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絮语 | 文
一次会上,听到了一个十分新鲜而有趣的话题:要“偏爱差生”,理由是:“因为差,更要抓;因为坏,更要爱”——不知这是谁的逻辑。我们的事业本来大都是不可思议的——现在不是有很多女人认为“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
差生有单差(指只是学习成绩不好的)和双差(学习和品德都差的)之分。这样统计下来,这个时候的差生就多如牛毛。所以真正要偏爱是偏爱不过来的,只能择其要而行之。不差生反而不幸,因为老师没有精力厚爱他们了。
茫茫人海,领导们,你们能判断出谁是差生吗?如果差生指的是学习成绩差,那还容易界定:这门不及格、那门不及格的应该就是。如果指的是品德差,那么什么样的品德的学生算差生?我们读书时的《成绩报告单》上有“操行等第”一项,如果是丙等、丁等,那就是差等。问题是,是否积极先进、是否丙等丁等,都是以教师或领导的主观意志决定的
这女生,我白白地偏爱了她
作为教师单体,一定是个弱势者;作为从事教书行当的集合体,又一定是个弱势群体。一九八五年,中国设立了一个节日,叫教师节,进一步证明了教师的弱势——凡是专门有一个节日的特定的人群,肯定是个弱势群体。这些节日如护士节、妇女节、国际示威游行日(按,当局因害怕工人罢工而故意错误地将其翻译为“国际劳动节”)、儿童节、教师节、老人节。
但既然规定了要偏爱,我就要千方百计地寻找偏爱的对象。
第一个被我偏爱过的是一位女生A。A在家里排行第四,姑且称她为A四。也许是个“奶末头”囡,家长养成了她好逸恶劳、不思进取的坏习惯;从小学到初中,留过好几级,所以来到高一时(这一届学生只要愿意升入本校高中部,就不用考试),她要比同班同学大四岁。那时,社会上给不三不四的男女青年取了个统一的名字,男的叫流氓、阿飞或木壳;女的叫女流氓、女阿飞或拉三(据说这是个英语 lascivious 的音译,意为好色的、淫荡的、挑动情欲的)。
七九年、八零年时的学生,大多不爱读书。他们的课余爱好就是:手提四喇叭录音机、戴着盲公镜(太阳镜,因以前正常人都是不戴的,只有瞎子才戴,故谓),叼着烟卷,穿着花色的或牛仔喇叭裤、或溜冰或跳着魔鬼乱舞般的迪斯科。提着四喇叭的,必须放着邓丽君的歌曲特别是《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而且一定是走街串巷,能让别人看见,否则就没有了炫耀的意义。跳迪斯科的最高纪录是连续跳一百十六个小时。倒不一定他们都是流氓、拉三,而是传统思想的人们看不惯这种作派。所以,只过了两、三年,随着这批人的长大,这场景就自动消失了。
我不能断定A四属于哪一类,但人家都叫她拉三。
自从她当上了拉三之后,家里就一反常态,由爱而恨,并且恨之入骨。父亲还常常对她拳脚相加。越是这样,她越是逆反,你越是想要叫她好好念书,她就越是想要当拉三。对于她的“偏爱”,我着实伤了一番脑筋。先利用周末晚上,到她家去开一个家庭会议——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天资聪明的拉三转变为有教养的未来大学生,家长当然巴望不得。出乎意料的是A四,她竟然也有这个愿望,但她心存顾虑。原来,她也曾经暗暗地下过决心,要从流氓阿飞窝里突围出来,改邪归正,苦于很难自拔,因为同党威胁过她。所以她说,她怕,怕上学、放学路上被他们拦路揍她。“你不要怕”,我说。为了“偏爱”,我豁出去了。
于是,每天清晨,家长把她送到学校门口“亲自”交到我手里;中午,学校食堂不肯破规矩让她用膳,我就多买一份送到她教室里;放学后,叫她坐在我办公室里写作业,不懂的可随时讨教身边的老师;我下班了,就护送她回家把她交到她家长手里。两个月过去,她已俨然是个象模象样的好学生了。我还向班委干部游说,“增补”她为劳动委员的助理。其实“增补”是用不到我游说的,要谁当官,还不是“我”一句话?而且一个小小的班级劳动委员也没有必要设立一个助理。但她当得非常认真,每天扫地抹桌不但“监督”得得力,还一定身体力行。学习成绩扶摇直上。这事不知谁捅了出去,《文汇报》报社派出一个什么人来“了解”情况,准备写一篇什么稿子(我想大概是表扬表扬我的),我却无话可说。
还好没说。星期一,她老病复发:逃课了。去家访时,才知道原委。周日,她在家门口碰到多时不见的异性“同党”,说了几句话,正好被她蛮爸瞅见,她老子抡起右手,给了她两巴掌。她离家出走了,找也找不到。
将近三个月的偏爱,就这样被白白地浪费了。我也没有时间去打听她的下落了,因为我又有了新的偏爱对象。人都有个喜新厌旧的毛病,我也是。
我当了座上宾
又一位被我按照上级指示而偏爱的是个小男生,他姓Y,排行老大,姑且称其为Y大。
开学第二周的一天傍晚,我接到上级通知,说我班的Y大被位于曹杨八村与真如镇之间的一所工读学校“录取”了(估计这份报告是几个月前他的初中母校曹杨二中的那位后来因一贯吹牛有功而直通区委统战部部长宝座的非君子早就写好了的)。
我认为不妥,因为他当上我的学生才七天,这样做是对我的不信任,我决定“担保”。
每个接到入学通知的学生,报到时必须先赌咒(又称宣誓)。咒语如图所示。赌咒后还要在咒语下方签字。
这类学校还必须由警察参与管理,大楼四周还安装了牢不可破的铁栅栏。这在法理上是完全站不住脚的。但谁叫你被判为双差到近乎罪犯的呢。
工读学校是为教育挽救有违法犯罪行为的青少年学生开办的学校。但招生越来越困难,就使出各种招数。例如,在招生手册上把学校描绘成一个神仙世界,能自由地歌唱跳舞和演出。教室窗明几净,校园花团锦簇。使去不了工读学校的懵懂少年羡慕不已。
但“有关部门”不听我的。说啦,工读学校最近“招生”十分困难,“生源”奇缺,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是不会让其“失学”的,还说,今天就要让他家长知道。无奈,我只好马上骑车到他家。他住在中山北路三号桥华东师大对面,也就骑车十几分钟的路程。但那时的中山北路,到处坑坑洼洼,又加上大雨滂沱,积了一尺厚的雨水,骑车十分的困难。因看不清路况,在昏暗的路灯下,一头骑进一个被大水淹没的大坑。我捞出单车爬上“岸”来,已浑身湿透。当我把“录取”通知书交到Y大家长手里时,如我所料,他们不但对落汤鸡我没表示丝毫同情,还拿我揶揄了一番,我当然很是是委屈。
我镇静了一下,然后对他家长说:“请放心,只要你们愿意,我一定会对他负责到底。”
第二天,我帮他背着行李,送他到装着钢铁大门的新学校的门口,目送着他走进被铁栅栏围住的“教学大楼”。他从此不再是我的学生了。
工读,顾名思义,既工又读。事实却并非如此。他们的主要课程是听老师的“政治思想教育”,文化课的比重轻之又轻。说得不好听一点,它可能只是比少年教养所好上那么一点。要想在这里读两年书然后再考取个什么学校,不啻天方夜谭。但我必须践行我的承诺。于是,我每周必定会去看望他一次,送上我这一周向各位任课老师讨要来的练习题或测验考试的卷子,把上一次给他做的试卷拿回学校恳请同事们批阅,如是周而复始。Y大也十分地珍惜我对他的偏爱。
两年过去了,他竞在高考中以该校最好的成绩达到了中专的录取分数线。 但是,因进过工读,他一直没收到录取通知书。这事不在我的职责范围里。但我为Y大 的前途到处奔忙。到区、市高招办,到 Y大填报的第一志愿管辖单位上钢三厂中专招生办,最后终于打动了有关人士的铁石心肠。
数年以后,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Y大打来的,他要请我到他家吃饭。
Y大己经参加工作好几年了,还找到了女朋友。他与女友亲自掌勺。
他母亲是一家医院的医生,说他儿子在家从来不做家务,这次为了请老师,特地学烧了几个菜,不知是否能吃。不管什么味道,在我的心中,这样一位学生烧出来的都该是美味佳肴。
冷盘上齐,Y大与女友开始敬酒。他们家里的规矩特别的重,往酒盅里斟满上好的高粱酒后轻轻端起。我正要去接,只见他俩双双同时扑通跪地,把酒盅举过头顶。
此时,我怎么能去接啊。我赶忙上前想扶他们起来,他们不肯,说一定要我们接到手里才起来。
热炒数盘,都是有典有源的名菜。我想,今天若餐桌上自始至终只有一盆油氽果玉甚至只有一杯清茶,也无论如何是一次世界最味美的大餐。
想起几年前倾盆大雨的那个晚上,看着Y大家人一张张幸福的笑脸,我思绪万千。
附录
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可以这么说,坏孩子大多是父母宠出来的。
二零一一年,大陆有着共同经历的四个孩子的爹被《人民网》评为“中国四大名爹”。他们是:李启铭的爹李刚、李天一的爹李双江、郭美美的干爹王军和卢星宇的爹卢俊卿。
二零一零年,中华大地上出现了一个新句型:“我爸是李刚”。是年十月十六日晚,在河北大学新区超市前,一牌照为“冀FWE420”的黑色轿车,将两名女生撞出数米远。被撞一陈姓女生于次日傍晚死亡,另一女生重伤。肇事者李启铭口出狂言:“有本事你们告去,我爸是李刚!”原来,李刚是保定市一公安分局副局长。
从此以后,“我爸是李刚”成为西西皮内特权阶层的代名词,并在世界各地流传着,经久不衰——
李刚所在地区河北保定市的一块交通宣传牌上写着:“朋友,开慢点,你爸不是李刚”。
【作者简介】南山絮语,一枚园地耕耘者。
我手写我心。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悼念张思之先生去世两周年(2)
清如许:从不求饶
江棋生:南昌有个万红珍
崔源之:一九九六年的高考,我们心怀梦想
老稻:最美好的自私
一枚:送别红珍
邢小群:红珍的人生,是一本永远鼓舞人的好书
苍须:悼红珍
南野:豫章路上的蝴蝶飞到我窗前
丁东&邢小群:文星陨落感怀
斗鱼:人人都爱红珍
拾安:我所认识的两个红珍
艾晓明:“因为我的心中还有个林昭”(3)
艾晓明:“因为我的心中还有个林昭”(2)
艾晓明:“因为我的心中还有个林昭”(1)
江棋生:简评关于俄乌战事的三种观点
代唯止:我要撕裂地生活
韦清明:美丽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