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病的人生感悟（小说）
文/愚叟
2015年元月
王局长在医院的病床上缓缓睁开双眼，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有一团浓雾怎么也驱散不开。周围是一片熟悉又陌生的白色，刺鼻的消毒水味直往鼻子里钻，身上插着的各种管子让他每动一下都撕心裂肺地疼痛。他望着空荡荡的病房，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状的落寞与悲凉。
想当年，王局长那可是局里响当当的人物，可谓是风光无限呀！每天上班，刚踏入单位大楼，那一声声恭敬的“王局长好”就如同悦耳的音符，在楼道里此起彼伏。他的办公室永远是最热闹的地方，还没等屁股坐稳，外面就排起了长队，有带着小本来汇报工作的，汇报词都是经过精心准备，字斟句酌，生怕说错一个字惹得局长不高兴；有来请示工作的，满脸堆笑，眼神里满是讨好与期待，就盼着王局长金口一开，大笔一挥；还有那一些纯粹来套近乎的，手里拎着各种名贵的礼品，嘴里说着些溜须拍马的话，把王局长夸得仿佛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遇到逢年过节更是不得了，家里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从早到晚，门铃就没停过，来的人形形色色。有下属带着一家老小，提着大包小包的高档烟酒、滋补品，一进门就满脸谄媚地说着感激的话，感谢王局长平日里的关照，顺便再暗示一下接下来还有升职加薪的念想；有各路合作单位的负责人，拿着厚厚的红包，打着联络感情的幌子，实则是想在项目上多捞些好处；还有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也都借着过节的由头来攀附，一个个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把王局长捧得晕头转向。
那时候，王局长出门参加各种活动，那阵势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前呼后拥不说，只要他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过来，立马就有人殷勤地过来打招呼、递名片，邀请他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酒桌上，众人轮番敬酒，各种阿谀奉承的话不绝于耳，什么“王局长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这局里没了您，可就转不动了呀”，王局长就在这一片夸赞声中，渐渐迷失了自己，觉得自己就是这一方天地里的核心，手握重权，受人敬仰，这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了。
工作之余，王局长有两大爱好，一是打乒乓球，二是下象棋。在职时，这两项爱好可给他带来了不少别样的“风光”。
先说打乒乓球吧，单位有个活动室，里面摆着一张高档乒乓球桌和几个蝴蝶牌球拍，闲暇时大家都会去切磋几局。每次王局长上场打球，周围总是围满了人，大家都争着给王局长当陪练，还一个劲儿地夸局长球技高超。其实啊，王局长的球技也就是个业余中等水平，但那些下属们一个个都故意放水，把球喂到王局长最舒服的位置，让他轻松接球、扣杀，每赢一球，周围就响起一阵喝彩声，“王局长打得好啊！”“这球技太厉害了，瞧这弧旋球拉得多转，局长不愧是局长啊！”在这一片夸赞声中，王局长每次打球都赢得畅快淋漓，久而久之，他还真觉得自己的球技无人能敌了呢。
下棋也是如此，单位里有几个棋友，平时没事就会聚在一起杀上几盘。王局长爱下象棋，只要他往棋盘前一坐，对面的人心里就打起了小算盘，哪敢真赢局长啊，都是小心翼翼地走着棋，故意露出破绽，让王局长有机可乘。王局长每次都能轻松取胜，还时常指点对方几句，那感觉别提多得意了，仿佛自己就是棋坛高手，在这小小的棋盘世界里也掌控着绝对的“权力”。
然而，岁月不饶人，到了退休的年纪，王局长不得不告别他风光了多年的舞台。刚开始，还有些人念着旧情，偶尔会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或者上门坐坐，可日子一长，电话越来越少，上门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就说有次吧，王局长想着自己退休了，也该联络联络老同事、老部下的感情，便精心组织了一场聚会，选了城里最豪华的酒店，订了大包间，还亲自打电话邀请大家。他满心期待着昔日那些围着他转的人能像以前一样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把酒言欢。可到了聚会那天，王局长早早地就到了包间，左等右等，原本说好要来的几十号人，稀稀拉拉地只来了十几个。看着那空荡荡的大圆桌，王局长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来的人里，有的也是敷衍了事，坐下没聊几句，就借口有事要先走，匆忙的样子，好像多待一秒都不情愿。曾经在他面前唯唯诺诺、一口一个“局长您吩咐”的小李，也只是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全程都在低头玩手机，没了往日的恭敬。还有老张，以前总是鞍前马后地跟着王局长，这会儿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眼神里透着一股疏离。王局长心里明白，这世态炎凉啊，一旦没了权力这层光环，人情就变得如此淡薄。
更让王局长心寒的是，之前他在位时，亲自提携的一个小伙子小赵，那可是他当成接班人培养的，对小赵可是关怀备至，有什么好机会都先想着他，一手提拔到局长位置。退休后，王局长有次在路上偶然碰到小赵，热情地上去打招呼，想着叙叙旧。可小赵呢，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陌生，敷衍地说了句“王局长好啊，我还有事，先走了”，便匆匆离去，留下王局长在原地愣了好久，心里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凉透了。
后来，王局长生了一场大病，住进了医院。刚开始住院那几天，还有几个以前的同事象征性地来探望了一下，手里拎着些水果，站在病床边，说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像“王局长，您好好养病，肯定很快就能出院了”之类的，可眼神里根本没有多少关切，没待一会儿就找借口离开了，仿佛这病房是什么让他们避之不及的地方。
随着病情的加重，王局长在医院的日子越来越难熬，可来看他的人却越来越少，到最后，除了老伴和儿女，就再也没别人来过了。同病房的老孙是个普通的退休工人，每天都有一群老工友来看他，给他带自家熬的热汤，陪他聊天解闷，讲着外面的趣事，病房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老孙的儿女也孝顺，每天轮流来照顾，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让王局长心里又羡慕又酸涩。
有一回，王局长以前的一个老部下小钱打来电话，王局长还挺意外，心想总算还有人惦记着自己。结果电话一接通，小钱就焦急地说：“王局长啊，您看之前您在位的时候，给批的那个项目，现在出了点问题，那边的审核卡住了，您人脉广，能不能帮忙给疏通疏通呀，我这实在是没辙了。”王局长气得手都在发抖，大声呵斥道：“小钱啊，我都在病床上躺着命都快没了，你就只想着你的项目，我以前对你的好都喂狗了啊！”小钱在那头还在不停地解释，试图说服王局长帮忙，王局长直接就挂断了电话，气得半天缓不过神来。
又过了几天，王局长的病情稍有好转，精神也好了些，正想着这日子过得太冷清了，好歹以前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如今就落得这般下场。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以前单位的老韩，王局长心里一喜，想着老韩这人还算有心。老韩满脸堆笑地走过来，坐在床边说道：“王局长，您这一病可把我们都担心坏了呀，我这一直想来看看您，可单位实在是太忙了，抽不开身呢。”王局长嘴上说着理解，心里却明白这不过是托词罢了。老韩接着说：“王局长，我这次来呀，还有个事儿想跟您打听打听。您也知道，现在局里要选拔一个处室负责人，我儿子条件也符合，您看您能不能帮着通融通融，跟您的那些老下属说说话呀，您的话他们肯定得听啊。”王局长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指着老韩骂道：“老韩啊老韩，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来看我的，原来又是惦记着你儿子那点事儿，我现在都退休了，哪还有什么能耐去帮你说情，你就别做这美梦了！”老韩被说得不好意思，灰溜溜地走了。
等王局长出院后，偶尔也会去活动室打打乒乓球、下下棋，可这时的体验却和以前截然不同了。
打乒乓球的时候，没了那些故意让着他的下属，面对的都是些真正想较量的退休老头。大家可不管他曾经是什么局长，在球桌上只看球技。王局长这才发现，自己那些原本觉得厉害的招式，在别人眼里漏洞百出。每次挥拍，不是接不住球，就是用力过猛把球打出界外，一场球下来，输得那叫一个惨，常常是灰头土脸的。可那些对手们可不会像以前下属那样给他留面子，还会笑着调侃他：“老王啊，你这球技还得多练练呀，可不像以前威风咯。”王局长听了，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但也只能无奈地笑笑。
下棋也是如此，以前那个总是故意输给自己的老对手老高，现在下起棋来可毫不含糊。每一步都走得深思熟虑，王局长使出浑身解数，却总是难以招架。以前在位时，从未输过的他，如今却是很少能赢了。看着棋盘上的局势，王局长不禁感叹，这权力没了，好像自己连下棋的“运气”都没了，可实际上他心里明白，哪有什么运气，不过是以前别人捧着罢了。
经过这一次次的打击，王局长彻底看清了那些人的嘴脸，心里满是悲凉和悔恨。他开始反思自己过去的生活，为了追求权力和地位，他把太多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那些虚情假意的应酬上，对家人的关心少之又少，总是以工作忙为借口，错过了儿女的成长，忽略了老伴的感受。以前，老伴劝他少喝点酒，注意身体，他却觉得老伴不懂事，不理解他的事业追求；儿女想让他陪着一起出去玩，他也总是推脱，想着那些官场的交际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想想，自己真是糊涂啊，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亲情。
在医院躺了几个月后，王局长的病情终于逐渐稳定，慢慢有了好转的迹象。出院那天，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是默默地收拾好东西，在老伴和儿女的搀扶下，离开了那个让他看透了人情冷暖的地方。
回到家后，王局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不再去关注那些曾经让他痴迷的官场消息，也不再试图去维系那些早已变了味的人际关系。他开始跟着老伴早起去菜市场，看着那些新鲜的蔬菜水果，和小贩们讨价还价，感受着生活的烟火气。以前，他觉得这种市井生活是低俗的，不屑于参与，可现在，他却从中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乐趣。
闲暇的时候，他会去公园散步，和那些素不相识的老头老太太一起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听他们聊聊家常，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好大学，谁家的媳妇孝顺，他听得津津有味，偶尔也会分享一些自己的生活感悟。有时候，他还会参加社区组织的一些公益活动，帮着打扫卫生、照顾孤寡老人，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快乐。
有一次，王局长在公园里碰到了以前单位的老对手老李，两人以前在工作上没少明争暗斗，互相看不顺眼。王局长本以为会很尴尬，没想到老李主动走过来，笑着说：“老王啊，好久不见，听说你病了一场，现在看着气色还不错嘛。”王局长也笑着回应：“是啊，多亏了这场病，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啊。”两人就这么坐在公园里聊了起来，没有了往日的针锋相对，反而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感慨着过去为了权力争来争去，却忽略了生活本身的美好，现在放下了，倒觉得轻松自在多了。
王局长的儿女们看到父亲的变化，也都很欣慰。以前那个总是严肃、忙碌，很少有时间陪伴家人的父亲，如今会主动关心他们的工作和生活，会给孙子孙女讲过去的故事，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充满了欢声笑语，那种久违的温馨和幸福又回来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而又真实地过着，王局长常常感慨：“以前啊，我总觉得位高权重就是人生的巅峰，那些阿谀奉承、前呼后拥的日子就是成功的标志，可经历了这场大病，我才明白，那些都是过眼云烟，虚幻得很。真正重要的，是身边实实在在的亲人，是这平淡日子里的点点滴滴，是自己内心的那份安宁和满足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局长越来越享受现在这种简单的生活。他不再去计较曾经的得失，也不再去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而是用心去感受生活的每一个瞬间，珍惜眼前的一切。他知道，人生就像一场旅程，有高峰也有低谷，而他在经历了权力的高峰和人情冷漠的低谷后，终于在这平凡的日子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港湾，找到了生活真正的意义所在。
而那些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那些虚情假意的笑脸和奉承的话语，都渐渐成了他回忆里的一段段教训，时刻提醒着他，要珍惜眼前人，过好当下的生活，不要再被那些身外之物所迷惑，这，或许就是这场大病带给他最深刻的人生感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