先考虑解决债务而非增长，潜在地挤出私营部门，并且缺乏实施许多战略目标的财力。第二个主要挑战是行为方面的：缺乏激励和热情。为什么？在过去十年左右，有一场大规模的反腐运动。这在社会层面对中国的基层非常重要。我们听到很多关于中国精英阶层在说什么和抱怨什么，但我们不一定听到多少来自基层的声音。他们赞赏反腐运动和监管措施。以教育系统为例。我理解这对资本市场和金融系统的巨大影响——这对中国经济或金融系统都不利。但是拥挤、竞争激烈的教育系统是中国家庭最大的焦虑来源。普通家庭不得不将年收入的四分之一以上用于教育一个孩子。这些是中国在未来几年必须应对的真正的社会问题，它们可能会潜在地阻碍增长。因此，政府——许多这些市长和领导，不仅仅是我描述的深圳和中国南方的那些——正在说，"看，这不再仅仅是关于经济。还涉及其他方面，比如政治忠诚度和社会稳定。"几年前，关注点是疫情管理。评估这些领导的指标已经改变，他们的关注点也随之改变。他们中的许多人得出结论，最好什么都不做，或者至少避免冒险。这与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完全相反，那时勇往直前和冒险给你机会成为成功的典范，每个人都跟随你的领导。现在，很少有人愿意承担这种风险——这在政治上并不安全。我认为除了短期信心问题之外，这个潜在的问题是重要的。如果我们有地方政府的情绪认为现在是推动经济前进的时候，每个人都需要齐心协力，我认为情况会发生戏剧性的变化。简而言之，还存在技能不匹配导致的高青年失业率——约25%。这些年轻人中的许多人已经掏空了自己的银行账户，他们的父母也为了教育他们做了同样的事，结果却发现自己没有工作。这构成了一个社会问题。总结一下，在西方人眼中看似无法调和的矛盾，对中国人来说可能并非如此。我建议暂时搁置我们的偏见。我们倾向于使用自己的框架、镜头和视角——尤其是文化和社会方面的——来判断他人。我认为这将是一个错误，因为在中国有许多人可能对他们的政府和经济有不同的看法。所以，我与你分享的这个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