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北省南部与湖南相接壤的赤壁市,六、七十年代有座远近闻名的三线军工企业一一二三四八蒲圻纺织总厂。在她的颠峰时期,拥有七个分厂、一条专用铁路线,逾2万职工的十里厂区从早到晚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上交国家利税累计是最初投资的十倍。不错的工资待遇和高福利,是当年蒲纺人最为骄傲也是外人特别羡慕的地方。可惜,这种红红火火的状况到八十年代在市场经济洪波巨浪的冲击下,每况愈下,逐渐衰败,终于破产。
如今的蒲纺,名字虽在,架子依然,可往日的辉煌早已不再。一批又一批的下岗青壮年职工背着简单的行囊远走他乡谋生(好在各有一技傍身,或长或短捱过最初的艰难困苦时期,渐渐适应、融入了当地生活,其中不少佼佼者在自由巿场大潮中搏击成功),而他们年迈的父母和幼小的儿女则只能选择留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蒲纺十里长街,狹窄小巷,晃动的几乎都是晧首白发的老人。清早农贸市场各个摊位前,选茄挑瓜讨价还价的是老人;坐在一路公交车上进出蒲纺的,大多数是免费乘坐的老人;星罗棋布的麻将舘里,或默默不语或喋喋不休的牌客百分之九十也是蒲纺的老人。不夸张的说,蒲纺,成了一座名符其实的“老人城”。
那天刚吃过早饭,我在社区小公园蹓达。忽然看到络绎不绝的老头老太太正往蒲纺俱乐部走去。想必是看什么演出,也许是开什么大会。再看俱乐部门前八级拱型台阶上,竟然分别站着身穿清一色白衬衣黑西装的七八个帅哥美女。老太太刚踏上台阶,立马一个帅哥走上前来,满臉微笑着伸出双手,搀扶着走上台阶,然后谦和礼貌地送进大门;美女则笑意迷离,象是搀更象是挽着老头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走上台阶,再半推半就的领进门去。有的老人是骑着自行车来的,到台阶前双腿刚落地,立马有个小伙过来不由分说双手接过单车,一步一步提着上了台阶,在合适的位置停好,然后冲着车主笑着点头:不用谢老人家,应该的。
各种各样的大小会我见过不少,也参加了一些,但如此迎接代表进场,还真是第一次看见。我是外地人,不明就里,虽说有点疑惑,也懒得去进一步探究,估计明天就不会出现这样的场面了。谁知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俱乐部门口那親友到访宾至如归的场面依然重现;非但重现,并且双方有了互动。隔很远就可见他们臉上挂着温馨的笑容,彼此伸出的双手,听到互相热乎的问候 。十天以后,会议竟然还在进行,我怀着莫大的好奇心,进了会场。
在门厅的墙上,赫然张贴着一张大红纸的感谢信!信后半截红纸上,密密麻麻签着与会者的姓名!不时看到一个两个老太太满臉慈祥一付巴结样将手里买的热干面、油条豆浆送与正在工作中的帅哥服务员!啊!是什么神奇的力量,让会议组织者与这些60到90岁之间的老头老太太洋溢着如此浓浓的鱼水情?
此后我因事外出,待半月后返回,打听到会议才“闭幕”不久。由于好奇与兴趣,通过深入广泛的打探调查,我对这次大会有了较全面的了解。大会是一家叫保利(化名)的中等规模的保健品公司借用蒲纺俱乐部组织召开的。通过连续5天发放每人10枚鸡蛋的手法、异乎寻常的人性化接待,与会人员与日俱增,多时竟近千人!
宣讲是重点。首先要老人们摈弃以前固化的为儿孙尽职尽责躹躬尽粹死而后己的旧观念,啓发大家人生一辈子得留下晚年为自己活着;必须健健康康的活着,有质有量地、开开心心地活着;做到上一点,服用保健品是关键;公司现在推荐的产品是无所不能的直至防癌抗癌延年益寿特别有效的产品;公司以往花费上亿的巨资在中央电视台打广告,今年保利老板决定把这笔巨资撤回,转而大幅让利消费者。
上面这些,自然由那些通过精心培训过、口才上佳、模样俊美的业务员在长达20多天的时间分段灌输。待场里的人感觉到仿佛醍醐灌顶终于明白的时候,各种保健品便3千5千的卖卖卖买买买!还真应了那句话:为了开心健康地多活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就得对自己“狠”点。最后,这家公司一边赚的盆满钵满,一边美誉加身。更有趣的是,公司老板拿出收益的零头,慷慨地在大饭店开几十桌招待过去二十多天来一直围着他们打转的老爷爷老奶奶们。
也许就是从此以后,蒲纺就被大大小小的的以老人为目标的保健品公司盯上。他们先是试探,接着小股骚扰,再后长驻开班。或花言巧语信誓旦旦,或小恩小惠围追堵截,或磨刀霍霍杀鸡取卵,或大干快上竭泽而鱼。大多竟满载而归,搞砸的是少数。这种推销的手段真是花样翻新,绝招秘法频出。传统开班授课售卖保健品方式没有完全过时,组织者大多最后有所斩获。
我有个心地善良的朋友两口子平时无任何不良习惯却唯独热心此事,天天准时打卡认真听课,甚至像小学生似的规规矩矩的做着笔记。到买产品的时候了,看去最多100元成本的两小瓶东西,公司开价3500。我那朋友没犹豫,7000买了两份。我问为什么?“他们也不容易。”朋友是这么回答的。有的公司不发鸡蛋,但免费提供按摩椅服务;最叫学员开心的是免费旅游,吃玩睡都不要钱。观看景点,即兴广场舞,拍照录视频……,真是一路欢声笑语。只是大巴車返程离蒲纺还有约一个多小时车程时,组织者旁边的大口袋打开了,一口价5000元的产品笑微微的送到面前。没有强迫,没有苦求,更没有无礼的渺视,结果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会员或交现金或支付宝结账。
大大小小的保健品公司,在蒲纺这座老人城进行一次又一次搜刮,挤榨爷爷奶奶们不多的退休金和积蓄。不少老人家里沙发上坐的、茶几上放的、柜里摆的、房间里堆的都是五花八门的保健品。有次在街上,我看到一个七十左右的大爷手里拿着、腋下夾着大包小包装璜精美的保健品,看样子培训班刚放学,“老师傅,这次花了多少钱?”我问。老人看了我一眼,猜没有恶意,拎包的右手免强伸出三根手指。“ 3千?”“ 3万。”对方有些难为情的答道。见我惊讶不已,心有不甘地补充道:“他们说还有发的东西。”还有个刘姓老太太,居然对上门一对一推销的按摩床不由分说一口气买了两张,花费两万。说给在武汉工作的独生女儿送一张!女儿犟,硬是不要。可怜那张睡了可百病皆消起码多活二十年的按摩床至今还挤在李老太那本就逼窄的阳台上。
说起来也就这两三年的事,各种保健品公司如同秋后的蚂蚱,在蒲纺悄然消失了。可能是老人身上再怎么榨也没什么油水了;可能是老人明白过来、不相信那些吃了养生美肤长寿的鬼话了;还有可能是经济大环境使然,萧条了,衰退了,躺平了。
【作者简介】周永威 ,1947年生 ,湖北咸宁人,1965年入武汉外语专科学校学习;68年底毕业到部队洪湖军垦农场接受再教育。70年分配到湖北五峰土家族自治县从事教育工作,在大山里的讲台上授课40年直至退休。一枚园地耕耘者。
我手写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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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如许:从不求饶